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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又闻烧烤洋竽香 | 管利明

 当代文摘 2020-09-09

作者:管利明(贵州作家)

赫章盛产洋芋。洋芋又称土豆、马铃署、地蛋,是中国的五大主食之一。

我的老家在重庆合川,那里主产大米和红苕,是基本上不产洋芋的。第一次吃到又面又香的洋芋,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

1968年,我父亲所在的四川华莹山地质队为支援国家三线建设,来到贵州赫章铁矿山勘探铁矿。为照料父亲的生活,七十年代初,我们举家来到了铁矿山。由于当时父亲的粮食定量有限,加之我正在长身体的时候,父亲便经常要在当地买些洋竽作为我家日常的主食之一。这样一来,以红苕为主的生活远离了我们,洋芋则成了我们生活的食物。

食用洋芋的做法有很多,青椒洋芋丝、红烧洋芋粒、油炸洋芋片、酸菜洋芋汤……等等。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别具特色的烧烤洋竽。


第一次吃烧烤洋芋,是在赫章铁矿山的一位老乡家里。那时,我已参加地质工作,在钻探机台上班。一天下午,因机台水泵出了故障,无水供应钻探生产,我们便在机台上休息待命,等待检修。到了晚饭时分,水泵依然没有修复,班长便一人留下看守机台,叫我们其余钻工回家吃晚饭。在回工区的路上,一位在机台做民工的张姓老乡非常热情地邀请我到他家去坐坐,我推辞再三,终因盛情难却,便去到了他的家。

这位老乡叫张开举,当时约三十五六岁,我们叫他老张,是铁矿山大麻窝村人,一家连老婆、孩子共有四人,主要靠种洋竽、包谷为生。张开举年轻体壮,一身的好力气,除了种洋竽、包谷之外,英雄无用武之地。好在地质队来到铁矿山后,需要一批做辅助工作的人,他就成了我们地质队聘用的民工,从此,也能挣一份工钱贴补家用。


老张的家是一间土墙茅草屋。进得屋来,除了有大小两张床和一个方桌、几张凳子外,其余是家徒四壁。老张将一张木凳擦拭一下让我落坐后,便捧出一些洋芋放在地炉中的一个铁丝网上,添加柴火进行烧烤。老张说,你能到我家来,就说明不嫌弃我家穷,我们这里的生活就是这个样子。在烧烤洋竽的同时,老张将家里唯一的一小块腊肉在灶台上煮熟,又煨了酸菜豆米汤。不一会儿,地炉上的洋竽在老张手中的木块翻来覆去下,烧得黑糊糊的。再经过他用木块刮来刮去,一个个黄铮铮的烧洋竽便呈现在面前。我随即掰开一个洋竽,那热腾腾的独特香味扑面而来,直沁心底。因为是第一次尝试这样的吃法,那天晚上,我就着酸菜和腊肉一气吃了五六个烧烤洋竽。至今回想起来,胜过了无数美味佳肴。

在铁矿山工作期间,烧烤洋竽一直都是我至爱的食物之一。1980年离开铁矿山之后,已有三十多年时间,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地道的烧烤洋竽。

今年九月,我随省散文学会赴赫章采风期间,在韭菜坪的天上石林景区,我又见到了烧烤洋竽。


那天上午,天气晴朗,风和日丽,我们采风团一行数人进入韭菜坪的天上石林。当我们行至一小径时,一阵香喷喷的烧烤洋竽味儿扑面而来。那香味儿,是我久违了三十多年熟悉的味道。循着这熟悉的味儿转过一个小丛林,便看见一位上了年纪的山村老妇正坐在丛林前的草地上烧烤着洋竽。地上刨了一个小坑,几块石头搭在坑的周围,上面放一张铁丝网,便是一个简易的炉灶。火膛燃烧的是老人随手捡来的干柴枝。火势不大,时有烟雾弥漫缭绕。随着升腾的烟雾,洋竽的香味儿也弥漫开来。在铁丝网的旁边,己堆放着一些烤好并刮净了的洋竽,那黄澄澄的色泽和诱人的味儿直让人垂涎欲滴……所不同的是,老人所烧烤的洋竽不再是为了解决自己的温饱,而是为到景区的游人提供独特的美味,是一种有偿服务的经商行为。见此情形,我一下来了兴趣,便蹲在旁边和老人攀谈了起来。

