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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克胜 | 老屋

 印象黄陂 2020-09-13

我家老屋建于60年代初,虽说不算远久,但也有50多年了。老屋由父母经手修建,是父辈一生艰辛奋斗的结晶,它见证了一个乡村家庭的变迁,更见证了乡村半个世纪波澜不惊的变化。

我家这栋老屋自1962年建起,经历了四次改(扩)建。

1962年,三年自然灾害过后,在那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里,全家人自力更生,修建起当时带一个客厅、两间住房的平房。虽说是土砖、土墙,甚至没能力做上房门,但是,一家人能住上自建的房屋,却也安逸、舒适。父亲,也因老屋而颇具成就。

老屋建起后,屋前还留着很宽敞的场地,那里,有着父亲的梦想。父亲说,那场地,留着以后继续做屋用。

父母勤劳节俭,过着精打细算的日子,积攒着扩建住房的梦想并为之奋斗。两年后的,父亲在老屋东边加建了一间住屋。1969年冬,父亲又在靠东边屋的前面搭建了一间小屋,用来放柴草和养猪。


改革开放时,父亲快六十岁了,他凭着年轻时经商挣来的一点积攒,又将老屋扩建,实现了他的梦想。扩建后的房屋,就是现在的老屋。

老屋位于村子西南头,坐西朝东,门口宽敞。门面墙用花岗岩石条做基石,离地一米高以上用青砖封斗砌到屋檐边。大门极具传统的黄陂地方特色,用石柱立起,有哨头,一长条石横在哨头上,两扇厚重的木门用桐油油漆后保持着木头本色。

大门内凹、有斜度,庄严而肃穆。大门正前方,就是对面山头主峰的偏南方。门的斜度和朝向,来自于父亲朋友的建议。父亲年青时,结识一位大悟县懂风水的朋友,建屋时,他专程到大悟把那朋友请来。

老屋初建时,我看到风水老先生拿着圆圆的罗盘在地基上测来测去,划线后他对父亲反复叮嘱:大门要对着对面山头偏南一点,并且要有斜度。老先生还告知父亲,家里修建灶台的位置及垒灶的日期。哪怕此后历经多次改(扩)建,父亲依旧还是按风水老人说的,将大门对准对面山头的偏南方。

进入大门,便是三四十平方米的客厅,离地三米多高的上方,有四根横梁支撑、木板铺成的阁楼。整栋老屋,有四间住房,一间柴房,一间灶房,总面积二百多平方米。这屋子,当时是村里最好的。

 最后一次扩建的老屋,我没住过几天,而此前的老屋,我住过多年。


五十年代起,一直到62年,父亲在武昌省建公司上班,母亲带着我们五姊妹(六三年生了小妹)在村里借屋住。那时农村的田地山林都是人民公社集体所有,农户只有几块菜园和一点自留地。那个年代不准人出外打工,粮食由生产队按人口、工分来分配,是靠工分吃饭的年月。

母亲一双小尖脚,重力气活干不了,只能干些轻松的活,比如摘花生、拔草、捡油梓粒……她出工干半天活只记两个半工分(一个男劳力半天记四个工分)。都说靠山吃山无柴,靠水吃水,幼年的老家,却是山无柴、水无鱼!母亲辛苦一年,也挣不了多少工分。

如今已没有多少人知道工分的概念,在那个年代,十个工分只有三四角钱,即便遇到好年景,也不过五角钱。因为家里没有男劳力,我家每年都是缺粮户,分到手的口粮很少,只能时时买黑市粮度饥荒。

我们从小就围着母亲转,对母亲的情感比父亲浓。我的小学,在村下湾李冲小学读的,那时我放学回家一进门就找妈,见到她在家,我才转身跑出去玩。有时回家没看到她,我就又问又找的,像失去了心爱的宝贝一样心里不踏实。

母亲独自带着我们兄弟姊妹五个。她一天到晚围着老屋转:一日三餐饭;喂鸡,喂猪;纳鞋底,洗衣服……总有做不完的家务活。晚上,待我们姊妹睡了,母亲又点上一盞煤油灯,纺线纺到半夜。


每隔一两年,母亲会从村借来织布机,穿梭引线。有时,母亲会把线染成不同颜色,从而织出不同花纹和图案的布,但更多时候,她织白布。母亲把织出的白布染成青色、蓝色,做全家人的衣服。

那个年代的新衣服,一般在过年时才能穿上一件。我家因为姊妹多,所以衣服是“新三年旧三年,破破烂烂又三年”——大的穿了给老二,老二穿了给老三,一直到不能再补为止!最终的破衣,依旧还有用途,母亲把它们用面浆糊在门板上晒干做鞋底用(黄陂乡间俗称:闭壳子)。

每到冬、腊月,母亲都会把红苕蒸熟去皮,切成薄片放在簸箕里晒干,到过年的时候炒苕片给我们吃。吃着母亲做的零食,我们快活极了,在那个清贫的年代,我们依旧幸福满满。

父亲从武昌省建公司离职回家后,一心改变家里的贫穷。时至今日,我依旧记得他每天起得最早,一年四季总是天刚矇朦亮就起床,不是忙这事就是干那活。清早,他到生产队出早工,收了早工就到自家莱园翻地、种菜、浇水,

傍晚,生产队收工后,父亲又到自留地里干到天黑才回家。吃完晚饭后,父亲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吸着自已种的烟。他用土办法把烟叶夹在木架上再刨成烟丝,用一个铜水烟袋烧着烟丝咕嘟咕嘟地吸着。

