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江上放河灯 筱筱 夕阳西下,晚霞涂满松江,铺展着天地间“半江瑟瑟半江红”的巨幅画卷。西望水天同色,一派橘红弥漫。两叶小渔舟,在宁静的色彩中缓缓划行撒网,渔舟、渔网、渔人,镀上一层雾蒙蒙的橘红光晕。 夕辉渐渐暗淡,回望东边的天空,一轮金黄的满月,异常娇美的悬浮于一片乳白色的云彩中,临水照影。江水如镜,如实的映现着月的娇艳、圆润、宛若新娘般娇羞的倩影。飞鸟在江面翱翔,抑不住俯身亲吻水中那道金黄的光影,然后瞬间掠过,像个淘气的孩子,终未敢惊扰那轮丰盈圣洁的满月。月儿祥和的望着远去的飞鸟微笑。一艘飘扬彩旗的游轮,像位不谙风情的莽汉,鸣着汽笛由远而近侵扰而过,静谧的江面波叠浪涌,洒下一片散金碎玉在水中闪耀。 月华之下,忽有点点灯光在水面漂流。对了,今天是农历七月十五,正是民间传说的鬼节。有人在燃放河灯与焚烧纸钱,虔诚的祭奠先人的亡灵或其他孤魂。七月十五,乃道教的中元节,相传是道教三官之一的地官诞辰日。地官是主管地狱的官,传说每年的这一天,地狱中的鬼魂全部解禁放出,接受地官的检校。地官依据其在人间的善恶功罪予以赏罚论处。当是时,有主的还家,接受家人的祭祀与求冥福免罪,无主的到处游荡寻找食物充饥。 七月十五,是佛教的盂兰盆节。盂兰盆源于梵语音译,原义是倒悬的器皿,即解除拯救那些在地狱饥饿不堪承受倒悬之苦的罪人。相传释迦牟尼佛的弟子目健连,看到其生母因生前作恶甚多,死后去地狱深处受苦,惨不忍睹。他痛苦万分,向佛祖祈求解救。佛祖告诉目连,其母罪业深重非他一人之力可以挽救,让他在七月十五这天,备好百味饮食供养十方僧众。目连尊佛所嘱,借助众僧之力终于救母脱离苦难。盂兰盆节,由此在寺院与民间广泛流传。 七月十五,按当地风俗,曾有寺庙僧尼或在家居士信众,在松花江放河灯照冥路,即放焰口向饿鬼施食,祈祷亡灵早日超度转世。更多有普通百姓,对已故亲人的祭祀怀念。点燃一盏河灯,点燃心中的思念,烧上一堆纸钱,送去一份孝敬与祈福。这项源于华夏中原的古老习俗,是在清朝初叶,由于汉人在塞外拓荒移民的大量涌入,才在这原是满蒙民族世代聚居的老扶余县城沿袭下来。儿时就常听老人们津津乐道的追忆,讲述当年他们在松花江上看河灯的盛况。 解放前,城区面积仅十平方公里,居民人口仅五万余人的小城,颇具规模能记得住名字的大小寺庙等有28座。天、地、人,神、鬼、贤,佛、濡、道,和谐共处共生共荣。伊斯兰的清真寺,天主的圣教堂,在小城都占有其尊严的一席之地。西、南两面临水,东、北两方环沙的松花江北岸小城,当年信仰的繁杂,宗教的浓郁,不能不让人惊叹。宗教色彩如此浓郁的氤氲中,盂兰节的河灯会,是人们每年期盼的盛事。在寺庙法师的主持下,隆重热烈、色彩多姿、热闹非凡。小城几乎万人空巷,周边乡村城镇也多有特意来赶此盛会者。贫苦的人们,在受饥寒与压迫的挣扎中,是心中的宗教给予他们一丝精神的寄托,是满江河灯怒放,给予他们短暂的欢乐。 解放后破除迷信,与文化大革命再次红卫兵大扫荡,小城的寺庙,除去乾隆五十四年,即1789年修建的清真寺,和伪满初年,即1922年修建的如来寺,在严重残损中幸存下来,其余庙宇均未能幸免,损毁殆尽。相应的,传统的河灯,也在松花江上消音匿迹几十年。水丰鱼跃的松花江,由于人为污染与过度捕捞破坏,渐渐消瘦了很多,贫瘠了很多,失色了很多。人们的思想,从五、六十年代的革命、工作激情,到七、八十年代文化大革命之后的平静与反思,再至九十年代以后面向经济,对金钱名利的过度热衷。竞争与角逐的疲惫,富者灯红酒绿的狂欢,贫者为生存而艰难挣扎,精神空虚,心境难平,思想迷茫。滚滚的松花江啊,唯有你亘古不变静静地流淌,若智者般默默凝望人间的悲喜与两岸城市的变迁。 由于近些年对生态与环保的重视,市政府正以最大力度,治理由东向西横穿市区而流的松花江。清沙除淤治污染,沿江修建风景林绿化带,力求打造一个集绿色环保、旅游观光、文化娱乐、休闲安居等为一体的美丽园林城与美丽松花江。 公元二00八年,有大冰雪、有洪灾、有大地震,更有圆梦百年的奥运。大喜大忧的非常之年,松花江北岸,举行了以迎奥运祈平安为主旋的第一届“伯都讷端午文化节”。