魏书生:白芳礼老人,74岁开始,靠骑个三轮车拉客挣那点钱,捐助贫困学生,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干到90多岁了,也是一年一年的,直到自己的终年。他找到了自己的快乐。有人说他:“一个馒头,一碗白水,他曾如此简单生活;三百学子,35万捐款,他就这样感动中国。”他富有不富有?人人都觉得他绝对是一个精神上的富有者啊!他自己那么穷,赚那么点钱,赚了钱,还捐助比自己更穷的孩子们,捐助他们读书,他很幸福。儿女劝他别干,他觉得很幸福,不干这个事,他不幸福;干这个事,他很快乐。所以他守住了自己的德,骑着那辆破三轮车,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中,拉着一个一个的客人,赚那么一点点钱,然后完成自己帮助他人的愿望,你说他内心深处多幸福啊!所以大家如果都接受了这样的幸福观、价值观,加上咱们现在社会生产力水平已经发达到这个程度,人人都力所能及地帮助别人,大家不全是幸福的人了吗?没有钩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没有争权夺利,都把那些看开,都把帮助别人当做最大的快乐。 为了幸福,守住“德”,别失去“德”。 陶继新:有德才有福,这就是古人说的“厚德载物”。您刚才在谈白芳礼老人的时候,我想起了贝多芬的一句话:“把‘德性’教给你们的孩子,使人幸福的是德性而非金钱。这是我的经验之谈。在患难中支持我的是道德,使我不曾自杀的,除了艺术以外也是道德。” 《周易》的“坤卦”中有一句话:“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选择做有德有善之积的时候,这个“庆”更多的是内心的快乐。你要是做恶事,做不好的事,无德的事呢,那这个“殃”,不仅殃及别人,也必然殃及自身,结果是不仅自己不快乐,还可能会有灾难。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因为人在做恶事、坏事的时候,内心是恐惧的、不安的,内在的和谐清静的本性已被打破了,长期的身心不和谐最终会导致疾病的发生。 所以,在享受学习的过程中,首先自己要做有德之人。《大学》有言:“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上自天子,下至平民,一切都要以修身为做人处事的根本,把修身建德是放在第一位的。 您谈到释迦牟尼,他是无上的智者和慈悲者。《金刚经·如是我闻第一分》写道:“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这是释迦牟尼佛最高的无声的说法,因为真正的佛法修行是在日常生活中的。释迦牟尼和其他的僧众一样,吃饭的时候,拿着钵不分贵贱去化缘,也光着脚走路,脚底心也容易踩到泥巴,所以回来也和大家一样要洗脚,然后盘腿坐好开始讲法。做的都是平常的事,他快乐而自然地做这些事,平常的事就是道,真正的真理是在最平凡之间。 同时,《金刚经》通篇都是在讲这个平常的道理,因为平常心即是道。当一个人真正了悟到“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时,就能放下自我,从而善待众生,利益众生。“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据说当时六祖听到此句时大悟的。释迦牟尼说,你就是施善、布施、做恩德的时候,也不是要求回报,他提出:“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我”是自我,要没有自我的观念,即众人平等;打破了自我主义,知道自己不是天之骄子,从而敬重别人。“人”是人类的观念,没有人类的观念,即众生平等,不再视人为高贵而动物低贱,从而对一切生命都产生珍爱。“众生”,佛典上说是地水风火识五蕴和合而成的生命体,“无众生相”即打破了生命与非生命的界限。“寿者”,佛典上说是灵魂,“无寿者相”就是要打破有限与无限的界限。一切都是合一的、同一的、同等的。认识到这些,也就是放下了自我,放下了我执,放下了利己主义,并可以轻松地做到利他,而其实利他的同时就是在利众生、利一切,也就利了自己。比如说现在有些人资助别人,这很了不起,更有一些捐助者连姓名都不留,这便是真正做到了“德”,因为他在助人的过程中已经感受到了无比的快乐,那些好名声则完全是画蛇添足了。真正领悟了快乐之本。 老子说:“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意思是:“我有了身体,重视我的身体,我就有了生老病死,就有了宠辱。如果我没有了身体,我还有什么忧患呢?