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小说】洪与《5.12地震之12张火车票》 【作者简介】洪与,男, 1967年生,汉族,四川苍溪人,大学文化。2006年开始创作、发表作品,2014年加入四川省作家协会。中国民族复兴青年文化促进会理事、新华文轩职业作家俱乐部签约作家,曾任四川省作家协会《作家文汇》特邀编辑,四川省作家协会青少年文学导师。因致力于监狱文学创作,被誉为“新监狱文学”领军人物之一。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监狱三部曲:《敌人》《监狱长》《AB门——贪官的后半生》;其他作品有长篇小说《大国相——蜀汉丞相诸葛亮》等。其中《大国相》获得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优秀作品奖,被列为全国农家书屋采购目录。 ————————————————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 我突然接到一个自称叫阿桑的人的电话,叫我预定12个人晚上11点左右去上海的火车票,他们大约在中午12点到汽车总站,所以还要帮他们至少准备五六个床铺休息一下。 他的声音沙哑而夹杂着上海那边的语调,显得有气无力,却是一种不容商量的口吻,冷而坚硬。 阿桑?我有些错愕,正要询问,对方却挂了电话。我立即回拨过去,要么占线,要么直接就是挂断的“嘟嘟”声。拨了10来次,终于通了,对面却说,是公用电话,打电话的人很多,记不清究竟是哪位给你打的电话了。 电话号码的区号是老家那边的,老家是重灾区,我不敢怠慢,只是给老妈和妻子丢下一句老家要来12个人去上海,便急急忙忙地赶去火车站预购了12张晚上11点去上海的火车票,然后又急急忙忙地赶回家,叫老妈和妻子帮着把客厅的沙发什么的挪动挪动,铺上三个地铺,在书房里铺一个地铺,在老妈住的屋子里增加一个铺位。 老妈一边准备床单一边说,12个?怎么一下子来这么多?是哪些人? 我说,打电话的人只是说他叫阿桑。 老妈说,阿桑?那你没有问问其他人? 我说,他说完就挂了,我好不容易打回去,却是公用电话,老板说打电话的人很多,他也不知道哪个是阿桑,对了,老妈你知道这个阿桑吗? 老妈冥思苦想了很久,虽然最终摇了摇头,但是显得很犹豫的样子。 做完这一切,已经将近11点了,便乘公共汽车往汽车站赶。 虽然一上午都在忙忙乎乎地按照阿桑说的做着准备工作,但是我无时无刻不在脑海里快速地搜索着关于那个阿桑的信息,然而使我迷惑不解的是,没有找到关于阿桑的靠谱的信息。在我的记忆中,根本没有一个叫阿桑的老乡。当我站在出站口等候时,我甚至怀疑那个叫阿桑的人是不是打错了电话。 12点半左右,每天从老家开往这个城市的唯一一趟班车终于驶进了车站。一个头发凌乱的汉子领着11个背着书包的孩子朝我这边走来,在人流中显得很特别。11个孩子大部穿着洗得有点发白的运动装,上面印着的小学校的名称已经模糊不清;有的穿着用大人旧衣服改做的衣衫,酒杯大的补丁清晰可见;还有一个孩子显然穿的不是他妈妈的衣服就是他奶奶的衣服。那汉子一手拉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男孩,一手拖着一个只有城里人出去旅行才用的那种旅行箱子,招呼着其他孩子走过来。当他从我身边走过时,我迎着他的眼睛看他,但是他没有任何反应。 我先前的直觉没有错,他的确是打错电话了。 阿桑领着孩子慢慢地走,一张蜡黄的脸透出沉重的黑,被太阳烤得蜕了皮的脖子红里带黑,我甚至觉得他的眉毛上似乎还残留着细细的灰白的尘土。他身着纯白宽大的棉质T恤和深蓝色的牛仔裤,鞋是连我都舍不得买的耐克球鞋,只不过球鞋的底子和帮子上有星星点点的泥巴,T恤和牛仔裤上布满了不规则的暗色斑点,显然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洗涤后依然残留下来的污渍。 他带着孩子在车站前的小广场站定,目光在四周搜索。 这些大山里的孩子们没有来到这个繁华都市的惊奇和应有的兴奋,他们手牵着手站着,很安静,个别孩子的眼睛盯着水泥地面,另外一些则望着前面的街景,有些茫然,很久才扭转一下方向。 阿桑开始焦急起来,不停地张望。 我走过去,轻轻地叫了他一声阿桑。 阿桑看着我,眉宇之间倾泻着浓浓的困惑,说,请问你是…… 我说,我就是你打电话帮你买火车票的人。 阿桑拍拍脑袋,满脸不好意思,嗫嚅地说,错了,弄错了…… 我蹲下来抚摸着一个孩子的肩膀问,他们是孤儿? 