由市政府举办的公祭松花江,在古老的萨满舞的旋律与诵经中,拉开庄严隆重的序幕。“天地玄宗,万物本根。白山松水,上降泽恩。兴国应圣,哺育满人。薪火相传,流芳至今。兹逢吉日,奉道酬恩。敬具香烛,斋蔬果品。三牲清酒,供列尊神。名香三请,恭迎圣尊。祈安植福,扫荡疫尘。佑庇百姓,风调雨顺。民康物阜,安乐欢欣、、、、、、”由省内著名民间艺术家唐维朗诵的松花江祭文,抑扬顿挫铿锵悠远,满怀松江儿女对母亲河的感激、热爱与祝福祈祷。祈祷松江之神佑我华夏,保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锣鼓喧天、齐舟并进的第一届龙舟赛,更把松江文化节推向高潮,寂静多年的松花江欢笑着沸腾着。 端午之夜,全长1389米的松花江大桥之上,分四层高低错落有致的霓虹灯光,全部联袂开放。或长映或闪烁,赤、橙、黄、绿、蓝、靛、紫,一片瑰丽壮观的美景,在半空在水中熠熠生辉。多年未有的河灯,忽然在那一刻竞相绽放,更把松花江之夜,凝结为岸边数万人齐观的焦点。二百八十盏形状各异的大河灯,代表280万松原人民对祥云圣火的祈盼;2008盏相对小些的河灯,满载对北京2008奥运的祝福。莲花灯、鲤鱼灯、五谷灯、五环灯、、、、、、满江河灯怒放,争奇斗妍顺水漂流。水、陆、空,霓虹灯光闪烁,绚丽烟花多姿,数千盏河灯璀璨。松花江之夜,成为美轮美奂的迷人之夜。我曾多灾多难的松花江母亲啊,在您悠远的记忆长河中,相信唯有这端午之夜,在盛世民欢的数万笑颜中,您才会露出前所未有的震古烁今的欢颜。 那年端午之夜的河灯盛会,还时时在眼前闪现,斗转星移间,又一个七月十五已悄然而至。上午我独自到殡仪馆,为心爱的小妹去送鲜花。小妹离我而去已十余年了,可叹她从未看到过松花江上放河灯的美景、、、、、、望着江面漂流的河灯我走到近前,看到江边放河灯者是四个不同年龄段的女人。蹲在水岸石头上的她们,把佛教用品店里所买的熏香专用蜡烛一只只点燃,放到简易托盘上,然后慢慢放入水中。她们轻轻的、静静的、平和的做着一切,不多说一句话。天色已暗,江边的蚊虫开始猖獗,看着她们身边那一大堆还没有点燃的烛灯,我为她们着急。我不是教徒,不明白放河灯是否会有一些规矩讲究,想帮忙又怕有所顾忌。犹豫着轻轻问道:放河灯别人帮忙可以吗?她们高兴地说:可以,可以,谢谢。 我临水蹲在石头上,加入她们放河灯的行列。在我的带动下,又有一些人参与过来。原来,她们不是一家人,而是佛友,自发的买了四百盏烛灯,为水中遇难的亡灵与其他孤魂野鬼祈祷超度。她们说一盏烛灯代表一个亡灵,祈祷他们在烛灯的引领中早日超生转世,免除地狱之苦。一股暖流触动内心的柔软,让我感到一种人性的芬芳。我不相信三界轮回鬼魂转世之说,但我尊重佛教,虔敬佛教普度众生,倡导人心向善远恶及大慈大悲的宽广情怀与高远境界。我为她们的善心善行而动,为她们的悲悯之怀而感。此刻,我倒希望,在人故去之后,真会有一种叫作“灵魂”的物质,以人类不能察觉的特殊信息状态,与万物生灵共存于茫茫浩瀚宇宙,给失去亲人的生者以慰藉,给有罪恶贪婪的世人以警惩。 我的小妹,我家乡的父老,我不幸殉难的同胞,此刻,我为你们虔诚的祈祷。默默的点燃一只只烛灯,烛灯闪耀,缓缓的顺流飘向江心,与远处江岸一些断断续续燃放的河灯一道,继续向西方飘流,与松江大桥那璀灿的灯光交相辉映。天上月与星,水中月与灯,没有端午夜那样的烟花礼炮及现代音响的交响,没有数万游人围观的喧腾,万籁寂静中传来远方一只夜鸟的哀啼,别样的静美更打动心扉,更可与灵魂接近。几百盏灯,没有几千盏灯的隆重壮观,然一派宁静庄严的情韵,更感到亲切、深沉与温暖。松花江端午之夜的河灯,给予欢乐,中元节的河灯,让我感动。 说也奇怪,当午夜时分,收拢南窗的落地纱帘,任月华如水洒满床榻,仰望高天一轮皎洁的皓月,我渐渐入梦。不想梦乡里,小妹、已故的大舅父大舅母、及几位乡邻老人,她们一齐聚首,并高兴地摆好一桌丰盛的饭菜,热情邀我与她们共餐。未及落座,我却惊醒。回首梦中情境,感到甚有意思,真是鬼节遇鬼了?不觉欣然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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