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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画记】沈 铨:舶来画家第一(上)

 真友书屋 2020-09-14
“舶来画家第一”,这句赞语乃是出自日本著名画家圆山应举。因为沈铨是中国人,他前往日本传授自己的绘画方式,故对日本人而言,他是“舶来画家”。

沈铨前往日本传授画理,乃是受到德川吉宗将军的邀请。清雍正、乾隆时期,正是日本江户时代的德川幕府时代,德川吉宗乃是当时日本的实际最高统治者。德川吉宗受到父亲的影响,从小就喜爱美术,后来掌权时,仍然喜爱搜集名画,又尤其喜爱中国画,为此他有过一个奇特的举措,张希广在其所撰《清代画家沈铨的日本之行》一文中写道:“根据日本史料记载,德川将军倾心于中国绘画作品,曾派人同来日经商的中国船主协商购买中国著名画家作品事宜,但未能如愿。继而再次派人联络并开列一份定单:购买明代以前十数位名画家的原大摹本一百件;上述同样作者的真迹各五至六件,最少是各一件;包括山水、人物、花鸟题材在内可以乱真的摹本若干,其中彩色的要占多数。事实上凭借一个商船主来完成如此繁重的任务又谈何容易,加之流传于民间珍贵的名画皆属传家之宝,向来秘不示人,更不可能借与外人摹写。结果船主双手空空又让德川将军的热望落了空。然而,德川将军毫不气馁,转而向清代知名画家发出赴日传授画技的邀请。故而沈铨赴日的入境‘签证’手续受到了日本政府格外关照。”

沈铨《柏鹿图》苏州市博物馆藏

德川吉宗何以能够注意到沈铨呢?黄行健在《赠沈南蘋并序》中有如下说法:“予友南蘋先生,精绘事,偶作《百马图》,贾客携至日本,时日王喜写生,设馆招致画士,有庆山者称鉴别巨擘,客以《百马》进,王大悦,使以厚币聘,先生遂航海往。时雍正己酉也。及至授餐供帐,备极优渥。先生每一挥洒,馆中人相顾以为弗如。留三载归。王及士大夫馈赆值巨万。适友人负官帑,憔悴几死,先生倾囊以赠。吴门李处士果作海外游记。”

黄行健跟沈铨是不错的朋友,而南蘋则是沈铨的号。黄行健说,沈铨画了幅《百马图》,有商人把此画带到了日本,日本大王看到后十分喜爱,于是出重金聘请沈铨前往日本。黄行健明确地说,这是雍正七年的事情。沈铨到达日本后,受到了很高的礼遇,很多人来看他作画,都自愧不如。沈铨在日本停留三年后回国时,日本的达官贵人们纷纷赠钱送礼给沈铨,而沈铨却把所得尽数拿出,以帮助困难朋友。

沈铨前往日本的时间,除了黄行健所说的雍正七年,另外还有雍正三年说,李浴在《中国美术史纲》中就持这样的说法:“雍正三年,日本天皇看到沈铨的《百马图》后极为器重,即聘请他去日本授画三年。”除此之外,还有周积寅、近藤秀实合著的《沈铨研究》一书认为的雍正九年说,该书综合了《长崎实录大成》和《唐船进港回棹录》中的记载,认为:“说沈铨于享保十六年(雍正九年,1731)十二月三日乘坐第三十七号南京船进港,同十八年(雍正十一年,1733)九月十八日乘坐第三十七号南京船回棹。沈铨在日本度过了三个年头,所谓‘三载’,而实际逗留一年十个月。”

沈铨《荷花鸳鸯图》

照理来说,黄行健是沈铨的朋友,两人又是共同前往日本,应该黄的所言更为准确。然而,日本文献的记载,乃是根据每一条往返船只的时间而得出结论。沈铨在雍正九年乘坐第三十七号南京船来到长崎,在雍正十一年又乘同一条船返程,这样的记载也十分精确,但何以会出现雍正七年和雍正九年的分歧呢?这件事至今专家们也没能达成统一意见。但目前各种谈到沈铨之文,大多本持的是雍正九年说。

沈铨前往日本时带去了十几位弟子,他们在那里一起传播中国画的技法。在此之前,日本主要流行大写意的人文画,这种画在日本经过长期地递传,已经变得颇为僵硬,故沈铨的到来给日本沉闷的画坛增添了亮丽的色彩。日本南画大家田能村竹田在《山中人绕舌》卷下中称:

时史花卉、翎毛,多从没骨法。盖沈南蘋之后始盛。南蘋,名铨、字衡斋,吴兴人,享保中,应征到长崎镇,进画数幅,赏赍甚伙。铨画,勾染工整,赋色浓艳,时升平日久,人渐厌雪舟、狩野二派,故一时悉称南蘋,翕然争趋矣。铨传法崎人熊斐,斐传诸江户人宋紫石,紫石子紫山世其业矣。

