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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散文】段遥亭《油菜花开》

 写乎 2020-09-14

【醉散文】段遥亭《油菜花开》

【作者简介】段遥亭,陕西白水人。毕业于渭南师范学院中文系。曾为法院书记员,报社记者。在《中国民族报》《西部》《西部散文家》《青海湖》《西南军事文学》《散文百家》《草原》《美文》等多家报刊发表过90多万字的文学作品。作品被《读者》等转载,并入选《散文百家十年精华》《中国西部散文精选》等选本。新疆作家协会会员,西部散文学会会员。著有散文集《野马天山》。现居乌鲁木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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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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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又是一年三月三,正是油菜花开时。

春风吹来的时候,渭北高原上的油菜花快要开了吧?

那一株株绿色的油菜苗已经长得齐腿高,快要追上姑娘们的小腰。黄土高原刚刚从冬天里苏醒。远远望去,田野上星星点点的油菜花是一片天然的风景。它们嫩绿的枝干上摇曳着鲜艳的黄色小花。嘤嘤嗡嗡的蜜蜂跟着养蜂人一路走来,从南到北追赶着油菜花次第开放的花期。闭着双眼深吸一口气——花香醉了你的身心,迷了你的双眼。讨厌的蝴蝶也跟着凑热闹。这时候,一个招蜂引蝶的贬义词容易蹦出来。它的诞生应该与油菜花没有丝毫的关系,只是人为的遣词造句捉弄了油菜花灿然开放的美好时代。

也许是土地不够宽裕只能保证口粮的缘故,渭北高原的油菜田零散而破碎。相比大爷派头的玉米地和大妈级别的小麦田,坡前路边的油菜地像个胆怯的小姑娘一样害羞。它们不敢大声说话,不敢争取肥沃的良田。干旱的田野上开放着一片片娇艳的油菜花,它们在孕育果实的花期还要额外接待采蜜的蜂群。花谢花飞之后,再结出一串串豆荚一样的油菜籽。一粒粒细腻爽滑如小精灵一般的油菜籽破甲而出,成熟的油菜籽就是静候在休眠期的食用油料。头一次进油坊,眼看着鲜黄芳香的菜籽油从榨油机的出油口滑溜出来时,心里突然有一种莫明的感动与忧伤。真是太神奇了,简直像变魔术一样,刚才还在自行车后座上上旅行的油菜籽,一倒进榨油机转眼之间就变了摸样。前面流出来的是幽香的清油,落在后面的糟粕叫做油渣。纵身一跃的生死之间,精华与糟粕的界限极其分明。

我恍然一悟,要是这世上有一种机器,让人排着队从面前走一趟,就可以辨别出谁是好人,谁是恶人,谁是精英,谁是平民,谁是叛徒,谁又是骗子,那该多好!我旋即被自己的瞎想之虞吓了一跳。要是那样,一个人活在这个透明的世界上该是多么可怕又好笑。

(2)

花儿为什么这样黄,菜籽油为什么这么香,油菜籽为什么这么小。据说小麦粒原先也比现在大了好多。上帝看到世间百姓不知珍惜粮食,暴敛天物。一怒之下缩小了小麦颗粒的体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诗句也隐喻着这层意思。菜籽油作为中国农民最珍贵的经典油料,不可能来自一种大块头那样的粗鄙作物。浓缩的是精华,细微的是灵性。渺小而精美的油菜籽是否暗合了世间万物所蕴藏的某种玄妙机理呢?玉米粒倒是豪放,可是在庄户人家眼里,它只是粗粮中的一员干将。大多数情况下,玉米只能充当牛、马、鸡、猪这些家畜家禽饲料的主力军。

在所有农作物中,油菜花开时的场面最为壮观而绵密。常常惹得过路的人们驻足张望,弯腰闻香。晴朗的天空下,一大片蓝天白云,一大片黄花绿叶,一群群蜂飞蝶舞,一个个红男绿女。面对这样的乡村美景,再没有情趣的老实人也会生发出一点诗情画意来。

我们背着半口袋油菜籽跑到十多里外的油坊榨油归来,挂在胸前后背的一壶菜籽油里蕴藏着全家人大半年的美味。母亲炒菜时用小勺子一点一滴轻轻斟酌,那种小心翼翼的姿态让我顿悟过日子要精打细算的真理。吃不穷,穿不穷,计划不到一世穷。这是乡下的父亲母亲们念叨了很多年月的一句生活台词。

油菜花的花期一过,放蜂人的目标盯上了洋槐花、杏花、苹果花、荞麦花和说不清名头的野山花。他们一年四季从南到北奔波在赶花的长路上。

每当清亮的菜籽油滴入炒锅,我就会看到父亲母亲在山坡上开荒撒种的背影。当滚烫的热油浇在一大碗放了辣椒蒜末的面条上,它就是饥饿燃烧时最朴实的食物。用菜籽油炒上一盘洋芋丝,拌一碟胡萝卜,油水满满的饭菜在牙齿搅拌下吞入肚皮,舌尖上还会残留着一丝油菜花的余香。

