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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层

 马尔的视觉 2020-09-17

我昨天说到隔壁老王逃不掉的“命”之类的话,难免有宿命之嫌。

人是不该相信命运的。

假若一出娘胎就要被定性、定义,这辈子的活头和希望就有限了。

当我们说“认命”,要举手投降的时候,人生的形状并不是未知的,而是已知的。

从道理上讲,“改变命运”要更靠谱些。

退一步说,若是人真有命定,隔壁老王的命里虽有曲折,财运却大好着呢。

三四十岁财富就在单位里冒尖了,起步万元户,如今的资产得在后面加好几个零。

工资就是他生活里的点缀。

隔壁老王的财富好运源于他是这个城市道道地地的坐地户。

虽说淮北220万人口,但说起小城的坐地户圈子并不大,相山东西南三个方向,不过是五六里地的面积。

东到高岳,杜集都不能算;西至渠沟;南面没开五马路六马路以前,也就是顶到了黎苑。

相山之正北、西北是萧县的地盘;东北勉强划到水泥厂吧。

这是隔壁老王的划法,争议很大。因渠沟一部过去属濉溪,人家就觉得他有把自己硬塞进城里土族的嫌疑。

隔壁老王出生的河头村就在濉河边渠沟桥头饭店的西北面,紧挨着301省道。

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老话在乡村是没有多少道理的,尤其是几代人生息的庄子里,各种关系、关联就像四处乱窜乱攀的丝瓜藤。

隔壁老王说他家的关姓,加上母系的孟姓、任姓、刘姓,整个渠沟、相山、高岳就是个大亲戚网络。

在隔壁老王出生的河头村,你再亲的近邻都比不上远亲。

亲戚关系是一种血脉构成的保证,毁了这层关系不是一家一户的反应,而是一个姓对你从此形同路人。

老礼说家法伺候,轻则是打你个皮开肉绽,重的要逐出门户,族姓除名,不得入族谱、族坟。

有祖庙的村子,家族的力量更显明。

老式的中国乡村治理国法概念弱,乡人却极其敬畏家法、族法,那里面规矩大,不带一滴子水分。

所以你看中国人老的家训很有名,老的国法谁知道?

我老爹曾经总结过,破四旧立四新不可怕,可怕的是把家法、族法给铲除了,那可是乡村治理的命根子;根子断了,一地落的就都是枯叶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才露出解放前大学生的真本事、真见识。

渠沟、相山、高岳这一片,没有发现煤田之前就是苏鲁豫皖四省互闻鸡鸣狗吠的交界荒野。

隔壁老王家的地主身份在村里倒没大遭过罪。没建城市之前,这个地方就是个穷乡僻野,任何革命风暴吹到这里就稀松了。所谓打成地主,就是上面派下来的人土改时分了他家的田,电影场景里的批斗会都没有;一个庄子里的乡亲该是咋样还咋样。

城里不一样,四类分子或是黑五类,来个什么运动都要时不时的提溜提溜你。

就要你时时刻刻知道你是谁。

那时相山东南之高岳、杜集,黄河故道蔓延过来的盐碱地,人穷地薄;西南、西北,沿着濉河伸展,地肥庄稼旺。

高岳、相山都喜欢往渠沟这边走亲戚,孩子偶尔能吃上白面,男人能喝上芋头干子酒。

现在的隔壁老王虽说有几个钱,却不敢吹自己是小城的有钱人,别说和小城里买矿开矿的、办药厂与酒厂的、搞房地产开发的不能比,坐地户中,他也就是个中下游水平。

小城的阶层复杂,你要拿蓝领、白领、中产之类的概念衡量,会乱作一团。

你就像隔壁老王,小城的中产和他如何比?光手里握着一马路、二马路那么多门面,三马路十几套房子,小本生意吃房租,一个月就够我们死工资累计好几年的。

隔壁老王说淮北有好些这种人,若是守得住,光赔的房子一辈子就吃喝不愁了。

我认识隔壁老王才知道,在小城若划分阶层,我们这样子的还真算不上中产。大小民营企业家、老总、店主、微商厚厚的一层,央企、国企拿年薪几十万的又是层层叠叠,坐地户拆一代、拆二代的,走哪儿都能碰上。

有几天我看见隔壁老王心里就来气,不知哪门子邪劲,一天到晚盼着赶紧上房产税,一上房产税他这个事业单位的正科级就要多少回归些我们的模样了。

还有那些更有钱的,要征财产税、所得税、遗产税,先富了那么多年,也该顿住脚步等我们中产赶上来。

红眼病红得心里生蛆。

严格的来说隔壁老王只能算是个拆二代。

你不能不佩服挂了半辈子“地主”空名号的隔壁老王他爹,此翁心大、心野,打过鬼子也长了见识,这见识虽然让他没弄对方向一跟头栽倒地主的坑里,却也在其它关键时刻派上大用场。

早年一看到矿务局从三堤口搬到相山,他老爹就嗅到其中的奥妙,非常英明的觉察到相山要有大戏唱,扛着锄头就在现在的相山二号门边上开块荒地种蔬菜,卖给矿务局小楼的食堂,还有零零星星的几户家属。

刚从上海闸北区迁到刚筹建的人民医院的医生护士嘴刁、嘴馋,喜欢吃新鲜蔬菜,老爹带着露水的青菜、蒜苗、番茄就非常受欢迎。

隔壁老王的娘家是中城的孟姓,和西城的大户刘姓关联多,当年这一片都是蔬菜乡的地盘,山边沿尽是山石、坟地,没人管没人问。

为图个方便,他爹花钱在菜园子边石垒砖砌的弄了几间屋,拉了个大院子。

相山的中城、西城,更名叫“蔬菜公社”,他爹的先期种菜眼光是立了大功的。

人有时也奇怪,遭的罪也能让你讨个福分,就看你睁眼能不能看得见。

隔壁老王他爹有过国民党军那一段历史渊源,有过打鬼子、走南闯北的见识,的确比一般农民看问题要高几尺、几丈。

手里挣了几个钱的关老头一核计,挣几个工分不如偷着种菜,找着西城的刘姓亲戚干脆把户也落到了西城村。

种菜,在山沿盖房子拉院子,迁户口,这三个伟大的决定,就如马云决定开网络公司那样具有历史意义。

他家比渠沟、高岳提前十多年成为城里人,有了蓝皮子的身份;三十年后拆迁山边的屋,隔壁老王一家补偿七套房,都是临山的好地段,摇身一变就是个百万富户。

隔壁老王总结过他爹,说其眼光独到,别人看不见的钱他能看到。

我总觉得他是在夸自己。

山边老爹开的这块菜地成为隔壁老王的人生底牌。

1992年小城刚开始兴股票抢票证,隔壁老王用他的小鼻子闻到了异味,倾尽所有的买,中号的票证翻十倍,然后再投到马钢股票里。

他也是最早在一马路、二马路抢商铺的人。

当然也摔过大跟头。

2016年他拿出大部分积蓄随俩朋友去玩高息投资,血本无归。俩朋友一个负债累累跑路,至今不闻踪迹;一个被讨债人逼得连工资、房产都被法院冻结,成为上榜的老赖。

唯隔壁老王稳如泰山,出租的房子还在,一切OK。

我是刨山菜农的儿子,日子再坏,咋也坏不到哪里去。    

他竟这样松松快快的标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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