沈铨的到来,使得日本绘画界开始流行写实之风,他在此培养了一批弟子,其中最有名的是熊斐,经过熊斐的传播,终于使得沈铨的画风在日本大为流行,人们把他的绘画风格及遵行这种风格的画作称为“南蘋画派”。这个画派以沈铨的号来命名,足见他影响之大。“南蘋画派”又被称为“花鸟写生画派”,由名称即可见该画派所擅长的题材。熊斐之后,南蘋画派分为四个大的支派,每个支派又都诞生出了多位重要画家。周积寅、近藤秀实合撰的《沈铨研究》一书中,列有日本南蘋画派一览表,我将此表摘录如下:



由此表可知,熊斐是在日本传播沈铨画理最为关键的人物,看来沈铨曾倾心教授这位弟子。日人中村竹洞在《竹洞画论》中有一段关于二人的论述:“这一时期,沈铨来到我国,熊斐之辈游离其画法,继其影响而有寒叶斋,由此世界画风为之大变。”

沈铨的画作在日本极为畅销,需求量极高,然而以沈铨的细腻画法,显然不能大批量生产,于是就有人仿照其画法,绘制假画在市面上出售。《文晁画谈》中称:“或人,佚其名,住在京师。常画马,仿子昂画迹而从不题其名。擅长出售仿子昂的绘画作品,换取现金来维持生计。此外,或人还住过崎阳,天天摹仿南蘋的花鸟画出售。因此,他遗留在世的这两家的作品非常多,而且所仿作品的题款字迹也很逼真,必须加以仔细的鉴别方能区分开来。”

摹仿沈铨画作的这个人,同时也摹仿赵孟頫的画,由此可从侧面看出,当时社会上对于沈铨画作的认可度,可与赵孟頫齐名。沈铨的绘画作品为何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呢?《沈铨研究》一书给出了如下的结论:“沈铨的画之所以能为十八世纪的日本画界迅速接受,是因为当时居于日本画坛霸主地位的狩野画派很不景气,其技术和手法上的墨守成规、毫无创见,至使画风格调日趋苍白刻板,艺术生命衰落,已引起日本社会的厌倦。于是兴起了一股学习汉文化的新热潮,文人、武士无不对中国文化憧仰倍至。沈铨那细密精致、色彩艳丽的写实主义画风,自然巧妙的构图,充满生机的画面,正是在这个时期给他们以全新的感受。”

沈铨《松鹤图轴》四川省博物馆藏


沈铨的画在日本虽然如此畅销,然而当时的日本绘画界却对沈铨的画品评价不高。中山高阳在《画谭鸡肋》中说:“花鸟画自古名手相传。五代末,徐熙、黄筌二人分为二派,如山水有王、李二派。……古人评徐黄二人画云:黄筌易写,徐熙难写。其故,徐为南唐处士,学文博、人物高,与俗士胸中大异,故其画非笔材而难写。黄为孟蜀画史,无文学,仅记朝廷富贵之事,风流之趣亦寡,画格又卑,能惬世人所好,故自有易写之处。近时沈南蘋花鸟画大行,彼画甚工,然画法俗而格卑,亦易写画风,是故好者甚多。古人论画,俗为第一戒。” 

中山高阳在此举出了五代时期的两位画家:徐熙和黄筌,而后引用古人的观点,认为徐熙高于黄筌,理由是徐熙乃学问渊博之人,而黄筌仅是位宫廷画匠,接下来中山高阳谈到了沈铨的画作虽然精整,但画格却低俗,其言外之意沈铨乃是黄筌一路的画匠。

雨中的新市镇


就画风而言,沈铨接近黄筌,中山高阳说的不错。沈铨的朋友李果在沈铨《橅北宋人小景》画册上题了一首诗,该诗的前几句为:

南蘋沈子家蘋洲,自少作画空其俦。
直追唐宋归冥搜,飞者欲动走者遒。
车马杂沓人争求,黄筌父子讵足侔。

在此打听老街


李果夸赞沈铨的绘画水平很高,能够跟黄筌父子相仿佛。在这里,李果当然是夸赞之语,因为黄筌父子的绘画在五代时期有着很高的水准。当年黄筌在蜀主孟昶的宫中给皇帝画画,在皇宫内看到了很多的珍禽异兽,而后他观察这些动物的形态,留下了一些写生作品,其中有幅《写生珍禽图》,至今仍藏在北京故宫博物院。而黄筌的三儿子黄居寀也是著名的画家,《宣和画谱》卷十六中称:“筌、居寀画法,自祖宗以来,图画院为一时之标准,较艺者视黄氏体制为优劣去取。自崔白、崔悫、吴元瑜既出,其格遂大变。”

可惜不是雨巷


可见在当时,黄氏父子的绘画技法已经成为了宫廷画苑的范本。既然有着如此高的成就,那为什么沈铨的画与之相仿佛,却成为了一种俗鄙呢?其实,日本当时对沈铨的评价,也是受到了那时中国绘画评论界的影响。那个时代文人画大为盛行,文人画又被称为南画,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北宗,而沈铨的绘画就属于北宗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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