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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 | 从生命悲情到精神救赎 | 作者: 远岫

 大河文学 2020-09-15

2018年

4月3日

 从生命悲情到精神救赎

文/远岫

 
1

不追逐潮流,也不归属于任何流派的蒋韵,从未引起过我的注意。

“那一整夜的风,呜咽摇曳,早春的夜,在风中狂乱而静默。”——这是数年前的春夜,读完蒋韵的中篇小说《心爱的树》之后,我写下的句子。数年后相似的春夜,我第二次无意间读到蒋韵的作品,这次是《晚祷》。再次的泪流满面,让我瞬间忆起了《心爱的树》。        

文字如此干净,而且不着痕迹又狂风骤雨般激起了我心中的波澜和共鸣,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于是上网搜索蒋韵的资料,有人这样评价她:

她是一位很独特的女作家。说她独特,是因为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她的小说和当今文坛上流行的热闹流派似乎都不沾边儿,是一个无法被确切归纳的作家。“我是我自己的旗帜,尽管被高原的大风撕扯得七零八落,但破碎的旗帜也是旗。它猎猎地飘扬也自有它的一点壮烈之处。”她曾在文章《我给我命名》里这样写道。就像是其小说中“有着中国式古典姿态的槐树”,蒋韵就是蒋韵,无需被归类到什么思潮和流派里去。已经走过30多年的创作历程,蒋韵一直站在这个时代的外面坚守着书写属于自己的一个个具有古典韵味的故事。她认为中国传统文学对世界最独特的贡献是人类的乡愁和巨大的生命悲情。“写小说,就是有神与你同在的感觉。”在“失去、生命悲情、苦难”文学母题外,近年来,蒋韵的创作也执著于“爱”、“信仰”、“精神救赎”的书写,她把自己的灵魂和九死不悔的坚定化在了充满古典情怀的字里行间。

从生命悲情到在生命悲情的基调上增添精神救赎——原来我读到的这两个中篇,正代表她不同阶段的风格转变或者说是升华。

 
2

先说《心爱的树》。数年前,我的读后感受是这样写的:

丁儿均匀的呼吸声中,我读完了蒋韵《心爱的树》。故事讲述的是上世纪初,聪颖伶俐的16岁女子梅巧嫁给了比她大20岁的学校校长大先生,条件就是能让她继续念女子师范。因为接连生了四个孩子,三年的师范梅巧读了六年才拿到毕业证书,之后当上了小学教员……大先生以前的学生席方平到他家暂住,没多久,梅巧就和席私奔了。心碎的先生斩钉截铁地跟孩子们说他们是全家的仇敌!后经人介绍,一个大字不识且长相粗糙的农村女子大萍来到这个家。大先生一直不搭理她,而她却用心和勤快把家变得有血有肉,充满着从未有过的生气…… 

梅巧和大先生的女儿凌香长大了,性格如母亲般桀骜不驯,铁了心要去外地念书。她千里迢迢执着地找到母亲,却发现出逃的浪漫并不像想象的那样会在塞纳河畔或樱花树下落地,多数只是让世上多一对贫贱夫妻——他们穷困潦倒。于是,多年郁积于心的怨恨瞬间烟消云散。

饥饿的年代来临了,梅巧的脸浮肿得透明。大先生和他的乡下女人都心照不宣地把节俭下来的粮食通过凌香带给梅巧……大先生越来越老,得知自己患了绝症后,他约梅巧在某火车站见面。两位老人穿越半个世纪终于相见了:

“现在他们面对面站在了一个车站上。那永不再年轻的衰老的脸,刹那间让他大恸。四十多年的时光,呼呼地,如同大风,刮得他站不住脚,睁不开眼。”

“梅巧别过了脸。这脸,刻着时间的痕迹,岁月的痕迹,有了真实感。是梅巧,唯一的梅巧,老去的不能挽回的梅巧。午后的阳光,从阔大的玻璃窗里,照射进来,她整个人,沐在那光中,永逝不返的一切,沐在那光中……他眼睛湿润了,他想说,梅巧,下辈子,若是碰上了,还能认出你吗?却没有说出口。”

 小说的最后结局,让我泪流满面。

 生活是一条河流,永不停歇地向前奔跑,所有的爱恨情仇,终有一天,都将沉淀为脸上的皱纹和心里的伤痕。时光面前,一切的人生选择和世事浮沉都早已命定了自身的限度,也难以逃脱归去的结局,一如梅巧和大先生的老院子里被伐的老槐树——选择和别无选择殊途同归。

 
3

再说《晚祷》。

《晚祷》本是法国名画家米勒最著名的作品之一。这幅画描绘的是夕阳西下,劳动了一天的农民夫妇听到远方教堂钟声,丢下手中的活计,俯首虔诚祷告的情景。蒋韵用这幅画为小说命名,正是表达了一种对生命的忏悔与自我救赎。