油菜籽,菜籽油。一个“油”字前后倒置了一下。就是原料与果实的差别。

蜜蜂,蜂蜜。也是一字之差,竟是个体生命与结晶上品的巨大迥异。

油菜是农作物,是大地上的静物,亦是春天里一种短暂的景物。蜜蜂是小昆虫,是身怀绝技的艺术家,是蜂蜜这种土特产佳酿的缔造者。花瓣小心地呵护着花蕊,蜂与蝶都在油菜花开的花海里翻飞采集。蝴蝶是花园里拈花惹草的浪子,蜜蜂是辛苦经营的园丁。
 

(3)

一年七月,从张掖乘坐夜班车去西宁的途中,忽然看到青海海北州门源的山野上开满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高原的初阳踩着露珠刚刚跃过山峰。头顶上是高天流云,车窗外如沐清风,山谷里河水歌唱,遍地的油菜花碧绿金黄。它们短暂的娇艳逼退了山花野草的自然风光,整个世界仿佛都给它们让出了一页心花怒放的精装彩照。

后来才知道青海门源是西北地区的油料主产区。而且,门源的油菜花已经成为了一种光彩照人的农业景观。那里油菜花的种植范围很广,它西起浩门河畔的青石嘴,东到大通河畔的玉隆滩,北到与甘肃省交界的冷龙岭,南至高峻的大坂山,绵延数十公里。夏日时节,走进青海门源回族自治县,恰如走进一幅浑然天成的油画田园。

地处青海北部的门源县还是北方小油菜的发源地,门源人种植小油菜已有1800多年的历史,是全国乃至全世界最大的小油菜种植区,种植面积达50多万亩。过去这里的油菜只是一种农作物,外界称其“门源油,天下流”。现在的门源成为了海北州的一处旅游胜地,除了岗什卡雪峰、仙米国家森林公园等自然景观外,还有祁连山和达坂山围起来的一个白边绿底的“金盆地”。这个天造地设的盆地盛放着东西走向的山川,山野上供养着一片极富高原特色的油菜花海。门源人把这满山遍野的油菜花升级为花香迷人的旅游地带。“金盆地”花开成名,成了他们招揽游客的田园风景区。

多亏那次西宁之行选择了途径张掖的夜班车,要是绕道兰州乘坐火车的话,怕是很难看到门源山区怒放如潮的油菜花了。出门久了,常常为自己历史地理和物种知识的欠缺感到自责。深知读万卷书走万里路的丰厚内涵了。地理教科书以及旅游行业所介绍的名山大川只不过是风景中的明星脸谱而已,像门源油菜花这样纯朴的风景怕是要看你自己独自旅行的眼界如何了。

七月中旬,门源的油菜花竞相开放,花景与高原之上的蓝天白云、高山流水、山林草地和独有的民居、蜂农交相辉映,变幻出一道道独具特色的迷人风光,令无数游客流连忘返。门源县已连续举办了十届“油菜花文化旅游节”。在中国所有的地域文化与民俗节庆活动里,“油菜花节”似乎是最不起眼最为朴实的节日了。门源人把庄稼种养成了诱人的风景,真是一种出神入化的仙境了。

油菜花的花期很短,只有十天半月的观赏期。那种你追我赶的“昙花一现”才是一种珍贵的香醇。油菜花开时,门源的山野上泼洒着鲜艳的油彩,黄花绿叶间洋溢着沁人心脾的芳香。扑棱着小小翼翅的蜜蜂们轻轻点缀一下,即刻绽放出醉人的甜蜜。
 

(4)

我原以为大地只有三种衣裳——蓝色的海洋、黄色的沙漠和绿色的草地,却忘记了绿叶黄花的油菜也是上帝之手穿在大地身子上一件温情贴心的小马甲。

对于庄户人家来说,油菜花就是新婚燕尔的小媳妇。因为油菜花天真而温柔。

从早春二月到金秋十月,从长江两岸到关中平原,从巴蜀盆地到祁连山区,从蒙古高原到松辽平原。油菜花跋山涉水一路花开的接力赛跑,不正是我国地理气候南北差异的鲜明标志么。它们万里迢迢跨越季风气候的限制,在不同省区县市的田野上生长着冬油菜和春油菜。大片大片的油菜花携手长跑壮着胆子攀登在大地的台阶上,宣示着它们人小志气大的梦想。

(5)

诗人杜甫在我的家乡渭北高原春游时吟诵过这样一首情景交融的诗歌:“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我想他老人家肯定是在春暖花开那天晌午写给油菜花开的乡村赞美。

《作家洪与》平台微信号:hongyu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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