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文 | 肖中耀 · 图 | 网络
滠水是个鱼资源丰富的地方,尤其是当年的钓鱼台水域,三大野生鱼和其它鱼种游弋其间,种类齐全。那浅翔的鱤鱼,深潜的鲤鱼,蛰伏的鳜鱼,穿梭的小鱼以及恋岸的虾子,立体地生活在这片水域,家族兴旺,生生不息。 别看它们追逐嘻戏,悠哉游哉,但它们可是水中的精灵。要想捕捉到它们,品尝它们的美味,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是要下一番功夫的。 撒网 每年秋季,是滠水鱼类繁殖后的休养期,此时鱼肥虾壮。钓鱼台南北水域就成了天然渔场,而最具规模又富有场面感的,便是那个年代的船队撒网捕鱼了。 只见远远的河面上,左右两支船队由南而北悄然驶来,每队约七、八条船(因船小我们称它“划子”),每条船上二人。船头之人手持鱼网而立,两眼紧盯河面,如同雕塑。船尾之人两手摇桨,身子一起一伏,双桨上下翻飞,犹如两支长臂在驱赶鱼群进入渔场。 这两支初具规模的船队,群桨起伏,众舟齐行,虽无浩荡之势,但灵巧快捷,队列整齐,在摇桨人的掌控下,齐头并进,很快进入渔场。 突然,两支船队的首尾各自向对方依次靠近,所有船头对着河心,配合默契,围成一个大大的放射状圆圈。站在船头的撒网人两腿略迈跨步,双手提网至腰际,上身左扭蓄势,随即向右疾转发力,两手迅速借势用惯力将渔网撒出。 整个动作孔武娴熟,一气呵成。霎时,一张张渔网展开着从船头飞出,合成一个包围圈,冲向河面,罩向鱼群。瞬间,便有鱼连连起跳,试图逃出包围圈。 此时,渔船固位,包围圈固定。撒网人手握缰绳,弯下腰来在船头慢慢收网。网未收完,已有鱼在网内频频跳跃。当网提至船上时,那小小的沙钻鱼、刁子鱼已无力挣扎,只有力气大的鳡鱼、鲤鱼、鳜鱼还在上窜下跳,左奔右突,一付拼死闯关的劲头。 这些网中之鱼,除了鳜鱼黄袍加身,饰有黑斑外,其余之鱼可都是清白之身,在阳光的照耀下集体亮相,在挣扎中闪着银光,靓着包围圈中每一张网,每一条船。 踩鱼 要说滠水之鱼,尤以鳜鱼(我们叫济鱼)之名为甚。康熙版《黄陂县志》云:其鱼“身有黑斑,其味如豚”,“豚”者,鲜也。可见古人都喜好这滠水鳜鱼如河豚般的美味。 鳜鱼栖于水底,以体色作掩护,常在立石旁、沙窝处守株待兔,凶猛捕食小鱼,而进入冬季,则捕食渐停,进入半眠状态,易被捕捉。 于是,我们这里便有了一个很原始的捕鱼方法一一踩鱼。 我的三叔是个踩鱼高手,每年秋末冬初,经常趁着黄昏下河踩鱼。那时,我和三叔、祖母同住一个厢房,每次黑夜三叔踩鱼回来,进门就喊:“姆妈,我回来了,把鱼迟一哈”。声音中透着骄傲,说罢将手中的鱼往房柱子上一挂,就拿盆到灶上舀热水泡脚。 祖母边起床边说:“快点洗哈,上床偎倒,莫冻倒。”于是连忙点灯,迈着小脚冼鱼迟鱼。借着微弱的煤油灯光,我扭头瞅去,柱子上的鳜鱼还扭动着尾巴。三叔很快洗完,钻进被子,我顿感冷气袭人。 几年后,我已长成一名青涩少年,也加入了踩鱼的队伍。通过耳濡目染,也想试试身手,体会一下踩鱼的感觉。 滠水河里踩鱼,白天是不行的,因滠水清澈,能见度高,人未近身,鱼就跑了,因而只能晚上进行。而踩鱼的工具也很简单,只需一把带倒刺的铁锥斗上一人高的木把就成,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要有一个抗冷的身体。 