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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出现再告诉大家

 hl1bwcdm 2020-09-19

叙事

有记者曾问过五条人乐队这样一个问题:

“你们为什么一直坚持用讲故事的方式来演绎歌曲,刻画边缘人物、底层人物,用白描的方式赤裸裸地描写现实?这样的话就失去了民谣的诗意。”

抛出这个问题,可能是对诗意的理解不同。

诗可不仅仅是抒情诗,诗还可以是叙事诗。在我看来,五条人很多歌的歌词算得上是叙事诗,是他们对自己所感知的土地上发生的事情的刻画。

但这种刻画,真的是“白描的方式赤裸裸地描写现实”吗?

细究起来,五条人很多歌曲里的叙述者并没有那么有目的性,反而十分散漫。想法散漫,行动散漫,甚至都不知道叙述的时候是否清醒。

比如《梦想化工厂》这首歌,叙述者的话就十分散漫,像是在日常聊天,想起一出是一出。

这首歌叙述者先提到自己的牙痛,叙述者的朋友给他推荐了一位牙医,说这位牙医在“梦想化工厂”旁边。叙述者“听到这个厂名,我的牙齿就不怎么疼了,但是为了保险,我还是搭辆三轮车过去”。

随后又是散漫的交代,等朋友等不到,和化工厂的阿伯聊天,阿伯抱怨老板出去吃酒席不带他,说了句:活该他的蚊香卖不出啊!

叙述者(包括听众)因此得知,梦想化工厂生产蚊香。最后叙事者反复提起拔牙的时候出现的念头:

“梦想变成蚊香也不错啊

别变成蚊子就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拔牙的时候分了神。

整首歌听完也不知道叙事有几分真几分假,但在地图上还真能找到这么一个梦想化工厂。

即使是可能会被有些人当作“刻画边缘人物、底层人物,用白描的方式赤裸裸地描写现实”的歌曲,歌词里也有很多散漫的叙述,甚至到最后现实进入了想象。

比如《烂尾楼》里,两条线叙述,一条叙述烂尾楼的环境,萧条破败,成了流浪汉的暂居之处:

“在一栋烂尾楼里

那里聚集了疯子乞丐

孤魂野鬼还有一堆流浪汉

大楼的主人在二十年前

从上面跳了下来

一个生意人沦为乞丐

躲藏在烂尾楼里面”

另一条线则叙述一个父亲寻找儿子,并从别人口中听到了儿子的踪迹:

“他拿出了儿子的照片

保安说他认得这个年轻人

有人说他儿子有暴力倾向

平时就喜欢喝酒赌博

动不动就给人一拳

现在他已离开了工厂

在车站在兰州拉面馆

在城乡结合部的网吧”

最后两条线交汇,儿子进入了烂尾楼,可随后就进入了幻想中:

“他之前好像来过

后来听说他又走进了沙漠

又说他好像跳进了河里面

听说他顺利游过了对岸

又说他好像消失在河里

那些流浪汉身上披着麻袋

自称为古代的匈奴王

大楼结构像迷宫一样

里面的人都疯疯癫癫”

很多时候,叙事者是不可靠的,他们本来就是闲谈,说话自然漫无目的。而在喝醉了、痛苦中、疯疯癫癫等情况里,人的叙事就会进入幻想。

五条人今年在《乐队的夏天》上火到出圈,有读者朋友说是喜欢他们的松弛感。他们的松弛感是一以贯之的,写的歌也相当漫无目的。

情感

但是这些看上去叙事松松垮垮的歌,内里的情感不仅能体会到,还可以迁移到别人身上。

比如生活中否定现实而进入幻想的故事,套用他们的歌就挺合适的,比如用《问题出现我再告诉大家》的调子改一下歌词,就可以来一段:

告诉大家,老油条前女友结婚啦

他已经开始说胡话

不愿意相信照片

说那个女人不是她

即使叙述者想要保持清醒,有时候时代也不给机会。它往往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魔幻情景,劈头盖脸地砸到本来理智清醒的人头上。

