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江湖路遥(二)

 古磨盘州人 2020-09-11

邹开来一直跟人吹嘘,他的小儿子当兵后不会再回来,因为他哥哥邹向阳已经替弟弟在部队打点好了,弟弟可以在部队直接提干。不管邹开来说的是真是假,州上人相信他的话,自从邹向阳出息后,邹开来的地位和身份跟以前确实不可同日而语。

当邹开来小儿子写信回家告诉他准备退伍的消息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别说邹开来不信,村里人都不相信。直到邹开来小儿子退伍回家务农,人们开始相信了,偶尔有从安庆回家的人带来消息,邹向阳在的那个单位就是个“骗子”单位,那个公司被公安局称为“皮包公司”,专门做着空手套白狼的生意,在公安机关的打击下,公司的领导人卷款潜逃。没有人知道邹向阳的下落,邹开来也没有再从儿子身上得到任何好处。

邹开来虽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是这一点没有阻碍州上人出外追求幸福的脚步,他们不知道是受邹向阳的影响,还是受电影《黄山来的姑娘》的影响,州上人敢于闯荡的人中没有去当保姆的,他们大多数都是手艺人,尤其以20岁左右的年轻人居多,他们跟师傅学了几年手艺并“出师”之后,村子里需求太少,他们不能跟师傅抢饭碗,只能选择到城市去寻找发展的机会。

外出的人中,唯一没有手艺的人是许主任的儿子伍东平,他初中毕业以后在家无所事事,父母原本想让他跟着学种地,但这孩子在家呆不住,有一天晚上他悄悄地溜上最后一班轮船离家出走,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由于船是往下水走的,家里人估计他去了江苏或者上海一带。

几个月后,伍东平竟然回来了,他不仅带了一些从江苏批发来的尼龙袜子、电子表之类的小东西,而且还带了2个“老板”到了州上。他跑到江苏之后,在一家木材厂打工,他吃住在厂里,经常加班加点,很受老板的喜欢。当时江苏那边经济已经开始活跃起来了,上街的时候,伍东平看到很多稀罕东西,价格都特别便宜,他将省下来的工资全部用于购买小东西,以备将来回家的时候卖掉。

有次工作的时候,伍东平意外地听说木材厂的木料都来自安徽,厂子里是从一个本地的老板手里进的货,木材的价格比伍东平概念中的价格高出了很多,有一天晚上,他试着跟厂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告诉老板他家里那边有一个木材市场,市场里面的木材都是当地的农民从江南山里扛出来的,那个市场的木料非常便宜,如果厂长能直接从安徽进木料,那么材料的成本会降低一半都不止。听他说出这个想法,老板非常兴奋,他想不到自己手下的一个杂工还有这个脑子。很快老板就否定了他的想法,因为他对安徽那边一点不熟悉,再者说,就算买了便宜的木料,怎么运到江苏来也是问题。

伍东平真的动过脑子,他说他可以帮上忙,厂长可以去他家那边进货,吃住在他家,他负责去货场进货,等凑够一船木料,他联系运输的船只,厂长不用操一点心,他负责全程给办得好好的。看到厂长有点动心,他知道有希望了,他继续给厂长建议,如果不相信他,厂长可以跟着他去磨盘州看一看。听他这么一说,厂长彻底动心了,他跟着合伙开厂的弟弟一起来到了磨盘州。

伍东平之所以有这个想法,那是因为他离家之前,家里就在做着“小生意”,他母亲许主任将自己的阁楼收拾了一下,在阁楼上开了大通铺,用来接待那些从山里扛树出来的人,他们自己带米在许主任家做饭,一顿饭给2毛钱的柴火钱,米是扛树的人自己带的,许主任家提供一碗青菜和一碗咸菜,晚上要是在他家住的话,需要5毛钱,也就是说,要是一天能揽到一个扛树的人,许主任就可以挣到11毛钱,扛树人多的时候,他们家一天能住10几个人。

儿子带回来两个老板,许主任特意给他们安排了一间房子,房子收拾得跟大旅社的房间差不多,因为待遇不一样,他每天收老板11块钱的住宿费,每人每顿饭5毛钱。白天的时候,伍东平带着他们两个人去市场上转,让两位老板去看木料的价格,伍东平顺便在市场上将自己带回来的货销售掉。通过一天的转悠,两个老板心里有底了,他们打心眼里感谢伍东平给他们出了好主意,他们发现木料的价格远远地低于他们的预期,因为很多扛树的人都是山里人,这些树都是他们自己家的,扛出来后能卖个20块钱,他们就非常满足。

