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复兴 1968年9月22日上午,郑州火车站的月台上,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红旗招展,锣鼓喧天,人声鼎沸。这是郑州市民在欢送第一批上山下乡的子弟,到信阳的罗山、光山、固始、息县农村插队落戶。 就在这一天,我结束了在郑大附中5年的学习生活,坐在南下的火车上,开始了知青岁月。 当时附中的”老三届”学生,大部分人是上山下乡,口号是“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扎根农村一辈子!”也有个别家庭困难的同学分配去了工矿企业,还有部分低年级学生留校,继续完成学业。留校的同学在第二年的下乡高潮中大都去了南阳的方城县。更晚下乡的一批,1970年全部下到了郑州郊区的知青农场,在农村待的时间也最长。 与父母兄弟、与同学战友依依惜别前,我充满着十分复杂的心情,既有走向新生活的激情与纯真,也有对亲人、同学的留恋与怀念,更有前景不明、前路茫茫的迷茫与困惑。离校前,我带着一种挥手从兹去,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怆、壮烈之情,写了一首《壮行曲》赠送给同学好友。我们也曾去照像馆合影,留下了“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的题词。 火车缓缓开动,向着南方驶去。这列知青专车上有郑大附中、一中、二中、四中、七中、九中等中学的学生。火车到达信阳后,我们在信阳农校住了一夜。第二天吃过早饭后,被用大卡车分送到各县。 郑大附中的大部分学生统一安置到了大别山麓、淮河之滨的罗山县城郊公社红星、龙山、桑园三个大队,有二十几个同学去了南部山区的定远公社春秋大队。这里山清水秀,丘陵起伏,梯田层层,塘堰密布,有”鱼米之乡”、“北国江南”之称。 到达罗山县城后,我们在县委招待所吃过午饭,由各个生产队的老乡用架子车拉着行李,分别把我们带到了安置点。 我们这个小组来到红星大队的邓湾,女生有张啸洋、刘援朝、袁朝、仝利、孟新生,男生有孟虎、王夏阳、付平原、柯怡平和我,从初三到初一,大的18岁,小的才16岁,孟虎与孟新生是兄妹,同在附中上学。加上我们初三一班的班主任、化学老师谢振果,共是11个人。 邓湾在县城西6里地,也被称为六里棚。农民群众对我们的到来非常欢迎、热情,已经为我们腾好了生产队的4间土坯房子供临时居住,垒好了灶台,置办了一些生活用品以及粮油蔬菜和肉。就着这些东西,我们做了第一顿丰盛而又美味的晚饭。 女生住的是队里的棉花仓库,里面有很多红色的棉花虫子。这些小虫拉着丝从房顶的各个角落不时空降下来,看着这些红色肉肉在房间中飘来荡去,弄得几个女生直起鸡皮疙瘩。 这里就算是我们要扎根农村的”家”了。我们男女搭配着分成五个组轮流做饭。袁朝首先站出来说:”我只喜欢做饭,不喜欢挑水。”我们吃水要去几百米外的池塘里挑,城里人没挑过水,高高低低、弯弯曲曲的田间小路也不好走,刚挑水时就像《朝阳沟》中的银环那样,两只手都要扶着扁担,走路乱摇晃,走一路水洒一路,让老乡看着直发笑。因为不会做饭,我赶紧接着她的话说:”我喜欢挑水,不喜欢做饭。”谢振果老师说:“我喜欢做饭,不喜欢烧锅。”因为缺煤,当地农民都是用稻草做饭,烧锅时还要拉风箱。谢老师是湖南衡山人,个子不高,化学课讲得好,也很会做饭,他做的红烧鳝鱼段,非常好吃,至今难忘。张啸洋说:“我来烧锅你做饭。”谢老师开玩笑说:“好,咱俩一组,你夏天烧㶽,我冬天烧锅。” 下乡不久,我们就投入到盖住房的劳作中。与北方不同,当地农民的住房大多是土坯垒的茅草屋,富裕一点儿的会盖砖瓦房,极少见。我们盖的也是土坯房。合泥、脱坯是我们学的第一项农活。脱坯用的是黏土,要把生土合成熟泥才能用。我们几个男生赤脚跳进泥堆里,来来回回地踩,还把队里的水牛牵来转着圈踩。谢老师和几个女生也是挽挽裤腿,光脚跳进泥堆里踩泥巴。胶泥又黏又粘,腿脚难拔,挺劳累。就连水牛干一会儿也都不愿意在泥水堆里蹚,怎么打着也不走。 