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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半生是西林春,后半生是顾太清。

 菊斋 2020-09-15

尘缘如梦,几番起伏总不平,到如今都成烟云。

这几句歌词,就像是这个传奇女子,在红尘中跌宕起伏的一生。

顾太清,被后世誉为清代第一女词人。

她其实并不姓顾。

她是满洲镶蓝旗人,她姓西林觉罗,名春,字梅仙。

顾太清出身名门,祖上出过大名鼎鼎的大学士鄂尔泰,她的祖父鄂昌便是鄂尔泰的侄子。这样的家族,曾经也是白玉为堂金作马,但在她尚未出生之前,因为被“胡中藻案”所连累,时任甘肃巡抚的祖父被赐自尽,家道从此败落。

西林春没有享受到这个昔日显赫家族的荣光,自一出生就背负着罪臣之后的烙印。

而且在她幼年时,父母便不幸早亡,她投奔姑父姑母生活,弟弟和妹妹也被其他亲戚接去抚养。

懵懂幼小的女孩儿跟着祖母,由祖母手把手地亲自教授认字,六七岁时又为她专门请老师教文化——她这样的女流,是注定不能参加科举的,让她读书识字,不过是专攻诗词歌赋。很快,成熟早慧的西林春像一株空谷幽兰,在江南的青山绿水里散发着脉脉的香气。

万点猩红将吐萼,嫣然迥出凡尘。移来古寺种朱门。明朝寒食了,又是一年春。

细干柔条才数尺,千寻起自微因。绿云蔽日树轮囷。成阴结子后,记取种花人。

——顾太清《临江仙  清明前一日种海棠》

十六岁的时候,西林春遇到了那个从京城来的贝勒爷。

灯红酒绿,鬓影衣香,她是他蓦然回首处最娴雅最不能忘的风景。

有些相遇,也许是命中注定。有些人,也许是命运在百般折磨与从头到尾的亏欠中对你的意外补偿。

那时她已有文名,写过许多诗篇,但在与这温文尔雅的男子对视时心中却无端茫然。千回百转,竟是找不到词句可以形容。

当他穿过众人,款款走近来,微笑地看着她,说爱她时,她深信自己也爱着他。

相爱是一瞬间和一辈子的事情。

他们相爱着这一瞬,一辈子却那样遥远。

他是这帝国根红苗正的皇室宗亲,奕绘是他的名,爱新觉罗是他的姓氏。

杨柳风斜。黄昏人静,睡稳栖鸦。短烛烧残,长更坐尽,小篆添些。

红楼不闭窗纱。被一缕、春痕暗遮。淡淡轻烟,溶溶院落,月在梨花。

——顾太清《早春怨 春夜》

这世间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天与地,不是江南与京城,而是我是罪臣之后你是皇室贝勒,是我远望着你而你已成亲娶妻。

他们倾心相爱。他们劳燕分飞。

书信变成彼此间唯一的联系。“故人千里寄书来”是那些等候的流年里对芳心的唯一慰藉。

东风吹尽,便绣箔重重,春光难闭。柳悴花憔留不住,又早清和天气。梅子心酸,文无草长,尝遍断肠味。将离开矣,行人千里谁寄。

帘卷四面青山,天涯望处,短屏风空倚。宿洒新愁浑未醒,苦被鹦哥唤起。锦瑟调弦,金钗画字,说不了心中意。一江烟水,试问潮信来未。

——顾太清《壶中天慢 和李清照【漱玉词】》

这样的日子西林春过了十年。

琦年玉貌的少女花期不再,她终于等到那个良人将她迎进府中。

因为她是罪臣之后,要做贝勒爷的妾都是妄想。而他在数年的相思里铤而走险,不顾身家性命的用一桩计谋将她带到身边。

她不能再姓“西林觉罗”,她的身份被她的爱人换成他府中顾姓侍卫的女儿,从此她变成了“顾春”。

古人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他们用漫长的相思换来这一场相逢,自此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生活给过她许多的苦难,颠沛流离,坎坷辛酸,他是她全部的甜。

他握紧她的手,说以后都是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他与她的恩爱留下了许多的诗篇。他有《明善堂集》,她便做《天游阁集》,他有《南谷樵唱》,她便做《东海渔歌》,他号“太素”,她便欣然改称“太清”。

