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耍猴 任晋渝 街面上许久没耍猴的了。以往经常来。他们没有一个是本乡地面的。乡里没猴，野猪倒有。他们大多操着河南、河北口音。再远处，爬山涉水的也不过来。他们一来，往往好几个，有男有女。女的多是大姑娘，梳着大辫子，拖在屁股上，壮实，腰杆儿倍儿直，会耍拳，会胸扛石板顶大锤。男的有青壮，有老迈。青壮的一般不吭声，也会武术，舞大刀，或两个人顶喉枪。老的呢，会吆喝，会耍猴。吆喝：“来一来，站一站，各位，俺来自河北沧州，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有钱的帮个钱场，没钱的帮个人场，哎，还等什么，把活儿耍起来。”一套词儿。有人给帮腔，打锣儿，是个老太太，精瘦，满脸褶子。这会儿，打拳的打拳，耍刀的耍刀，虎虎生威，是人都怕挨着，赶紧着，在街上腾出一个场子来。 什么街，前进街，村大队前边的十字街，县城两条街，四面都是村。前进街上肯定不能站当街，妨碍汽车。那会儿车虽然不多，但212、解放、小四轮、拖拉机、马车，还有自行车，经常有。那会儿自行车还让大马路上串，若是当街站，一会儿就围一圈。那会儿站马路的一般两种人，卖东西的，神经病。有神经病的，人们站大圈，远远望。有卖东西的，像梨啊、杏啊，人挤人。一会儿，警察就来了。白警服、蓝裤子，腰上围着根黄带子。马上就散开了。 耍猴的在人行道上站，或单位门口旁边站。村里就没那么多讲究，十字街就成。十字街经常有人蹲墙根，晒太阳，吹牛。不光人，猪啊、鸡啊也趴墙根。墙根底下到处都是坑。 那会儿也没别的娱乐节目，唱戏、听评书、看露天电影。评书在村里高音喇叭里听。中午，边做饭边听。吃饭也听。吃完了，它也说完了。躺炕上正好歇晌，好赖不起来。耍猴的来了，一扑腾就起来了。耍猴算是马戏。马戏也有，马戏团只在过会时候才来。马戏团不光耍猴，还耍羊、马、狗、老虎。老虎好几只，喜欢跨火圈。狗会认数字。马会点头，下跪。猴呢，会骑小车。会倒立。还耍人，顶碗，顶罐子、人上人。县城过会固定在七月二十二。有时候，好几个马戏团跑来表演。单独耍猴的也常在那时候出现。 单独耍猴的会耍许多玩意儿。比如老头在那里呐喊，把行头戴起来。猴子就马上跑去开箱子。他们带的是那种扣箱，上锁的。猴子揭不开箱，会跑回到老头面前吱吱叫，伸出爪子要钥匙。老头就掏出一串钥匙。猴子拿上钥匙过去一把一把试钥匙，开了箱子，从里边掏出顶帽子。什么帽？七品芝麻官帽，一下戴头上，还把帽子上的绳子套下巴上，眨巴着眼睛看人。人鼓掌，它呼哧一下坐箱上，翘二郎腿，前摇后晃。老头一声呐喊，马上下来，又去揭箱子，掏出大红官袍，还有白底黑衬的官靴。穿的穿，套的套，背操起手，满场兜圈子。有人看着高兴了，往场子里扔钢鏰儿，毛票儿，那姑娘赶紧过去捡了，抱个拳，谢。也有元票，这会儿，不抱拳了，问人家，耍个啥把戏。有人喜欢唱戏，就唱牛得草，老头唱，猴子耍，耍完了，来个倒立，大红袍遮了脸，露出毛腿毛脚。也唱穆桂英，老头不唱，姑娘唱。这会儿，猴穿的就不是官服了，换了有野鸡翎子的冠，背上还背了小旗当令箭，连翻几个跟头，也耍刀，不成样子。一般有好几只猴，能唱好几出。 耍完了，端个小锣，沿场子转圈子，挨个儿收钱。有给的，有不给的。不给的也不要。给的就鞠躬。不给的不好意思站得太久，一会儿从前边站后头，一会儿离圈子远远的。这些人耍玩，会卖一种丸药，可以长力气。不过好像买的人极少。还卖一种狗皮膏药，当场拉口子，拿膏药敷。边敷边卖药。也卖蛇药。本地有蛇，经常在街上，胡同，院里跑。大人小孩都地认蛇，三尖头是黑乌风，有毒的。长圆的是菜花蛇，没毒。有人喜欢捉蛇，拿镰刀或锹把蛇头铲了，吃蛇，泡蛇胆酒。但大多数人家不打蛇，见了，任其自己走掉。不走就想办法送出去。乡人以为蛇是财神，打了会破财。 耍猴人来时候，若是赶着饭点，会进人家讨饭吃。和讨吃的不一样，耍猴人进院，很少有孩子去关门的。耍猴的来了，孩子们最欢喜，他们最早见到猴子就是在耍猴的时候。耍猴人讨的时候，人家也会让他耍会儿猴，给自家和左右邻居的孩子看。耍猴的进几家，孩子们就一哄跑几家。 我最后见耍猴的，至少在二十年前，那会儿，县城红旗影剧院的门还没被水泥糊上。那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只有一只猴。他站在马路边上耍，他的衣服很旧了，胡子拉茬，头发也乱糟糟的。他耍猴时，不打拳，也不耍刀，更不卖药。也没行头，只是让猴子翻跟前，骂猴子。他在地上放了只绿铁碗，里边扔着几枚钢鏰，还有毛票。那会儿，钢鏰和毛票都已经不值钱了。 我没围着他看，许多人像我，只扫了一眼就走开了。大家都急着回家看电视里的《射雕英雄传》呢，那里边，不光打拳，还耍人，飞来飞去的。 关 于 作 者 About the Author 任晋渝，山西原平人。太原中华文化促进会常务副秘书长，山西省信用企业协会副秘书长，山西省作协会员。作品主要涉及新闻、通讯、评论、随笔、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传记、专题片、微电影、动漫、布展活动策划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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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享道 > 《驻馆作家：任晋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