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奶奶的肚兜兜 乌龙川人 我奶奶在民国十八年饿死人的年成，从通渭、陇西一路吃柴咬草、乞讨要口到的安定地界，幸而，缘遇十二岁就丧母（我的太太）替人扛工赶马车的我的爷爷成了家。开始就住在窑沟山的一口寒窑洞中，难得连一盏清油灯都点不起，惟靠起鸡叫睡半夜在干山庄里捡些石头，我爷爷赶大车时捎带出去维持生计。其间，奶奶也叼空去后湾梁的段四爷家里跟着她的奶奶才学得了接生针灸的手艺。 奶奶常说：我烧干了指头、瞅伤了眼睛，也过不好一家人的日子。然而，不可能有机会念书的奶奶，却能在进东家走西家接生看娃的没日没夜的辛苦煎熬里顿悟读书的重要，一个硕大贫穷的村庄，像我父亲年龄一样的人能够被供给上学是罕见的。奶奶还说：三辈不读书，就是睁眼的瞎子。最幸运的还是那一年解放军打门前走过以后，有了土地的农人也开始支撑起了属于自己的家事。 我父亲到了金城兰州的时候，奶奶就靠每天粘糊纸盒补贴生活，也照看了哥们的念书上学。后来农业社开始吃大锅饭办起了产院，因奶奶接生看孩子的医术特别好吧，奶奶又成了产院的一名大夫。奶奶曾说过她看的孩子最大的和我父亲年龄相仿，最害怕的一次是半夜三更骑在驴上，驴不走了，奶奶往远处一下就看到了两只蓝光莹莹的狼的眼睛，山风飕飕，情急之中奶奶连忙让赶驴人点燃了一盒洋火掷了过去，才算解除了一时的困境。 到我能记事的时候，我家和许多家庭一样，兄弟姊妹多、生活窘迫，但生产队的工分却挣不了几个，实际是过多的孩子拖累了老人，逼迫了老人。老人们不得不起早贪黑地开些荒地，以填充一个个人人都饥馑的岁月。忘不了一次我上学多背了两颗洋芋，小脚的奶奶一直撵到庄上人吃水的井旁边的忠字台跟前，我怯怯地望着奶奶，奶奶并无嗔怪地从肚兜兜里摸索好一会，笑眯眯地掏出花纸纸裹着的一枚洋糖说：娃多了吃不完，千万不敢浪费；这是去你陈家爸家灸娃时艾碟里放的，要操心念好书才对。 簌簌的泪水濡湿了奶奶深黑粗布的大襟衣裳，也落满一地黄土尘埃。我浅浅地咬了小半边，又悉心包好，慢跑里回首花发绺绺笑意盈盈、裹着小腿蹒跚坡路的奶奶，我的眼泪又一次淹过一爿幼小的心田，感觉了奶奶对一点点口粮的珍惜、对我生命刻骨的教诲，都成了我长大的阳光明亮和精神滋养。到内官营街上读初中，奶奶和母亲每一天必然在黑魆魆的晨光里的一颗特别优待的荷包蛋，温暖了我的一生一世。直至定西一中，奶奶肚兜兜里的毛毛角角一直惯坏了我的臭皮囊，不谙世事的我总会在节令假日悄悄得到奶奶塞给我的钱数，更好奇、怜惜奶奶肚兜兜里零零星星的积攒，其实都是奶奶平日跪在月婆子的炕上烟熏艾灸的心血啊。 是哦，奶奶的肚兜兜，是我幼稚的馋嘴、是我渐大的恋念、是我以后的心酸。思想奶奶的肚兜兜就是老式的那种扇面形的样儿，底层是细白布的，合了红色带碎花的有一很随手的袋口的面子，上部和腰间都有窄窄的布带系在脖颈、后腰，既能保暖肚腹、又能似小布袋装些细小的东西，有点像传统时代有钱人家的姑娘媳妇贴身的红兜兜，但奶奶的肚兜兜明显更加实用、更多了普通百姓人家的生活记录。 等到包产到户分地的一刻，我和奶奶的土地又成了一种负担，而我更成了奶奶最焦虑的忧愁。是缘于爷爷的一句话，还是奶奶要过度的负责一份支撑孙儿的心思呢？