文革期间,小说主人公袁有桃生下来就被送到姥姥家。她在大西北长到十岁,姥姥突发疾病去世后,她又被母亲接回省城。面对陌生的家人和环境,有桃用沉默和倔强对抗,因此备受姐姐和妹妹的欺凌。秦安康是家中独子,被父母娇惯宠溺,因成绩不好独自坐最后一排,插班的有桃做了他的同桌。一张桌子不能再独占,秦安康拿刀片划伤了有桃的手背,鲜血吓坏了这个骄横的小少年,但有桃不哭,一如既往地用沉默和倔强对抗,却就此改变了这个少年的一生。

暮色降至,有雪飘下。独自承受各种悲伤的有桃走向学校附近的一个湖,结着厚厚冰层的湖中心有个冰窟窿,“跳下去就可以见到姥姥了。”有桃想。

就在这个时候,秦安康撑着八级钳工父亲做的冰车滑过来,阻止了有桃的跳跃。被打扰的有桃瞬间泪崩,她大哭着跑开,最后扑倒冰面上放声嚎啕。被惊呆的秦安康想给有桃道歉,撑着冰车朝她奔去。冻结在冰上的一块砖头绊倒了冰车,他小小的身躯直接被抛入冰窟窿……有桃远远看见了这一幕,有一瞬间报复的快感,却很快就被恐惧吞噬,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钻进了被窝。秦安康的死讯传来,十岁的有桃,在高烧中羞耻地尿床了。这个绝望的孩子拿铅笔刀割开了自己的脉搏,鲜血喷涌的一瞬,她知道自己见不到姥姥了,因为天堂不属于有罪的孩子。被家人发现抢救过来后,大西北苦寒之地教书的姥爷接走了有桃。北去的列车上,蓝天下的烽火台映入眼帘,我和有桃一起泪流成河。

西北高远的蓝天渐渐治愈着有桃的伤痕。在学校旁边的老长城上,有桃认识了从北京随父母下放来的苏慈航。两个少年缔结了纯真的友谊。有桃在苏慈航的一本美术杂志上看到了米勒的《晚祷》。那种笼盖天地的神秘和庄严深深感动了这个小小少女,有桃觉得,那里面有自己的秘密。

两年后,姥爷突发脑溢血去世,有桃又回到母亲身边。学校门口,早已疯掉的秦妈妈经过她身边问:“你看见我家安康了吗?”刚刚收到苏慈航第一封信沉浸在快乐中的有桃忽觉阳光灼目……她又开始遗尿了。苏慈航永远也不会收到有桃的回信了。

长大的有桃成为一名护士。她独来独往,偶然的机会认识了法国青年——他有个很文雅的中文名字:郑千帆。在这个异国绅士狂热纯真的追求下,有桃献出了初夜。可是巨大的幸福无法祛除她此生如影随形的罪孽感,她又一次遗尿了。面对惊愕的郑千帆,有桃选择了逃离,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开始了独居生涯。从此,她一直在民营医院工作到五十多岁。有桃也曾幻想自己退休后买个农家小院办个农家乐,但在确定自己膀胱癌晚期后,有桃知道,她是不能有梦的,也是不能宽恕自己的。走到生命尽头的有桃决定去趟巴黎。

奥赛美术馆。有桃来和一幅画约会。在米勒《晚祷》前伫立良久的苏慈航发现了这个不起眼甚至土气却让他的心奇怪跳了一下的中年妇女。他带着不甘心问了一句:“请问您认识一个叫袁有桃的人吗?”有桃摇摇头:“你认错人了。”依然年轻英俊保养良好的苏慈航转身离去,我又一次和有桃一起泪雨滂沱。

在郑千帆的家乡,卢瓦尔河谷的一座乡村小教堂,有桃在神坛前跪下,不是基督徒的有桃向上帝交托了她背负一生的罪孽——因为秦安康在冰窟窿里挣扎时她那可能只有几秒钟的幸灾乐祸。“秦安康,我惩罚了自己一生,现在我来到了生命的尽头,秦安康,你知道了我的罪孽,可以了。”

故事就是这样,也许并没有什么特别,对于千千万万个尘世中挣扎的人们来说,这或许只是普通人的寻常命运。只是蒋韵的语言和叙事风格使通俗的故事变得骨骼清奇,那种无望、孤独、隐忍、执着,深入骨髓,痛彻心扉。难怪有人这样评价蒋韵:一个写小说的诗的地下工作者。可能正是这样一种矛盾的奇特的关系,使她的小说成为与别人不同的分水岭。

“蒋韵的小说永远是矜持的,在这无厘头的时代,它相信古老的高贵与尊严,尽管在灵魂深处,它隐藏着刻骨的卑微与脆弱。”写到这儿,忽然想起几年前也曾读过蒋韵《郎霞的西街》。《晚祷》应该算第三次读蒋韵的作品了。高贵与尊严、卑微与脆弱,应该是融合在蒋韵的每一部作品中,从而使其得以保持这样独特的精神姿态,成为一个永远经得起审读的好作家。

夜深了,让我们撕开时间的帷幕,听蒋韵将残酷的人生娓娓道来。

本期作者

 远岫

远岫,河南济源人,曾从事机关公文写作、宣传工作,现为企业管理人员。

出品:大河文学dahewenx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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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主编:商林溪    编辑:爱墨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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