相约几人,我们加披一件旧棉袄来到河边。钓鱼台是不能去的,因水太深。只能去钓鱼台南北处的中水区。下水时,穿着短裤,习惯性的浇水往胸前拍拍,以适应冰冷的水温。其实,身体浸入水后,并不觉得有多冷,有的人还口叼香烟,在水中怡然自得,那香烟吸燃时在夜幕中的水面上红点闪烁,颇有暖意。 当行至河水齐胸时,两脚便开始探索,如同电影中鬼子用探雷器探地雷一样,脚板挨着河床,左晃晃,右探探,左摸摸,右试试,慢慢向前。动作不能太快,快了,力度大碰到鱼,鱼会受惊而逃。踩鱼运气的好坏就靠这枯燥的探索。 忽然,十几米外传来兴奋的声音,“哎,我搞到了一个。”话音刚落,传来一声水响,随即一声惊呼,“哟嗬,个狗日的咧大个叫它跑了。”另一处传来嘲讽的笑声,“跑了的鱼大些。”“么样,嗯还不信?”“信——信——”嘲笑处拖长音调应着。说笑后河面恢复平静,各人继续用脚作探雷器,扩大搜索范围。 没多久,我到了一个沙窝,探到了一条鱼。我慢慢地把它抚到脚下,轻轻地捂着。鱼很听话,像只温顺的小猫一动不动地偎在脚下。 据内行人讲,进入冬季的鳜鱼怕冷喜温,且行动迟缓,已失去了平日的迅疾凶猛。当它碰到人,感受到人的体温时,就贪恋这暖暖的温柔乡,任人抚弄,不舍离开。这也正是踩鱼的有趣之处,而它哪里知道,厄运正等着它呢。 我感觉到这是条鳜鱼,由于脊背朝上,不好用锥子刺,我只好将锥子插在身边作记号,再悄悄蹲下潜入水中,双手紧紧掐住鱼身,然后起身到岸边用披针穿过鱼腮拴在水里。这条鳜鱼不大,约一斤左右,但它是我的初战之果,看着它在水里一个劲地扑腾,我神情兴奋。 有人介绍,这鳜鱼也是个情种,喜欢结对栖居,失去雄,雌会傻等,不离不弃。因而有了甲,就会有乙。 我返回插锥之处,继续探索之旅。不一会还真探得一条稍大的鳜鱼在慢慢蠕动,挨到我的脚后就马上不动了。这回我改变了方法,将鱼慢慢抚平于脚掌下躺着,轻轻踩住。鳜鱼如同在享受舒服而又温暖的按摩,很乖巧,没有丝毫的反抗。 于是,我将铁锥顺着脚掌内侧,对着鱼腹用力刺下去,吸取刚才别人的教训,又用力往下刺了一下。鱼在水下并没有多大反应。 当我慢慢将锥子掉头向上举起,发现鱼被刺了个贯穿且倒刺锥头也露了出来。刚离开水面,这鳜鱼如同睡狮被刺醒,顿时尾巴狂扫,脊翅徒竖,大有怒发冲冠之势。全身上下左右扑腾,奋力挣扎。但,厄运已定,插翅难逃。 我急忙上岸,想取下疯狂扭动的鳜鱼,手刚伸去,就被竖起的坚硬脊翅扎了一下,用手一挤,流出了一滴鲜血。顿觉灼痛、胀痛之感双双袭来,很疼很疼,说实话,这种痛感至今记忆犹新。这是抓鳜鱼最应避免也最尴尬的事。 此时,一阵北风袭来,我打了个冷颤,身体哆嗦了一下,顿觉寒意袭人。我也不敢取鱼了,连忙穿上衣服,一手提鱼,一手举鱼,狼狈地回到家中。母亲见状,忙找湾里的产妇挤了点奶汁搽上伤口,疼痛才慢慢消去。 罾虾子 在滠水鱼系中,虾子虽是弱势群体,但它们也自有领地。 在河湾处的凹形浅岸边,生长着一种如柳枝般的水草,有咸腥味,我们叫它“虾腥草”。这是虾子的最爱,这里,便也成了虾子的聚居地。轻波微澜下,虾腥草飘逸灵动,虾们,有的游弋其间,有的伸出长臂钳剪草而食,有的伏沙匍匐,如同散步休闲。 在这里,小鱼奈何它不得,大鱼也不敢入侵,因怕搁浅遭戏弄。人若赤脚其间,虾们会用长臂夹攻击你。在这里,它们繁衍生息,家族兴旺。但它们又是美色美味之佳肴,深受人们喜爱。 小时候,家境贫寒,饮食单一,饭菜乏味,有时就到滠水河边捕虾子(我们叫“罾虾子”),以改善碗中窘境。 罾虾子是一种很常见也较轻松的捕虾方法,只要掌握要领,妇孺皆会。