即便是晚上那一会儿抽烟的功夫,父亲也不闲。他坐在那里,手里不是修农具就是干其他的活。父亲像一只蜜蜂釆上花粉飞回巢穴灌了蜜后又飞向花丛,不知疲倦地在花朵与蜂巢之间来来往往。


老屋东北面是村子的公共场地。夏天,天气炎热,那里摆满各家各户的竹床,劳累一天的大人在上面休息,聊天,我们一群小伙伴,则在他们周围玩耍嬉戏——躲迷藏,捉萤火虫。有时,村里读过私塾的人给乘凉的大人讲故事,封神演义、三国、水浒、隋唐演义等故事,我也是最先从那里听到的。

秋天的夜晚,村里常请西峰大队一位说唱大鼓的艺人到村里来说书,我天天去听。说书人说唱到精彩处,他总会在一阵鼓板声后接上这么一句“要知后事如何,请听明晚分解”,给我留下无穷想象,乃至回到老屋睡下后,内心还惦记着那故事的结果。

曾经有几年,村里请孝感唱皮影戏的来演唱。还是在屋东头门前大场地,几张大饭桌一拼,在桌腿上捆上两根立杆并悬上一块白色幕布,我们就在柴油壶做的灯的投射下,开心看戏。

艺人拿了三根竹棍分別扣在牛皮雕制的皮影人左右手及脖子上,他们单手操作,有时一手还可操作四五个皮影人。皮影人贴着幕布,艺人铡配合皮影人的动作在乐器伴凑声中说唱,《杨家将》、《薛刚反唐》是那时的经典,有时会连续表演一个多月。


我的老家深藏在青山绿水之中,她地处三县交界处,地名李果(家)冲大树湾,可能是远古时有大树而得名。小时候,湾子里大树很多:有三四个大人牵手才能合围的橡树(栎树),有直径一米多的松树、油梓树、银杏树……

1958年大兴钢铁时,那些大树都被用于烧炭炼铁。后来,又因开办公共食堂,砍掉好多树,及至农业学大寨,凡能开垦的坡地,都被造地造田,那些大树,无一幸免。文革爆发后,我辍学回到老家,在老屋的油灯下,我写了一篇乡村农业学大寨毁林开荒种粮种茶的文字一一《阳光照耀着山砦》寄到湖北日报副刊,一月后,退稿了。

隨着年岁的增长,姐姐相继出嫁,弟弟、妹妹也都进了学堂。1969年2月,我当兵离开了老屋,后来上学进修,直至工作。我漂泊的脚步渐行渐远,对老屋的怀念却愈来愈浓,老屋的四季深深烙在心里。


春天,桃红李白,百花争妍,绿油油的麦田,碧绿的碗豆地一片连成一片。老屋外的梨树上春鸟啾啾,叫声唤来了春的使者,引得我们一群伙伴跑向田野,寻觅春的信息。

夏天,山岭、田野苍翠宁静,山林雾气缭绕。一阵暴雨后,大砦峰壑瀑布飞溅,一座七彩虹桥搭在东西两座山峰上。雨后天晴,我同伙伴们提竹篮到山坡林间釆摘蘑菇。

秋天,枫叶红了,油梓树叶红了,稻田一片金黄。收获季节,果实累累,牛羊满圈,笑声朗朗。我同伙伴们背着锄头、提着小篮去刨沙地里散落的花生。

冬天,油梓树叶落了,油梓果绽开笑脸,一簇簇油梓粒雪白雪白地拥在一起。男人们爬到树上从上往下用竿杆上N型铁钩将油梓粒枝折下来,我与小伙伴一起,跟着妈妈、姊妹拾捡散落的油梓粒。


弟弟成家后,父母同他一起生活在老屋。我曾多次带着妻儿回归故里,谒拜日渐衰老的父母,瞻望给我温暖、快乐的老屋。

我坐在老屋客厅,斜阳透过树叶射到窗棂上,如珍珠,如星星般地空灵静雅,如幻如梦。我坐在父母身边,感到一阵温暖,这里,永远是我的家。

父母相继远行,可他俩依旧还在老屋旁边,与青山同在,与山脉永存。

家乡在日新月异地发生着变化:老屋通电了;通往蔡店镇的小路没人走了——在老屋前即可挥手乘车坐上通往蔡店的班车;父亲修建的老屋落伍了——一栋栋三层钢筋水泥楼立在山水秀丽的山村里。

老屋,是我们的家。它由一个家分为六个家,又由六个家又分为十七个家庭。这些家庭与老屋扭结在一起,故乡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些家庭的根。


老屋已经有十多年没住人了,以后也不会有人来居住。前年我回到老屋,它还是那样庄严而肃穆,门上一把琐,叔伯堂弟在客厅堆放着松树,屋里垃圾满地……看着我们全家曾经省吃俭用积攒修建的住屋,内心一阵酸涩,潸然泪下。

现在交通发达,信息灵通,山外世界繁华,乡民们都离开了老家,离开了老屋。原来居住一两百人的村子,如今只有几个老人守护,空巢房屋,田地荒废。老屋默默地立于原地,呼唤着人们的归来。

本文作者李克胜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李克胜,出生于黄陂蔡店李家冲,现居荆州。初中肄业,1969年入伍,后入学进修,曾工作于油田,现已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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