这时间，年迈的奶奶早已经不能挥动镰刀到硬实的水地割麦子了，只好依旧绾着护膝长跪在山坡陡地和我拔旱稻、莜麦之类。夏日炎炎，碧蓝的晴空触手可及，力乏困顿间我仰卧山塬，心思泉涌，想奶奶辛辛苦苦拉大了我的父辈，又要劳劳碌碌拉扯了孙子，一辈子不知厌烦和倦累，一辈子不知松缓和泄气，总是把踏踏实实的平和与简简单单的希冀、把温温良良的善意与敦敦厚厚的梦想播植在一方泥土、一方田园。 无论如何，相同的土地又回到农民手里的庄稼长势很快改变了人们吃不饱的窘迫，姐弟们骑着自行车带上衣服布匹、鸡娃翻山越岭赶集交流的奔波也富华了村子内外的穿着和生计。奶奶说想啥有啥的光阴从没见过的好了，只是奶奶满心的喜悦却确凿叫我的匆忙和局促实在没有力量让奶奶到我的宿舍、兼办公室的小家里坐上一坐，一生的亏欠和软弱如何能够捡拾起白发银雪的奶奶为了我辛劳酸楚的精心付出，如何能够再一次穿上奶奶在卧床眼花的时刻又给我们每人缝制了的一件件绸缎面的小棉袄？怎么能够奉还和归纳我的奶奶积蓄给我们一世的勤勉、韧性和耐力，以及为这样一个大家庭留下的根基根脉一般的骨血亲情呢？忆及母亲轻轻地言说：奶奶还给了你专门存了一样在她的肚兜兜里。又一个夹包，我不敢深翻，双手婆娑，心意涟涟，久久跪在奶奶匍匐一生的熟土热地，我的眼泪从此在每一个午夜里无尽地长号，胜如那几天撕破天宇的瓢泼大雨…… 我的贫乏和空泛再也难以面对，难以面对改变了几千年多少代人粮食种植的丰饶蔬菜，难以面对因蔬菜种植而拔起的一幢幢别墅式的彩楼和溢漾在人们脸上会心真意的微笑，难以面对家家户户奔跑在高速和路路通一换再换的小轿车的放胆撒欢，难以面对丢失了骡马猪狗鸡鸭的喂养干脆买吃买喝甚而至于把很多的住家都搬进城市高楼的很有尊严体面的重视下一代代孩子教育的许许多多的时尚风行……真的，奶奶，一切都变了，变得您都不相识了，就这么快。 奶奶，我的至情至性始终放不下，放不下那些难辛贫困时期一粒粒待播的种子、一颗颗瘪瘪的豆角、一根根紫花的苜蓿、一片片坚硬的薯干，还有谷子面水罐罐、包谷面窝窝头、杂粮面懒疙瘩，本来曾经只是为了吃饱肚子、填充饥饿的救命粮食，然而光阴的迁徙，现如今都成了大席上的缺物佳肴、都成了减退浮华的均衡营养。啊，奶奶，我们的年月真的都变了，以前奢望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也过时了，一个数据时代就像风驰电池的高铁过处，山绿了，水清了，故土旱塬就要成大美江南呢！
2019年7月18日星期四   作者简介： 乌龙川人 本名张文彩 甘肃省定西市安定区中华路中学高级教师，中国农工民主党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定西市安定区作家协会秘书长，政协定西市安定区委文史资料特邀研究员。甘肃省书画家协会会员，中国国画院西北画院定西画院理事。出版诗歌散文集《心灵的家园》、《陌上花》。   征文火热进行中 征文启示链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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