两个老板很快就收到了一船树,每棵树的最后报价都是伍东平议定的,他是本地人,如果两个老板出面,当地人可能会欺生。老板也不能亏待伍东平,他们按照上班一样给伍东平支付工资。此外,将树运到货场及装船的人工钱,老板需要额外支付,船是伍东平帮助找的,就是大队里的那条货船。

(三)

朱学军也跟着外出的人去了安庆,因为在大队里面实在没有什么奔头了,老婆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一家四口在农村,经常要忙大队里面的事务,实在是有点力不从心。看他在家也无所事事,叔叔把他介绍到酱厂工作,自从朱仲尼突发脑溢血去世后,酱厂为朱仲尼办理了隆重的追悼仪式,并给了朱德厚一笔抚恤金,此后,厂子跟他们家几乎没有了关系,新厂长逢年过节还会去他家看望一下,朱德厚知道,这仅仅是一项“人事”,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他们家还住在厂子里,因为家属区有栋老楼,那是韩老板在世的时候请人按照欧洲房子的格局盖的,当时人称小洋楼,这栋楼属于私人财产,在文革中,曾经有人打过这栋楼的主意,鉴于韩老板是红色资本家,很多人觊觎很久,就是没敢下手。

没敢下手也是因为朱德厚当时在电厂里面混得不错,他三十来岁就当上了车间副主任,经常获得地区颁发的劳模和先进工作者等称号,朱德厚的弟弟朱德坤还是一个红卫兵的头头。 在“文革”结束前,朱德厚当上了车间主任,朱德坤被组织安排去铜陵市工作。

“文革”结束后,城市里到处都粘贴着“将十年损失抢回来”的口号和标语,作为地区重点企业,电厂是所有企业中的龙头,朱德厚正准备信心满满地大干一场的时候,意外被病魔击倒了。他的脑部长了肿瘤,这个诊断结果无异于将他推进黑暗的深渊,当地的医院没有做这种手术的能力,后来,朱德厚老婆在北京当高干的叔叔帮助联系了北京的天坛医院,他们在北京完成了手术。

手术做得比较成功,由于开颅手术对身体伤害过大,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在岗位上发挥作用,厂党委研究决定,让他保留车间主任的待遇,在厂里安排了非常轻松的工作。朱德厚让朱学军到安庆工作,一方面是希望为侄子找个出路,另一方面也是希望找个贴心人在身边时常能照顾一下自己的生活,他的身体跟常人不一样,必须得有人时常能关注一下。在酱厂,朱学军做的也是一些力气活,虽然有点委屈,考虑到将来是否有别的机会,他选择了忍受。

朱学农也外出了,他不是外出找工作,家里让他出去散心。自从保送上大学失败之后,朱学农性格转变较大,以前活泼可爱的年轻人变得有点内向,赌气不再读书的他,种地非常不在行,且由于身体也不是很强壮,紫霞担心孩子憋着会憋出毛病,但在当时的条件下,他们也只有在心里为孩子干着急。

朱学农外出是受人之托。有天晚上,村里的张瓦匠来到朱德乾家,他求朱德乾一件事,他在江南给人拆除老房子的时候,在房檐上他发现了一个东西,这个东西像个圆饼,直径约20公分,材质像是铜的,一边非常平整光滑,一边有一个小钮,钮中间是空的可以穿线,张瓦匠将这个“宝贝”偷偷地藏在身上带回了家,晚上回家之后,他怎么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用细绳子穿过钮中间的小孔,他发现这个圆东西做得非常均匀,可以浮在水面上。他求朱德乾是因为朱德乾家里在外面的人多,他想让朱德乾找人将这个“宝贝”给卖了。

正好朱德乾也想让朱学农出去走走,朱德乾跟张瓦匠约定,如果这个东西是宝物卖到好价钱了,朱学农的来回路费由张瓦匠报销,如果这东西卖不掉,朱学农的开销就自己出。张瓦匠很爽快地答应了这个条件,他认为自己的这件东西就是个宝贝,要是能找到好买家,他兴许就此发财了。