像器重自己身体那样施与社会的人,可以把社会希冀给他;像爱护自己身体那样施与社会的人,可以把社会托付给他。”可见利他者可堪重任,利他者即是忘我者,忘掉了我多么重要、我多么了不起、我多么需要的人。这样的人才是幸福的人,才是推动世界前行的人。 您谈到的苏格拉底也是这样。我觉得苏格拉底非常了不起,绝对是大德大智之人。他最令人感慨的是什么地方呢?当苏格拉底被古希腊法庭判了死刑,让他喝毒药死时,实际上他完全可以逃走,他的弟子们就在那里,逃跑是完全没问题的。但是他却可以看透生死,用他极富理性的思考明了生死。他死前在雅典法庭上的最后陈述绝对是经典,其中一部分是这样的: “我宁可选择死亡,也不愿意辩护生存。因为不管是我还是任何其他的人,在审判或打仗时,利用各种可能的方法来逃避死亡,都是不对的。在战时,一个人如想逃避死亡,他可以放下武器,屈服在敌人的怜悯之下,其他尚有许多逃避死亡之策,假如他敢做、敢说的话。但是,雅典的同胞啊!逃避死亡并不难,要避免堕落才是最难的,因为堕落跑得比死要快…… “死是一种祝福,具有很大的希望。因为死可以表示两回事:一者表示死者从此永远消灭,对任何事物不再有任何感觉;二者,正如我们所说的,人的灵魂因死而改变,由一个地方升到另一个地方…… “因此,如果死就是这么一回事的话,我说它是一种收获;因为,一切的未来只不过像一个无梦的夜晚罢了! “反之,如果死是从这里迁移到另一个地方,这个说法如果正确,那么所有的死人都在那里,判官啊!那又有什么是比这个更伟大的幸福呢?因为假如死者到了阴府,他就可以摆脱掉那些把自己伪装成法官的人,而看到真正的法官在黄泉当裁判,像弥诺斯、拉达曼堤斯、埃阿斯科、特里普托勒摩斯,以及其他一些半神半人,跟他们活着的时候一样。难道说这种迁移很可悲吗?而且,还可以见到像俄尔甫斯、穆赛俄斯、赫西俄德及荷马等人。如果真有这回事,我倒真希望自己常常死去,对我来讲,寄居在那儿更好,我可以遇见帕拉墨得斯、忒拉蒙的儿子埃阿斯,及任何一个被不公平处死的古人。拿我的遭遇与他们相比,将会使我愉快不少。 “但最大的快乐还是花时间在那里研究每个人,像我在这里做的一样,去了发现到底谁是真智者,谁是伪装的智者。判官们啊!谁会失去大好机会不去研究那个率领大军对抗特洛亚城的人?或是俄底修斯?或是西绪论福斯?或者其他成千上万的人? “因此,你们这些判官们,要尊敬死,才能满怀希望。要仔细想想这个真理,对一个好人来讲,没有什么是罪恶的,不管他是活着还是死了,或是他的事情被神疏忽了。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并非偶然,对我来讲,现在死了,即是摆脱一切烦恼,对我更有好处。由于神并没有阻止我,我对置我于死地的人不再怀恨了,也不反对控告我的人,虽然他们并不是因这个用意而判我罪,控告我,只是想伤害我,这点他们该受责备。 “然而,我要求他们做下面这些事情:如果我的儿子们长大后,置财富或其他事情于美德之外的话,法官们,处罚他们吧!使他们痛苦,就像我使你们痛苦一样。如果他们自认为了不起,他们没有做应该做的事,同样地责罚他们吧!如果你们这么做,我和儿子们将自你们的手中得到相同的公平待遇。” 苏格拉底如此透彻地分析了死亡,并把与大德大智之人的相会的快乐看做超越生死,正是吾爱生命,吾更爱真理。坚守真理,传扬真理之快乐远远高于对于一己肉身的唯护。于是他高高兴兴地把毒药喝了,很镇定。如果不是他的大德大智为本,哪有这样的从容淡定啊!肯定是不可能的啊! 孔子也是如此。我在想,孔子周游列国的14年期间,真的是常常有很多磨难的。他被围困在匡那个地方的时候,因为鲁国有一个叫阳虎的人,曾经残害匡这个地方的老百姓。孔子长得有点像阳虎,所以当地人以为阳虎又来了,就集合起来,把孔子和他的弟子围困起来,实际上就是想把他杀了。您说在这样的情况下,谁不害怕啊?孔子却镇定自若地说了下面一段话:“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意思是说,周文王已经死了,那周朝的礼乐文化难道不都体现在我孔子这里吗?如果上天想要消灭周朝的礼乐文化,后来人就不可能掌握礼乐文化了;上天不想毁灭这个文化,那么匡人又能拿我怎么样呢?何等的淡然从容,不忧不惧啊!这里孔子所谈到的要传承的文化,这个文,咱上一次也探索过,跟一般的意义上的文不一样,这个文里面含有的最主要的就是“德”。这也是孔子之所以如此临危能安然处之的原因吧。 我们所谈的《周易》、《尚书》、《诗经》等经典,都是孔子比较看重的书,其中都有“德”在。孔子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意思是:《诗经》三百篇,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它,就是“思想纯正”。