试想一个大家已经熟悉了的情景。

你是一个从珠三角工厂回到江西家乡的年轻人,村里的同龄人都去厂子打工,你却觉得自己家乡还有前途。

你干起了竹鼠养殖,前期投入不小。竹鼠又娇贵,很容易打架受伤或天热中暑,失去经济价值。

你摸索出了竹鼠养殖技术,想要拍视频分享给同样希望靠养殖竹鼠致富的人。

万万没想到的是,你的技术视频没什么人看,与竹鼠的亲密互动意外地带给了你热度。尽管那些视频里,你只是想把价值受损的竹鼠处理掉,用的是最原始的办法,烤着吃掉。

你成了视频网站的顶流,但你还生活在乡间,过着和以前一样的日子。

不过流量还是带来了变化,你投入了更多资金在竹鼠养殖上,扩大了养殖场,还鼓励村里其他人养竹鼠。

突然因为变故,竹鼠不能养了。

你只能想办法转型,不拍和竹鼠互动的视频,改养其他动物,拍一些其他视频。

视频里的你仍然开开心心游走在田野里,仍然在河边烤肉,炒菜还是只用那几种调料,视频流量似乎也没下滑多少。

然而观众都知道,回不去了。

终于有一天,视频里的你回到了养殖竹鼠的地方,带着大家看看空空荡荡的竹鼠舍,若有所思地将竹鼠玩偶一个个摆在了竹鼠舍上面。它们也很可爱,看上去和真正的竹鼠没啥区别,只不过它们不能动,不会中暑,不会打架。

然后,你开始动手拆竹鼠舍。

“竹鼠”的例子容易被看成是少数,但其他养殖,比如养猪的也有类似反映。在农业农村部网站上就有养殖户反映称,养殖方面手续难办,养猪手续费高昂,以至于放着现成的圈舍、放着国家花巨额给猪场配套做的粪污治理工程、放着地方支持给每排圈舍配置的监控及自动料线而不能养猪。

但是,广泛出圈的养殖户还真数华农兄弟。他拍了重返竹鼠舍的视频,我看到介绍还觉得挺欢乐,点进去看就已经笑不出来了。他在竹鼠舍上摆竹鼠玩偶的时候,我脑子里突然响起了五条人的《城市找猪》:

“我们在田野上面找猪

想象中已经找到了三只

小鸟在白云上面追逐

它们在树底下跳舞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咧

我们在想象中度过了许多年

农村已经科学地长出了城市

我们在城市里面找猪

想象中已经找到了几百万只

小鸟在公园里唱歌

它们独自在想象里跳舞”

在五条人散漫的歌词里,人类的悲欢可以相通,也不会觉得他们吵闹。

语言

以前还有记者问过五条人:你们为什么一直坚持用海丰话创作?

情感如果能相通,用什么语言唱歌不算重要。

何况有些人在听不懂歌词的时候也照样能听下去。

几年前和一位朋友谈及爱尔兰民谣,她告诉我她喜欢There were roses这首歌。

我问她是否知道这首歌的歌词含义,毕竟这首歌主题是哀悼在北爱尔兰宗教和民族冲突中反目成仇、互相仇杀的年轻朋友,是很悲伤的。

她大吃一惊,说之前真不知道,只是觉得这首歌旋律好听。

她并不是不懂英语,只是没有熟练到能完全听懂英语歌曲的地步吧。

大多数人在听外国语言歌曲的时候,其实也不能完全听懂,有部分会去看看歌词,有部分就只是欣赏旋律。不懂朝鲜语,也不妨碍老油条看韩国小姐姐跳舞。

当然,还是建议大家看一下歌词,假如哪位朋友把There were roses当做温柔的甜歌分享出去就坏事了。

回到关于五条人“一直坚持用海丰话创作”的问题。且不说五条人歌曲里语言种类丰富,就说听歌这事,那么多人外国歌曲啥都听不懂还照听不误,听不懂五条人的方言还喜欢他们也不是难以理解的。

更何况现在歌词很好查,照着旋律对一遍歌词也不难,这样也更好地理解他们的歌。

五条人的歌里,在描述的场景下,氛围到了,里面的人物表达情感,自然用他们最熟悉的语言。在这里,语言只是个工具。

方言还可以承载地域特色,发掘地区特色文化里有意思的地方。比如五条人改编了几首海丰童谣,像《绿苍苍》《拉手曲》《隆啊隆骑马去海丰》,让当地民俗和可爱的一面广为人知。