朱学农先去了合肥,他找了汪大昭爷爷, 汪大昭爷爷平反后回到了学校,虽然他早已过了退休的年纪,苦于学校没有接班人,学校依然返聘他带研究生,学校给他分了一套专家楼,老人白天跟研究生一起做做研究,晚上回家写些回忆录方面的文字。朱学农带来的东西,汪大昭找考古系的教授给看了一下,得出的结论是,这是一枚铜镜,年代大约是清代晚期的,估计值不了多少钱。汪大昭同时告诫朱学农,国家禁止文物买卖,代别人做这类事,一定要小心。

得知朱学农的境遇,汪大昭觉得非常可惜,他鼓励朱学农,在任何时候,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放弃自己,人只有不断争取才能获得进步的力量。他跟朱学农讲了很多自己在干校牛棚里面的经历,那是一段非常苦难的岁月,牛棚里发生了很多让常人无法想象的事,原本高洁的知识分子,在艰苦的环境下,有人选择出卖人格,有人选择结束生命,有人选择隐忍,出卖人格的人换得一时的精彩,很快就被历史抛弃,那些选择结束生命的人,历史记住了他们,而那些隐忍的人,他们还可以继续创造历史。

这些话朱学农听了后,心里感觉非常的震撼,他经常听到“经历是财富”这句话,但是经历怎么变成财富,他一直不明白,听了汪大昭说了这个故事,他受到启发,他要慢慢地消化和吸收这些故事。

拜别汪大昭之后,朱学农又去了上海,他替母亲去看了一下宋老师,宋老师经常会给朱德乾写信,听说紫霞身体不好的时候,她会按照紫霞的病情去医院开些药给紫霞寄过来,每次收到药的时候,紫霞都会感动半天,她感动于宋老师的情谊,宋老师好多次都建议紫霞去上海看病,她认为紫霞的病找上海医院的专家一定能看好,紫霞也曾动过心,可惜她太忙碌了,偶尔能在农闲的时候找到时间,她舍不得花钱看病。

朱学农看见的宋老师依然那么清秀,多年不见,宋老师脸上已经出现了细微的皱纹,头上也有了丝丝白发,她住在学校分的教工宿舍里,两室一厅的房子,一间房满满地被书占据了,朱学农似乎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书摆在一起,他知道为什么宋老师的脸上书卷气越来越浓,有这么多书装在脑子里,书卷气是被书熏出来的。宋老师现在是大学里面的学科带头人,一般大学老师一天只有几节课,宋老师的课排得满满的,她好像特别喜欢将自己的知识传授给她的学生们。

跟读书教学相比,宋老师过得比较清苦,她一日三餐基本在学校食堂吃,为的是有更多的时间看书和备课。宋老师对朱学农的际遇感到惋惜,她一再告诫朱学农在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进取。从宋老师处朱学农获得了一个信息,那就是,不去大学也可以读大学,现在有一种学习方式叫自考,只要学完规定的课程,且门门考试通过,将来取得的大学毕业证书跟在大学里面读的是一样的。朱学农将宋老师的话记在心里,他准备回家之后按照宋老师指点的方法去学习。

朱学农原本还想去北京看看三爷爷,在上海宋老师带着他去给三爷爷单位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三爷爷的同事,他们告诉朱学农,三爷爷去年已经办理了离休手续,已经不在单位上班了,听他们的邻居说,三爷爷两口子到内蒙去参加战友聚会了,要一段时间才回来,朱学农听到这个消息就没有再去北京。

朱学农回家后,朱德乾将这个铜镜交给张瓦匠,并且告诉他这个铜镜不值钱的时候,张瓦匠非常不高兴,他说前几天还有人来找他说要1000块钱买他的宝贝,由于宝贝被朱学农带走了没有成交。朱学农记得汪大昭让专家鉴定的结果是,这是清朝末年非常普通的一面铜镜,农村人放在房顶上起“镇宅辟邪”作用的,这个解释虽然跟张瓦匠得到东西的路数能对上,但是张瓦匠不相信这个解释,他一直沉浸在发财梦中,朱学农粉碎了他的发财梦,他心里非常仇恨朱德乾父子。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