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又转回蚌埠。 不知不觉的走出了乡愁的窠臼,新冠幽魂般的依旧在外面游荡,却又让宅居的思绪胆战心惊、畏畏缩缩的,更像是深挖思想根源的检查书,或是念给大家听的工作总结。 也许,它也是在道别。 我所说的“淮二”全称叫“蚌埠市淮河路第二小学”,五十多年前它坐落于蚌埠大马路往小南山去的路口。 那是条侧街,并不宽大;但路口很有气势,面向外展开,掐着腰分叉着腿的样子。 街口对着的是蚌埠烟酒公司最大的门店。 一九六八年到一九七三年,我在这里念的小学;后来它戴了初一的帽子,我又成为淮二首届戴了初一帽子的小学毕业生。 说它坐落于大马路往小南山去的路口其实是不大准确的。 路口上端端庄庄坐着的是当年在全国都有些名气的“二十四小时店”,门脸由南往西弯过来。 它才是路口西面的主子;而我们的淮二则是靠南紧挨着它。 二十四小时店是文革期间的一个奇葩、怪胎。 那一段时间全国上下几乎瘫痪了一切物质生产、销售的规矩,生活供应相当紧张,买点啥全凭票证勉强维系日用,它却独领风骚、另辟蹊径,搞起了二十四小时不闭门的全天候营业。 当时划定的红线是“阶级斗争是个纲,纲举目张”,它的意思是只要政治挂帅,所有的事情都能办好;而“抓革命促生产”并不是个四平八稳平衡性的理性口号,革命的浪潮将生产变得无足轻重。 诡异的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创意,竟然因其打着为人民服务的旗号而备受赞扬,一跃成为全国商业的一面旗帜。 名声在外,灯光打在脸上,二十四小时的营业员就和其他国营商店显出极大的不同,笑脸迎客,百问不倦,百挑不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每每上学放学,它窄小的店里总是顾客盈门。 尽管就一层楼几间屋的尺幅,它的名气一度盖过了蚌埠商业的标志百货大楼。 由路口的二十四小时往南几步,就到了淮二的门口。 两个砖柱嵌两块上端有曲线的木门,门口的墙面刷着白粉灰的颜色;门前一块空地。 多少年来,除非填各种履历表格,要对组织忠诚,跟人述说在蚌埠的求学经历,我都绝口不提淮二,也很少提我的第一学历以及最后学历就读的学校是蚌埠师专。 只说我在蚌埠二中念的书。 碗口大的疤痕存在心里。 不说淮二是虚荣心作祟,它名气太弱,如今连老蚌埠人知道这个学校的都很少;不说蚌埠师专,是怕给蚌埠二中丢人。 一九七七年我作为二中的在校生,以千分之三的比例通过筛选,获得参加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年考试资格,最终落败到蚌埠师专。 我自觉无颜对母校交代,漫长的自虐由此开始。 那是一段梦游的日子。 我们参加高考前,三个人专有一间屋,二中所有学科最好的老师一对一的辅导我们三个月。 上学放学走在校园里不是回头率,而是仰视率。 我们仨,一个考到合工大,一个进了华中理工;就我连本科门都没摸进去。 默默无闻的蚌埠九中,同时参考的那个女生还考到安大。 筛选名次排在我后面的大批同学后来都考进了国内名校。 与我一起参考进到合工大的,现在是安大正厅级的常务副校长,博士生导师,叫王群京。 文腼缅的浅笑,少年老成似的内敛。 这种心痛多年以后才得以阿Q的方式平复。 我一个大专生,在一个不要大专生当老师的小城著名高中里昂首阔步,主持安徽北部三十多数省示范高中联盟二十多年。 蚌埠师专我们那一届中文班、数学班、物理班三位同学,把蚌埠教育局三个副局长位置全霸占了;同在涂山脚下,同届的蚌埠师范中文班的同学坐上了山东省政协正主席的位置。 这才偶尔跟人提起在蚌埠西郊涂山脚下的那一段上学经历,把蚌埠师范中文班的那位同学模糊为同在涂山脚下上过学,一个锅里搅过勺子。 可为时已晚,蚌埠师专已成蚌埠教院,后来并到蚌埠学院。 我觉得蚌埠教院、蚌埠学院还不如我的蚌埠师专呢。 到今天,除了培训证,我受教育唯一的一本学历证明就是蚌埠师专颁发的。 一辈子从小学开始就一张毕业照,也是蚌埠师专的。 它就是个符咒,嗯嗯呀呀的在脑子里跟了你一生。 十多年前我器宇轩昂的代表兄弟学校庆贺蚌埠二中八十华诞,走进母校我才知道那点可怜的俗世虚荣心并不能治愈我曾经的心痛。 我没见老师没见同学,庆典起个头就借故有事跑掉了。 蚌埠二中的故事在我心里并没有画上句号。 我给自己下了个定义,自己的读书荣耀,起步于淮二,终结于蚌埠二中。 对二中那么多年沉重的歉疚消化过程,我觉得足以表达心意了;而对淮二则是亏欠了一份大情。 毛主席举旗井冈山,成就于延安;他老人家一上、二上井冈山,念念不忘旧情,我如何就能够把我的淮二置之脑后呢? 尽管我一辈子没啥成就,到末了也还是要以一个大专生的身份退休,可淮二它就是我的井冈山。 我说淮二是我的井冈山绝非虚夸。 以老蚌埠大马路为中轴,五十年前大马路附近的蚌埠小学淮二是名气最弱的。 名气最响亮的是一实小,淮光剧场对面;它有个大操场,可以踢足球。 排在其次的是蚌山一小,整齐的平房,整齐的松树,整齐的道路,贴着小南山就像是公园里的学校。 淮二和华昌街小学、向阳路小学、回民小学都是同类型的袖珍学校。 所谓袖珍学校就是蛋子大一块地方,有几排房子、一块空地、拉个围墙就是学校了,不是有点寒碜,而是真寒碜。 里面都是市井人家的孩子。 同为袖珍的类别淮二还得往后站。 向阳路小学面脸百货大楼,它后来沿街又起了一栋四层的教学楼,气气派派到成为华盛街东头的标志,对垒百货大楼;而回民小学的孩娃,在鸡圈大的地方踢足球,安徽省都踢出了名头。 淮二小操场就立块歪歪扭扭单个篮球架,有筐无网缺球。 我一辈子白长了个好个头,一米八多和林锦吾、马广军老师鹤立淮北一中。 但只有我在篮球场上跑来跑去也就是个摆设。 所有的运动本事都叫淮二给袖珍掉了。 那时孩子们最向往的不是一实小、蚌山一小,而是在工人俱乐部院子里训练、演出的蚌埠红小兵,它比出国演出过的蚌埠铁小兵更有名。 从这里出去的孩娃,很多进了专业团体,海政、空政歌舞团一大批。 十来岁的小娃,穿上海军服、空军服,真是让人羡慕。 蚌埠红小兵有几个跟着蚌埠红代会的赵士军,来到了淮北歌舞团。 有趣的是在国内出名的唱歌的郑莉、演戏的蒋雯丽,却都与蚌埠红小兵无关。当李荣浩够个头佩戴红小兵标志的时候,红小兵却早变回了少先队,蚌埠红小兵解散,负责的田小琳老师调到了蚌埠二中。 我觉得淮二就是我一生的预言。 它的影响力我是渐渐才看见的。 你要走到哪里,你能走到哪里,你是怎样的人,都能在它那里找到出处。 作者相关文章 关注马尔的视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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