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似乎很没有聊天的天分,或者说缺乏幽默圆通的基因。有时候看着大家聊得热火朝天,没忍住参与进去,几句话就让热闹的氛围戛然而止。因此,家人给了一个结论:只要我张嘴,天就聊死了。 记得年轻时好像不是这样的,十几二十岁的时候,虽然也爱辩论,但岁月青葱,在过剩精力的掩盖下,有足够的青春可以挥霍。呼朋引伴,高谈阔论,恣意纵情,没心没肺,不怕光阴虚度,怕的是伶仃和孤独,所谓“躇踌顾群侣,结伴不孤单”是也。每结交到新朋友,初识的日子,彼此虽不全然了解,但都能敞开心扉,无丝毫城府,对已知往事复述,对未知前程揣测,过去未来,喜怒哀乐,交虽浅,言也深,极度渴望了解他人的世界。只要关系好,什么都可言。然而,再健谈,也有口干嘴燥、舌敝唇焦之时。生活终究还有很多焦虑之事,醉醒之间,一壶酒的消失,三杯不记主人谁;坐忘之际,日出又薄暮,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念情,遣谁听?清晨醒来,莫名的寂寞笼罩天地,才觉该回到实际,回到生计。打败焦虑的有效方法,是立刻去做那些令人焦虑之事。于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站在人群不起眼,活在世间无心眼。有时也毛手毛脚地荒唐,却以情相归,分外真诚。犹记起:敢问姑娘芳名?青春几许?“呸!”时光流逝,烟消云散,多年以后,每每夜半想起,不禁莞尔,自作笑料。真实的回答,其实很残忍。青春岁月,越是热烈,越是快退。灯火阑珊处,只剩下一片落寞虚脱。不堪处,愤怒时智商为零,急躁时动作变形。自己不努力,反倒数落别人,使之与自己站在同等高度。此即嫉妒,而嫉妒大概是年轻时普遍的一种心理疾病。以自作聪明的臆想,定位他人的思想行为;以一个不成立的问题,要求一个明确的答案。一句无心话,几场闲纷争,话传话,针尖大的窟窿斗大的风。凡此种种,天无非阴晴,人不过聚散,看清了,也就看轻了;距离没了,也就该散了。日子的回赠,酒渐醒,茶渐凉,友渐尽。此时方悟,酒酣耳热时,山中花自开。年龄既长,心意渐淡,更愿携一卷书,完成一段孤独的旅程。风云霁月,山间水涯,只要别走错回家的路,万事皆安。身越往上升,心越往下沉,书读厚了,心中也有了尺,自然日益木讷寡言,徘徊迟语,口中也就有了度。情绪逐渐可控,每每默默咽下一大堆话后,便学会了淡然,学会了宁静。世上繁华随日好,却应春浅胜芳菲,胸存江海,却看不出丝毫的风头,世人于是谓之成熟。青春是一群人的青春,中年只能是一个人的中年。外人面前,聚光灯下,话讲得滴水不漏,事做得八面玲珑。然而,看似百毒不侵的内心,刀枪不入的伪装,却总会被一句简单的安慰瞬间击破。中年的世界,三分喜欢,七分珍惜,不闻不问,却未必是真的忘记。只是彼此沉默太久,主动需要莫大的勇气。睁只眼,闭只眼,谓之宽容。更多的时候,原谅了别人,单单忘了原谅自己。生活依旧,岁月依旧。一边清零,一边拥有,反而越来越难有说得来之人。布衣棉衫的胡适说:“人生观不过是一个人对于世界万物同人类的态度。”所谓君子之交,若即若离地疏松,不即不离地间距。始于家庭,推及朋友,恩及禽鱼草木,此即优雅气场。自谓:不宠无惊过一生,何必去迎合钻营。蹉跎了的岁月,款款从容,无所事事,却留下了水滴石穿的记忆。记忆深刻与否,大部分与意义无关,只在于美好与否。正如张晓风《一一风荷举》云:“我喜欢听老年人说自己幼小时候的事,人到老年还不能忘的记忆,大约有点像太湖底下捞起的石头,是洗净尘泥后的硬瘦剔透,上面附着一生岁月所冲积洗刷出的浪痕。”这时候,再去回想从前的聊天内容,似乎早已忘记。即使记得星星点点或一鳞半爪,大多也幼稚得可笑,说不出口,格外汗颜。唯有聊天时的阔绰状态,把天聊死后的无话找话,在脑海里记忆弥深。都说岁月不饶人,谁又曾饶过岁月?青春之忆,无不伤感。生活,就是一个把天聊死的过程,唯其如此,才是真实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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