老人名叫李秀仙,今年六十一岁,是韭菜坪山下的彝族村民。高寒山区的劲风将老人的皮肤涂抹成深红的古铜色,高高盘起并略显花白的发髻使她显得有些苍老;额头深深的皱纹透露出岁月磨砺的印痕。整个看上去,比她的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老人说,她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早已成家。两个儿子去了广东打工,一个女儿嫁到了外乡,家里只有她和老伴,守着几亩洋竽和包谷地。人少土地多,吃穿倒不愁,就是缺少点买生活用品的零花钱。前些年路不通,洋竽包谷都很不容易卖出去,现在路通了,粮食可以变些钱用。尤其是近几年政府对韭菜坪景区的开发,给他们附近的村民带来了商机。老人说,起初她也没想到在自家门口还能做生意,她是看见村里的那些姑娘媳妇背着洋竽、包谷来山上烧烤挣得了钱,她才动了这个心思。“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农村人一闲下来,身体就不自在。”老人说话间,一双粗糙且炭黑的手又将几个烧烤得黑糊糊的洋竽刮得黄澄澄的。


这时,一对年轻情侣路过此地,被烧烤洋竽诱人的香味所吸引,便情不自禁地驻足老人面前。男的很有兴致地掏出钱包准备挑选洋竽,女的则不以为然地对男的说,这洋竽有啥吃头,你还没吃够吗?男的说,这山上柴火烤出的洋竽味道不一样,你尝尝就知道了。便不由分说地挑选了两个,然后递给老人五元钱。老人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把皱巴巴的零钱退了一块钱给年轻男子。对男子说,柴火烤的洋竽就是比炭火烤的洋竽好吃。

我这才知道,一个烧烤洋竽可以卖两块钱。我问老人一天能卖多少个洋竽?老人说,运气好的时候一天可以卖上百把个,运气差的时候只能卖四五十个。我顿时在心里给老人算了一笔帐,就算平均每天卖七十个,一个月下来也三千多块钱的收入啊!老人说,其实能赚点钱的,也就是每年夏天这几个月时间,再说我们赚的都是力气钱。自家种的洋竽不说,每天要从山下背洋竽上山,从太阳出来守到太阳落山,卖不完,还得背回去。一天上上下下的还是苦,还是累。

是的,要靠诚实劳动来改变生活的命运、提高生活的质量,哪一项不充满劳作的艰辛呢?看着老人头上、脸上布满柴火灰尘的一身,听着老人质朴诚实的话语,我在想,从根本上讲,是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贵州的旅游产业发展和赫章韭菜坪景区的开发,让村民们转变了思想观念,唤醒了商品经营意识,从而使他们走出了单纯农耕的天地,走向了广阔的经济市场。


在赫章采风的沿途路边,我目睹了许多以烧烤洋竽为主的经营摊点,许多妇女和老人参与其中。有的撑起了彩色的大伞;有的搭起了简易的帐篷;有的干脆就是一个火炉一张网,便开始了经营的生意。据了解,在韭菜坪景区,从事烧烤洋竽、包谷营生的村民就达上百人。一些位置当道的摊点比山上张秀仙老人的生意要好许多。有的村民在旅游旺季靠卖烧烤洋竽和包谷,一个月收入便可上万元,是他们以前靠传统农耕收入的几倍甚至几十倍。一些村民也因此盖起了楼房,置办了现代化的家用电器,甚至拥有了存款。

一路上,韭菜坪山区飘荡着烧烤洋竽的味道。这味道,已远远超越了三十多年前我曾熟悉的味道。因为如今的烧烤洋竽,飘荡的不再是温饱的气息,而是飘荡着一种全新的观念;一种经营的意识;一种致富的渴望;一种对生活的向往。

在回程的车上,望着窗外起伏的群山,我如是想。



简介

作者

管利明,男,重庆合川人。上世纪七十年代从四川到贵州学习、生活、工作,定居于清镇市。1984年开始业余文学创作,先后在国内数十家报刊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百余篇,近百万字。多次获省、部级创作奖。出版有小说集《都市无泪》《五彩文集》和《我从山中来》。

系中国国土资源作协会员、贵州省作协会员、贵州省散文学会常务理事、贵阳市作协理事、贵州地质作协副主席、清镇市作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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