所用的工具叫“罾”,做起来也很简单——将一块一米见方的旧帐纱布的四角系在四根拇指粗一米长的树棍下撑开,再将树棍上头固定好即成。 每年立秋之后,就是罾虾子的黄金季节。每当夕阳西下之时,姐姐用秧耙挑着五、六个罾,脚步轻快,罾在两头晃晃悠悠、扭扭捏捏。我提着装虾的提桶紧跟着,有时还推一推摇摆不定的罾。罾虾子,得赶早到河边,去迟了就占不到好位置。 钓鱼台下游二百米处,有一个凹形水湾,窄窄的一长片虾腥草沿岸而生,是罾虾子的好地方。 我们捡来小石片压在罾布中间,放进饭粒和米糠拌合的虾食,再用秧耙将罾依次放在水中虾腥草稀疏的地方。在约二十米远的河岸线范围内,罾排列成队,兜着虾子从未吃过的美食,引诱着它们前来聚会。队首的罾头上,一只小水鸟落在上面扭着头看着我们,好像要看看我们如何动作。 夕阳还未收尽余辉,天尚明,水如镜,在罾中吃食的虾子眼明腿快,见有人来,撒腿就跑。姐姐连忙起罾,只有几只贪吃的虾子在罾布上惊慌地蹦哒。罾虾子初始收获不大,我们并不着急。 太阳落土时是虾子最多的时候。这时天色渐暗,虾子已趋视盲,又由于气温转凉,虾子活动踊跃,此时是罾虾子的最佳时机。姐姐负责下罾起罾,只见秧耙伸进罾头,慢慢往上提起,这时动作一定要轻,要让触觉灵敏的虾子感觉不到异动,让它们放心地吃着从未吃过的美食。 然而此刻,罾已悄无声息升起,脱离水面。只见乳白色的众多虾子集中在罾布中央的下坠处,扎着堆活蹦乱跳,发出起起落落的“嚓嚓”声。我连忙拿起葫芦瓢往罾里舀去,立刻就装了小半瓢。 虾子有天生的弹跳力,就是到了瓢里,有的躬身一跳,“嗖”的腾起,就蹦到了河里,死里逃生。我赶紧将虾子倒进提桶,紧接着循环下食、下罾、起罾、舀虾子,收获亦丰,桶内虾子见长。 那时,年龄小,凡事凭兴趣,图新鲜。罾虾子到了天黑,虽屡有收获,但经不住蚊虫叮咬、岸路难走、饥肠辘辘,便打退堂鼓,闹着回家。但姐姐是为着改善家里伙食而来,所以每次总想多罾些虾子,时间延长些。但最终,她经不住我的催促,也只好不舍而返。 每次罾回来的虾子,母亲都分为两类,大虾子每日当菜,百吃不厌;小虾子则晒干后贮存起来,做菜时加一点,效果就不一样了。 如白萝卜、韭菜、菜管等农家小菜,烹饪后,虾卧其间,白里透红,红里衬绿。就连晚上煮烫饭,撒上一点,那色,那香,那味,让人心情愉悦,食欲大开。甚至做汤,加之稍许,了了数虾,浮其间,缀其色,鲜其味……连古人都盛赞:“鞠躬见汤王,封作朱衣侯”。 多年前,滠水筑壩堵流,河里主要鱼种失去了到上游流水处产卵繁殖的通道,再也难寻滠水名鱼的身影了。船队撒网捕鱼、河间踩鱼也早已偃旗息鼓。就连罾虾子这种简单渔事,也因河岸边齐腰深的杂草和淤泥不能近水而作罢多年。 但,“罾虾子”这个词却顽强地活了下来,弥久不衰。像如今比比皆是,守株待兔的出租货车,街边待招的农民工,都自诩是在罾虾子,甚至是撮虾子,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时代的延续。 本文作者肖中耀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 肖中耀,黄陂前川人,文字爱好者,当过兵,做过个体户的乡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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