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崞县风物志丨暖暖:纸筋瓮

 享道 2020-09-11

纸筋瓮

暖暖

民俗博物馆里,姑娘在陈列的老物件前时时停步,我注意到了她眼里的惊奇。

“这是大红柜,相当于现在的衣柜;这是水缸……”,我一一解释。

在一个纸筋瓮跟前,姑娘又停住了脚步,“这是啥?”

“纸筋瓮么。”

“纸筋瓮是啥?”

“纸筋瓮就是……”

我突然觉得,在这些曾经鲜活的物件前,我那些刻板教条的解释,显得是那么的单薄和苍白。

在我小时候,瓮是一个乡下人家必不可少的日用。放米放面腌咸菜淋醋……那种陶制的瓮,用处多得简直数不过来。但用处多了,就经常不够使,因它的沉重,也因它的价格(这个以后专门写写)。这时候,纸筋瓮就可以来补充不足。

我在像我姑娘这般大的年纪时,曾边看姥姥做纸筋瓮,边想像过这物件的来源。

某一天,小媳妇又在为家里的东西没瓮盛放而眉头紧蹙,她想啊想,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小儿拿着一个东西朝她走来,这是一个软乎乎的小碗,却不似小儿惯常泥捏的那种。小儿看到了母亲的惊奇,拉她走到铁盆前……

铁盆里湿哒哒软乎乎的一堆纸浆。原来,小儿把家里积攒的纸泡到了铁盆的水里,小儿的碗,就是用这捏的。

这个败家子,这些纸可是要卖给收破烂的换取灯(火柴)的。小媳妇举起了巴掌,突然,巴掌在半空停住……

小媳妇好像想到了些什么。

这纸浆能做捏成碗的形状,那捏大点行不行?捏成盆那么大?瓮那么大呢?淋醋放水就得陶瓮,可如果只是放些米面干枣干金针干豆角呢?

小媳妇被自己的设想弄得激动起来,马上开始动手……

失败,摸索……终于,做成了一个纸筋瓮,也有了一套做纸筋瓮的经验。

过了些天,看到这纸筋瓮灰楚楚的,贴张花纸?贴!翻出炕席底下的烟盒,旧年间的年画,全贴到纸筋瓮上,好,花蛋蛋了。

这个放些鸡蛋,那个放些米面,……这下,盛东西的家什够用了。

张三家过来看到了,也做一个。李四家看见了,也来一个。慢慢地,纸筋瓮在乡下女人的手里,流传得越来越广,花样也越来越多了。

其实,这并不完全是我的想象,而是我儿时的一部分经历。

小时候,姥姥常常念叨,“得再拍几个纸筋瓮了,枣没地方放。”

于是,翻出旧年间扯下的糊窗纸,娃娃们用过的本本纸……都泡到铁盆里,沤得烂烂的。

姥姥找出陶瓮、盆做模具,在这些外面啪啪地拍上半寸厚的纸筋。

我也忙,忙着从铁盆里捞出一团纸浆,捏个碗,捏个锅……

我把我捏的,同姥姥做的那些,一起放一边晒,过了几天,姥姥趁纸筋没干透未收缩前,金蝉脱壳般从模具上慢慢往下脱,一个完整的瓮、小笸箩就出来了。

我的小碗也成了,只是小锅一使劲,扳成了两半,唉。

姥姥把脱下来的纸筋瓮、纸筋笸箩再放到太阳地里,一直晒到干透。

这时,姥姥往往还要在其边沿上用麻绳把柳木条缝一圈,说是结实耐使,也不容易变形。

姥姥让我从炕席底取出烟盒纸。这些烟盒纸,有的是姥爷抽下的,也有的是我和姥姥在街上捡下的,烟盒都被姥姥摩挲得平展展的,压在炕席底。

烟盒品种很多,有大婴孩、红满天、握手、风竹、海河、大港、墨菊、五台山、山花……

姥姥把纸筋瓮、笸箩里外裱上好几层麻纸,然后,把烟盒纸一张一张裱糊上去。

纸筋瓮放米面或别的,纸筋笸罗放针线,放旱烟。

记得儿时,我到了姥姥家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搁家什的闲屋里,一个一个翻那些纸筋瓮,那里面,有枣、有酸枣、生葵花籽,我填满满一兜,边跑,边往出掉……

乡下人喜欢到耐糟蹋的人家(好相处,不嫌弃人们的人家)窜门,姥姥家就是这种人家,家里经常一屋子的人,炕上放着旱烟笸箩,男人们用烟锅从小笸箩里挖上旱烟,边吧嗒吧嗒抽,边说些闲话……

有一次我病了,姥姥给我做了一个小笸箩,用红纸剪的福字、人人儿、花……贴满了小笸箩。里面放着大铁锅里烫好的馍片,供销社买的稀罕大豆,姥姥把小笸箩往我跟前一推……

这所有的一切,又岂是一个名词、几个用途所能解释的呢?

可是,当我把这些絮絮叨叨跟姑娘讲了以后,姑娘却不以为然地说,“那做起来多麻烦,又不卫生!怪不得淘汰了。现在放东西的物件多得很,钢金盆塑料桶……又干净又方便!”

是啊是啊。可是,方便、统一这些形容词下的器皿,是不是也让我们的生活,方便到了无聊,繁荣到了单调?

再比如纸筋瓮,这里面有亲历亲为的劳作;贴烟盒贴剪纸的心劲;有温度和记忆……

这些,不应该忘记啊!

姑娘瞥我一眼,明显的不耐烦了,“这不是博物馆里陈列的吗?够你忆苦思甜了!”

我还想接口——这陈列的只是文化标本,而不是曾经生活的鲜活记忆。

可是,我终究没有再说出来。

显然,这纸筋瓮,已经不是姑娘这一代的记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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