阿桑把他牵着的那个小男孩拉到我面前说,只有这个是……其他的都是他们爷爷奶奶委托我带他们去上海找他们爸爸妈妈的……哦,借你的手机用一下…… 他打完电话很忧郁地说,我朋友他们两口子都是医生,现在都去灾区救援了,把只有7岁的女儿独自一个人撂在家里……我本来是要打给他的…… 我说,别担心,都准备好了,先去家里休息休息,晚上11点半的火车,哦了,这是车票。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车票说,我回去就把钱给你电汇过来。 我抱那个已成孤儿的小男孩说,我的老家也在那里……走吧,别饿着了孩子们。 等孩子们吃过午饭,安慰着他们睡下了,我和阿桑才有单独交流的机会。 他们是河口村的,河口村紧邻我出生的那个乡,在这次地震中损失特别惨重,死了一些人,5成以上的房屋在余震中倒塌了。最揪心的是村上小学校,在第一次地震中就塌了。 阿桑说,他当时在上海打工,看到新闻后,立即给村上老支书家打电话,打了一个小时也打不通,他意识到出事了,于是连夜往回赶,第二天终于赶到了乡上。但是去河口村的道路因山体滑坡被堵死了,他随着乡党委书记带领的救援队翻越两座山,在第三天凌晨两点终于赶到了河口村。 乡亲们哭着说吴清老师和两个娃儿还在里面压着。 地震发生时,学生们还没有上课,大部分在外边玩耍,吴清把惊恐万状的孩子吆喝到学校外边的麦田里,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两个。有学生说看见那两个在教室里。吴清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教室,几秒钟之后教室轰然倒塌…… 乡亲们在老支书的带领下,在第一时间开始救援,但是村子里所有青壮年男女都在外地打工,留下来的全是老人和孩子,不断的余震中,小学校后面山坡上不断地有落石和泥块滚下来,他们只有锄头箩筐和双手,挖掘进度很是缓慢。 讲到这里,阿桑仰起头,紧闭双眼,嘴唇不住地抖动,泪水不停地流过脸颊。我没有说话,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好轻轻拍拍他的后背。良久,他才哽咽着说没有大型机械,老人们用锄头挖,用肩抬,用手刨,肩膀肿了,磨出血了,手指磨破了里面的肉都看得见……但是没有一个人回家。 乡党委书记来到废墟上呼唤吴清和两个孩子的名字,喊了几十声也没有听到回应,老支书急了,趴在废墟上朝里面哭着喊,吴清,要坚持住,救援队已经来了,你们马上就会出来……闺女,下午你还答应我来的,现在你也应一声啊……吴清,一定要听话,挺住啊…… 乡亲们情绪一下子崩溃了,沙哑的哭喊声顿时回荡在黑漆漆的田野上。 这时,又一次余震袭来,远处传来恐惧的隆隆声,山坡上的落石不断地滚下,又砸在废墟上,人们本能地躲闪开来。 党委书记站在废墟上,歇斯底里地吼,老人和孩子就地休息,乡上救援队随我不惜任何代价展开救援,我死了,你们就踏着我的尸体继续挖,一定要把吴清和两个孩子救出来! 第四天下午,吴清和两个孩子被挖了出来。吴清被挖出来的时候抱着两个孩子躲在课桌下,她环绕着双臂,用头护卫着孩子。 吴清死了,老人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的手臂掰开。 其中一个孩子也死了。 还有一个孩子还有一口气,在送往乡上医院的途中停止了呼吸。 如果有大型机械,如果村里的青壮年都在,如果有专业的救援队伍,如果有一个好的医生和药品,如果……阿桑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喃喃自语。 他突然拉着我的手站起来,隔着窗户指指那个他一直牵着的小男孩说,他就是吴清的儿子。 一个礼拜之后,我收到了阿桑的特快专递和12张火车票的钱,他在信中说,吴清和他是孩提时代的玩伴、小学到高中的同学。高中毕业后,他进了大学,吴清在其父亲老支书的劝说下,没有去考大学,而是留下来做了一名代课老师。她的儿子2岁时候,丈夫病死了。大学毕业后,阿桑去了上海,在一家合资公司干到现在。 他和吴清原本打算今年春节结婚的…… 信很短,只有三页,但是我深深地明白,就是这短短的三页信笺,不知道承载了阿桑和吴清多少美丽而凄婉的故事。 阿桑还给我寄来了一张那11个孩子在一家心理治疗机构的合影照片,孩子们天真烂漫的笑脸,让我仿佛回到了孩提时代。 第二天,我带着儿子到募捐点,把这12张火车票的钱捐给了灾区。 《作家洪与》微信号:hongyup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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