据《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原来《诗》有三千余篇,后经孔子删定为三百零五篇。此处“诗三百”是取整数来说的。这些诗篇都是真情流露之作,不做作,思想纯正,没有邪念。这其实就是“德”的本义,所以我感到孔子真是大德、大仁之人,同时也是大智之人。所以我读《论语》,特别是后来我的背诵对我启示很大,而其中有一个强烈的感觉,就是它可以不断地匡正我的德行,并持续引领我德行和态度上的提升,不知不觉间,就跟以前有了很大的差异。 我看《圣经》也有如此感觉,我也觉得耶稣这个“老师”太了不起了!他能够不逃避死亡,坦然地背上沉重的十字架,在被钉在十字架上时依然祈求赦免定他罪的人,他的完全舍我、忘我,他的博爱众生之心,真是无限宽广啊! 《大学》上说了一句话:“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矣。”行善便会得到天命,不行善便会失去天命。再次强调德为根本啊。 所以我觉得,在享受学习的时候,更多的就是应该把这个“德”做好了。在“德”的学习中,贯通人生,心怀崇敬之情接近至真、至善、至美,何其愉悦、何其享受啊!《论语》不是有一句话吗?“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就是当官也得“以德为本”,以道德教化来治理政事,就会像北极星那样,自己居于一定的方位,群星都会环绕在它的周围,群臣百姓就会自动围绕着你转。就算不是为政,作为普通人,也是一样的。“德不孤,必有邻。”有道德的人是不会孤单的,一定有志同道合的人来和他相伴。 还有一点是至关重要的,作为一个人,他既是肉体的,更重要的他是精神的,可以说,人是天地间唯一具备精神能力的生命。既如此,人当活得有个人样,人应当能区别于诸如动物等的其他的生命。人不能把自己的生命状态降至与动物一般的级别,仅仅考虑满足生存的需要,仅仅相信弱肉强食。遍观现在的某些新闻,就会发现有一些物质丰厚的人,其实活得和动物的状态没什么两样。 人是群居性的,人需要在彼此的关系中感觉到自己,同时也在群体的关系中奉献自己,利益他人,并促进人类的共同繁荣,而这正是人的精神需求。所以,人除了要满足基本的生存需求,除了喂养基本的身体需要之外,人还要能够滋养自己的精神世界,升华自己的心灵境界,提升自己的德行力量。 如何做到这些呢?就是通过学习,学习高尚的、良善的、促进人类和世界合一的好的东西。如果人能够如曾子所说“吾日三省吾身”,每天有一段时间能够面对自我、省思自我的话,他自然会感受到自己作为人的良知之所在。 这种良知就是我们常说的道德底线。良知既是道德意识,也是最高本体。良知人人具有,个个自足,是一种不假外力的内在力量。孟子曾说:“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孟子这段话的意思是说:“人不用学习就能的,是良能;不用思考就知道的,是良知。两三岁的小孩子没有不知道亲爱他父母的,等到他长大,没有不知道尊敬他兄长的。亲爱父母是仁;尊敬兄长是义。没有其他原因,因为这两种品德是通行天下的。”良知并不神秘,它就在我们每个人的清净心中。或者可以说,他是“人之初、性本善”所置于人内在的某种基因,正是这种基因,使人类社会就算历经血雨腥风,依然能越来越向前发展。不论这一路上我们走过多少弯路,也不论这一路上有多少人表现得大奸大恶,但是人类在整体上来说是向善求真追美的。所以几千年的人类文明的发展,是使人越来越自由,社会越来越文明,世界越来越一体化的。 今天的地球,今天的人类,除了团结,除了合作,除了共同促进,别无他路。任何的暴力、抵制、压迫、排除最终都会导致不久即来的自我毁灭。所以,现在的时代看上去虽然混乱不堪,但我认为恰如黎明前之黑暗。因为人们已经发现,光靠外在物质、欲望的满足已经不能够使他获得真正的快乐、幸福。人们内心的慌乱无着,其实正是一种信号,现代人广泛出现的心理问题,恰恰证明人要在心理、心灵方面需要提升,期待提升。同时越来越多的人已经意识到再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老路必然自毙,我们必须互相支持,彼此促进,携起手来,才能达到共存共发展。我想我们今天,在这里重拾“德”这一学习话题,其实正是一种倡导。 魏老师,您和我都是学习“德”、践行“德”的受益者,如果我们的谈话、我们的心声能够得到更多人的共鸣,当何等欣慰啊! (详见《享受学习——魏书生与陶继新的教育智慧》,魏书生、陶继新著;福建教育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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