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畦金黄的菜花,里下河平原快要拔节的青青麦苗,原野上的几株树木,那些无踪可寻的河流。在故园面前,在耀眼的阳光下,我变得平静如水。没有了熟悉的故物故景,却留着某些气息,浸进我的身体,记忆慢慢地流淌过来。我在这个地方曾经生活的时光啊……
我家的屋前有一块菜地,菜地的前面是一条东西向的河流,河流到我家东面不远就停止了,也不知这里是河流的源头,还是河流的结束。倒是这河到我们家门口变得宽多了,这一段更像是一面池塘。东边邻居沈家的河边有一株大柳树,树梢已经伸过了河面,有一条粗壮的枝干更像是一块跳板,我在5岁左右的时候,已经可以勇敢地沿着枝干攀到河南岸,一跃而下,落到地面,我的表哥跳下去的时候,却不幸滚到了干涸的小沟里去了。童年的物质生活是贫乏的,但有时候我们会站在大柳树往西边看去,有时是为了看“大飞机”,我们家的西边听说有一条大河,还有一面大湖,而那个飞机据说又是喷洒农药的。那是小时候可以兴奋一下子的时光。 好笑的是某一年冬天,河水水位下降了,母亲把面前的河两端截开,打成土坝,以为里面定会有鱼,我们也相信里面可能会有很多鱼,可以抓鱼煮鱼汤喝了。母亲从早上就开始刮水,到了下午,水快要刮干了,竟然没有见到一条鱼,非常奇怪。因为在夏天的时候,我们在大柳树上分明看到过不断游来游去的摻子鱼、鳑皮之类的,哪怕淤泥下面的泥鳅呢?!对于知晓农活、懂得捕鱼摸虾的母亲来说,这是一次难堪的失败。夏天的傍晚,没有什么好吃的,母亲会说给我们做一锅HUO米粥,也就是粥一透锅便捞起来吃的那种。我们也相信这是一顿美食了。 我家的屋后还有一大块自留地,长了几垄山芋,再过这块地往北又是自留田,长麦子,水稻,我老太、奶奶的坟就在田地的东北角。又据说这些好大的一块地在新中国成立没有分田时,都是我家的,什么这个几斗,那个几斗,共十余亩地。又听说咱们家做面粉生意,家里有牛、有骡子……还听说祖父在城里德和酱场有门店。都是听说,但那时父亲因为家里“富农”成分而失去上大学的机会是货真价实的事。到我母亲跟我儿子叙述时已经有了不少讹错,以致于我儿子小的时候以为我们老柳家过去有个小动物园。 在这块老宅子的地方,祖父并没有跟我家生活。只是8岁之后,他开始在我家和大伯家按月过。祖父气质不俗,面孔严厉,我们小时候很怕他,就算我有些自惯的人,也被他有一次三言二语地给说得愧恨交加,涕泪滂沱。祖父的衣着穿得很雅致,神清气爽。他是有文化,又懂得做生意,却又孤傲不群。我记事的时候,知道祖父的算盘很出名,以后就不断地看到庄子上有小伙子小姑娘要到公家上班,比如银行、粮站、供销社……他们就会找祖父学算盘。我只记得打算盘有个学名叫“九归”,小时候理解为龟,特别有趣。而我父亲的算盘是跟祖父睡了一夜觉,然后祖父教个口诀就会了的,祖父暗喜。在他们父子看似严肃的关系里,其实有着一些不显见的亲情流淌,父亲当然是我祖父的骄傲。 一年过冬,父亲烧纸的时候,嘴里念念有词,“爷爷,拿钱吧……”然后眼睛红红的,纸钱烧完,一小盅酒箍在纸钱灰外一圈,半天默然无语。有一些情感可能是无法说出来的,很深,很深。 春天,母亲要去河西剐猪菜,砍吕蒿,每到中午时分,太阳炙热的时候,母亲跟庄上其他的大人挑着沉甸甸的担子回来,已经满头大汗,早已脱去了外衣。然后挑一些嫩的吕蒿做一顿吕蒿饭,我很不喜欢那野菜味,又没有猪肉,油也少得不见影子。现在把吕蒿当宝,真是沧桑之变。秋天的山芋真的堆在锅屋里像小山,我们找肉质有红晕的那种山芋生吃,甜津津。山芋也呼熟了吃。吃得撑着了,或者太阳穴咀嚼的生疼,最后一堆山芋或者喂猪或者晾成山芋干。在屋后的山芋地里挖山芋有至大的快乐,一叉下去,是一串山芋,有时叉子刚好穿过一只硕大的山芋,我们就觉得惋惜了。 我们家东西两家邻居,孩子少有些孤单。沈家的华子比我大几岁,我是他的小尾巴,他有四个姐姐,我姐姐跟她们玩。西邻居的长海比我小两岁,却是我的叔辈,不过,他全听我的,是我的小喽啰,我们的这种好,直至我出来上学,上班。我们两个人推着叉子当游戏。父母要上工,有时我们早上起床迟,我们就被锁在家里面,时间也不知道有多长,我跟姐姐就扒在大门的门缝处,上面的门搭子锁着呢,后来也发现没锁的时候,我们就用筷子把门搭子挑开,就可以溜出屋外了。 时光也不过三十多年,那些事却怎么那么久远了呢?祖父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而父亲、伯父也已古稀之年。在故园的原野上,回忆或明或暗,时光是旧了,还是新着?说好的可以寄存的乡愁呢?乡村怎么会离我那么之远,我又在依恋什么呢?在平坦如砥的故园面前,在苍茫旧色的记忆里,我是不是在寻找一些向前的力量,对的,一切向前,而匆匆前行的人生之旅中,偶尔一次回眸,心里有的宁静,有的激励,有的深埋心底的亲情又给了我,我们前行的默默勇气和力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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