泥合好后,要用木模脱制,一块土坯三四十斤重,干半天活儿,两个胳膊肿胀疼痛,吃饭端碗时,两只手只打哆索。待土坯凉晒至快干时,还要一块块搬运码垛起来。两手托不动时,就用肚皮顶着。遇到阴天下雨,还要赶紧搭上稻草,以防淋湿。 我们还去队里的岗坡上割茅草。割下来的茅草直接摊晾在地上,待晒干后再打捆挑回去。一开始抱拢茅草时,几个男女生都是吃惊地“啊啊”大叫,原来草棵下面有灰褐色的蛇躲着乘凉,听到响动急速地游蹿。这蛇当地人称”土狗子”,实际上是蝮蛇,被咬后如不及时治疗,会有生命危险。茅草拢堆打成捆,我们用两头包铁皮带尖的称担扎起来挑回去。 经过两个多月的奋战,在老乡的帮助下,我们终于盖起了四间茅草房和一间厨屋,打制了床、桌子等家具。后来我们还买了一头小猪崽,养了一只叫“小花”的小狗,开始了我们在农村的生活。 刚下乡时,我们也闹了不少笑话。有一次做饭时,去把稻谷打成米,忘记用风车吹去糠皮,直接用水淘米做饭,结果才发现糠皮根本淘不净。蒸好的米饭无法下咽,几个女生都溜到老乡家去蹭饭了。那天正赶上柯怡平的爸爸来湾里看他,作为省农科院的专家,吃着带糠的饭,一个劲地说没事,米慷里维生素B最多,对身体有好处。 还有一次做好了晚饭,我们照例手捧红宝书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之后,围坐在桌旁开始吃饭。只有柯怡平不动筷子,仝利问他咋不吃饭呢?他说胃疼,吃不下。大家赶紧问候,张啸洋还去箱子里翻出止痛片来。他也不吃,坚持说肚子不舒服,啥都不想吃。正在这时,隔壁的乡亲张道金来串门,进门就问:”小柯,刚才你在我家吃饱了没有啊?”他尴尬地哼哼了两声。大家一听又可气又可笑,你在社员家吃饭也不吭声,却要装肚子疼。 在田间劳作时,乡亲们好跟柯怡平开玩笑,说知青们干不长时间都要回城了。柯怡平一本正经地说,我们真的是来农村插队的,你们看十个人,正好是五个男的、五个女的,就是为了安家落戶,扎根农村。当乡亲们笑着把这些话传给几个女生时,她们却不干了,立即火冒三丈,围着小柯就是一顿吵嚷。他却低着头一声不吭。 过了两个多月,附中又有一批下乡的同学集中去了城东十里头的罗湾大队,在那里成立了一个知青新建队。崔淑贞、刘生辉、王浮苹到邓湾找到我,说是她们那个新建队女的多男的少,公社同意让找些男的调过去,问我去不去。她仨都是高中的学姐,在学校时关系都很好,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罗湾比邓湾的自然环境差了很多,完全是丘陵地带。再往东走不远,就进入光山县的地界。邓湾的同学不想让我走,大家在一起相处融洽,搁合的都很好,衣服破了,都是女生帮着缝补;工余时间写文章,大发慷慨,也是她们帮着抄写。现在,房子也盖好了,家具也做好了,猪崽也养起来了,又说走就走了。崔淑贞她们拉着架子车来接我时,正好大家都去水利工地上出工了,张啸洋低着头,满脸不高兴地送了我很远。崔淑贞说:”王复兴你看,她们都舍不得让你走。” 下乡第一年的那个冬天,特别的寒冷。北风呼啸,扬扬洒洒的鹅毛大雪连着下了几天,积雪有一尺多厚,岗坡上、田地里白茫茫一片,很少能见到人影。房檐上挂着一条条冰凌,池塘也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新盖的茅草屋四下漏风,大雪封门,夜里冻得瑟瑟发抖,睡不着觉。大白天除了吃饭,我们都蜷缩在被窝里不愿意出门。 我们新建队的两头老水牛也被冻死了。当时牛作为主要生产工具,是严禁宰杀的。刚开始大家还有点儿幸灾乐祸,可有牛肉吃了。连着吃了几天的盐水煮牛肉,人人见了水牛肉就恶心反胃。我和几个队友就带着杆称,拉着架子车到县城去卖。这是我第一次做生意,原想着难有人买。谁知道不一会儿就被群众抢购一空,可能是当时的肉食供应紧张,老百姓很难见到牛肉。 那个冬天的寒冷,那个冬天的大雪,成了我们这批知青抹不去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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