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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话与鬼话

 稼穑居 2020-09-17


在甲骨文中,“鬼”字象形为戴着面具扮演幽灵的巫师,《说文》则解释为人死后化作鬼。《三字经》有云“三才者,天地人”,将宇宙的基本要素概括为天地人,这是中国人独有的世界观。由此生发开来,诉说与天宫有关的事谓之神话,诉说与地狱有关的事谓之鬼话,诉说与人间相关的事谓之人话。

中国古代民间文学把鬼故事称为“鬼话”,在日本则称作“怪谈”,两者有相同之处,又有很大的不同,但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日本,鬼文化都是传统文化中不可缺失的部分。中国古代的志怪文学很多,如《山海经》《搜神记》《封神榜》《聊斋志异》《子不语》等。前期的古籍还只是记叙神鬼灵异,后期的小说多半是诠释因果报应的。宋人编纂的纪实小说《太平广记》,其中鬼故事就有四十卷,《阅微草堂笔记》里的鬼话也很多,今人创作的悬疑系列小说《鬼吹灯》,实则是一部掘墓探险的民间传奇故事,不可望文生义。

在现实生活中,鬼话又不单指鬼故事,而是不真实的话。近些年来,“不为君王唱赞歌,只为苍生说人话”,频频为人引用。作者当初以这句话封笔,是有特定语境和苦衷的,是一个经历过跌宕起伏的文化人,对过去的忏悔和剖白,是炼狱后的自省和超拔。但不谙就里和底蕴,袭用“说人话”这样的措辞标榜自己,代言苍生大众,似乎有些刻意,有些矫情了。

  生之为人,自然要说人话,不说人话,何以谓人?在民间,贬抑对手不说人话,等于骂他不是人。到了文化圈里,说人话的内涵就丰富多了,也微妙多了。简言之,说人话不是相对于鸟语兽言,而是对立于鬼话,意思是发声要有人间烟火味,说心里话、实在话、公道话,究其实,就是讲真话。需要界定的是,提出“说人话”的主体和场合,主要不是指老百姓在日常生活中的居家闲谈,而是指公众人物在公共领域里的公开表达。

  同人话相对应,鬼话的解释可以有多种,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不真实的话,不靠谱的话,荒诞不经的话。在鲁迅眼中,鬼话是相对于科学而言,他认为,“好讲鬼话的人,最恨科学,因为科学能教道理明白,能教人思路清楚,不许鬼混,所以自然而然的成了讲鬼话的人的对头。”满世界的鬼故事很多,除了那些极尽恐怖、觳觫之能事的篇章外,大多都是影射世态与人性的。这世上本来没有鬼,鬼话也是从人的嘴里说出来的。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堪称鬼话连篇,说的其实是人话;曹雪芹的《红楼梦》自称是假语村言,描写的其实是人间真情。如此说来,有些鬼话就是人话,有些人话反倒是鬼话了。

  提倡说人话不说鬼话,直面的是现实世界,与虚拟的鬼故事无关。鬼话连篇等同于谎话连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则是两面人的生动写照。判断一篇言论是否人话,既要看其披露的内容是否属实,也要看其得出的结论是否正确。按照推理的有效性原则,从真的前提推导出来的只能是真的结论,如果推出假的结论,这个推理是无效的。同样一件事,人生阅历、观察视角、价值取向不同,看法也会不同,甚至绝然相反。因此,暴露阴暗面的文字未必都是人话,彰显光明面的文字未必就是鬼话。

  想当年,巴金应黄裳之邀、潘际垌之约,在大公园开随想录专栏,曾坚持不懈地大声疾呼“讲真话”,并认为“说真话,做到言行一致,我知道即使在今天这也还是一条荆棘丛生的羊肠小道”。说句心里话,讲真话的确很难,谁也不敢证实自己一生都没有撒过谎,但这并不等于说讲假话是一件顺情合理的行为,可以信口开河,不受追究。对于公共传播领域里有影响力的公众人物,特别是那些拥有公共话语权者,讲假话,昧实情,掩盖真相;藏祸心,犯众怒,抹黑英雄,不仅要在道义上予以谴责,造成恶劣后果的还要追责。

(文/王兆贵 原载《今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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