类似的工作其实一直有人在做,从《诗经》到乐府诗都是从各地采集的民间歌曲,最近几十年也有王洛宾、石夫等人在新疆采风,比如著名的《娃哈哈》曲调其实是从西边传入新疆,后来被石夫采风改编的,巴尔干半岛各国有这首歌的其他版本。在东北,也有《月儿明风儿静》这样的民谣被采编。

带有地方特色的音乐元素融进自己的音乐,使之广为人知,可也不仅仅是五条人在做。他们把海丰民谣和潮剧元素融进了自己的音乐,然而西北民谣和地方戏、歌仔戏、黄梅戏、京剧等元素也都早就是流行音乐里的常客了。

所以用方言歌唱又有什么特别的吗?能听英语法语德语歌曲,听听海丰话也没什么呀,更何况五条人也有很多普通话歌曲。

而且五条人这支乐队,成员来自潮汕话片区海丰,生活在广府话片区广州,熟悉广东不同的文化,是广东本土文化这些年的亮点所在。“立足世界,放眼海丰”,他们做到了。

地域

作为改革开放的前沿,广东,尤其是珠三角,在文化艺术领域的话语权其实不大。这可能和广东人务实,只想着揾食不懂得宣传自己的性格有关系。

之前很多年香港流行文化风靡一时,仿佛香港就能代表广府话文化一样,但那显然是不完整的。

在广府话文化之外,广东还有其他丰富多彩的文化,比如九连真人去年夏天在《乐队的夏天》上,就展示了客家话能有多好听。而九连真人的音乐作品,如《莫欺少年穷》、《招娣》等,也反映了客家人内部的种种现实问题。

今年五条人也在相同的节目上爆红,想来并不是一个意外,而是广东各种文化的代表接连出圈。对此我们也感到很欣喜,毕竟我们去年文章里就提到过五条人,看来我们是提谁谁爆红。

除了九连真人和五条人之外,还有很多广东的音乐人,比如东莞的乐队蛙池,也很值得期待。

广州是依赖外贸的城市,今年疫情对其经济还是有一定影响,广州都急了,喊出了“打造10000名李佳琦”的口号。不过看过李佳琪和五条人合作直播,其实广州多出几个五条人也不错嘛。

而在广东之外,其他地方的文化也在蓬勃发展,将其地域特色带到更大的舞台上,这是生机勃勃的,无法阻挡的。我们之前在《东北和香港的奇妙共鸣》中也提到过,东北的好文艺作品也在最近这些年来广为人知。

东北郭富城两个食指就像两个窜天猴,指向闪耀的灯球;广东郭富县城说自己是知识分子,不打架的;正牌郭富城拍了反映内陆和香港复杂关系的电影,拿了金像奖最佳男主角——它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马上成为全球第一市场的中国,理应消费更多更好的文化产品,在文化消费方面也做到消费升级——假如创作自由更大一些就更好了。

我们公众号的老朋友Dante,今年以来还没有出过作品,实在是让人好着急。他说他取得了一些进步,如果录了会比去年好。

如果那样的话就太好了,今年对他,对我们,对很多人,都不是容易的一年。

这就显得五条人之前在《乐队的夏天》上那句无心的“你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像是今年特别好的祝福。

听多了他们的歌,也没觉得他们有多刻意说是去描述什么底层生活,而是眼前所见的就是如此,自由散漫。这种状态特别像多年前我和酸辣粉老师一起得出的结论:

“人类很多时候都是凑合凑合着,这个世界就运转下去了。”

所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以前我们引用过一首诗,里面是这么写的:

“年轻人别哭啊,你可知希望不会来啊。”

现在倒是可以用五条人的歌词来回应:

“所有年青人,年青人,年青人,问题出现我再告诉大家。”

参考文献:

一席 https:///#/speech/detail?id=157

各语言版“我们的祖国是花园”_哔哩哔哩 (゜-゜)つロ 干杯~-bilibili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B7411v7US?from=search&seid=11779723556274061361

网民互动 http://www.moa.gov.cn/bzxxlyhf/xfwy/netizen/replyDetail.html?strMinisterCode=W20200330003

本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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