这样的天生一对,这样的神仙眷侣。四子三女是他们的爱情结晶,千百首的诗词是她在这优裕生活里的风雅绝唱。

初晴新雨后。乍洗褪胭脂,缟衣妆就。东风倦倚,憨憨态、不管敲残更漏。嫩寒天气,正睡稳、乌衣时候。深夜静、银烛高烧,微香暗侵襟袖。

盈盈一点芳心,占多少春光,问卿知否?红妆莫斗。谁得似、净骨天然清瘦。神娟韵秀。雅称个、花仙为首。还要倩、流水高山,花前慢奏。

——顾太清《玉烛新  白海棠》

清风阁,红叶庵,大槐宫,天游阁,霏云馆……这些幽静别墅,都留下了他们相爱的足迹。

这多情且专情的贝勒爷对她情根深种,王府的正室夫人过世后,他不曾再娶,一生只爱她一人。这样的恩爱,这样的幸福美满,让人羡慕到叹息。

群山万壑引长风,透林皋、晓日玲珑。楼外绿阴深,凭栏指点偏东。浑河水、一线如虹。清凉极,满谷幽禽啼啸,冷雾溟濛。任海天寥阔,飞跃此身中。

云容。看白云苍狗,无心者、变化虚空。细草络危岩,岩花秀媚日承红。清风阁,高凌霄汉,列岫如童。待何年归去,谈笑各争雄。

——顾太清《高山流水  次夫子清风阁落成韵》

古语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在她与他共同生活的第十四年,七月七日,她的良人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永远地离开了她和这人间。

奕绘于她,是丈夫,是老师,是知己,是灵魂的另一半,他不过四十岁,正当壮年,却与她永诀。

纸钱烛火里她曾怎样痛哭过呢,肝肠寸断的哀戚无人能够感同身受。她的生命被劈成两半,一半挣扎在这尘世,一半随他去到幽冥地府。

无论命运怎样刻薄吝啬,只要生命中曾经有过他,她便不再觉得苦痛,可是霹雳与闪电却再次当头砸下,将她击中。

婆婆和丈夫的嫡子将她赶出王府。

在萧瑟秋风里,她带着年幼的孩子,以金钗换得简陋的房子租住,苦捱着悲惨的命运。

京城里一桩“丁香花公案”甚嚣尘上。她无语凝噎,也无语辩解自己所受的飞来横祸和冤屈。

空山徒倚倦游身,梦见城西阆苑春。

一骑传笺朱邸晚,临风递与缟衣人。

——龚自珍《己亥杂诗》

“忆宣武门内太平湖之丁香花”是大才子的诗心感叹。

明月外,净红尘,蓬莱幽谧四无邻。

九霄一脉银河水,流过红墙不见人。

惊觉后,月华浓,天风已度五更钟。

此生欲问光明殿,知隔朱扃几万重。

——龚自珍《桂殿秋二首》

这是龚自珍的月夜情思与文采风流。

无良文人的穿凿附会与无耻之人的煽风点火和编织造谣,她成为了众人口中与龚自珍有染的不贞之人。

铺天盖地而来的诽谤,躲不开的鄙夷讥讽,世人的冷眼嘲笑,忍辱耐贫地活下去真是艰难啊,她的泪水却只能在诗里长流。

陋巷数椽屋,何异空谷情。

呜呜儿女啼,哀哀摇心旌。

几欲殉泉下,此身不敢轻。

贱妾岂自惜,为君教儿成。

——顾太清

一个女人注定永远活在她的感情和儿女里。她的感情已经永埋地下,是她“呜呜啼哭”的儿女让她擦干泪水,重新振作起来。

一番磨炼一重关,悟到无生心自闲。

探得真源何所论,繁枝乱叶尽须删。

——顾太清《静坐偶成》

她悟透生命的意义,繁华与清贫都如过眼云烟。她安于这贫苦,在这贫苦里自珍自强,并开出绚烂的花朵来。

四十岁时她被逐出王府,五十九岁时丈夫与正室夫人所生的嫡子无子而逝,她的孙子承嗣,她被迎回王府。

十九年里,时光如流水而过。

生命是一条大河,滔滔而逝的是她的青春、家人与爱情。她已两鬓华发,身形佝偻,而河的那端,年轻的贝勒正含笑望她,眼波清澈一如十六岁初见的那个春日。

她活到七十九岁,含笑而终,在儿孙的泪水与不舍呼唤中,她的一生飞逝而过。那样的一生,多么像是她许多年前写过的那首《苍梧谣》:

侬。淡扫花枝待好风。瑶台种,不作可怜红。

——顾太清《苍梧谣 正月三日自题墨牡丹扇》

编者按:顾太清被现代文学界公认为“清代第一女词人”。晚年她以道号“云槎外史”之名著作小说《红楼梦影》,成为中国小说史上第一位女性小说家。其文采见识,非同凡响,因而八旗论词,有“男中成容若(纳兰性德),女中太清春(顾太清)”之语。=

作者:月下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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