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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过后，篱笆上的牵牛花不再开放，叶子卷曲，藤蔓也枯黄，耷拉在竹篱笆上，一片秋刹之相。师父和小和尚正忙着将其拔除，并清理竹篱笆上的残留。 种植牵牛花，纯属偶然。暮春的一天，师徒俩捡了一棵断了根的牵牛，竟然种活了。不但活了，而且气势汹汹，看似柔软的藤蔓却象坚忍的铁丝似地将正在生长的西红柿，茄子，四季豆，甚至粗壮的向日葵纠缠得死去活来，奄奄一息。真正是柔弱胜刚强，千真万确。当蒸蒸向上的向日葵被牵牛藤缠断时，小和尚急了，一生气，想将整棵的牵牛铲除，被师父阻止了。师父说，以前有位农人，将院子里的牵牛花都铲除了，气得他的翻译家兄弟直骂他没有文化，不懂美。今天你如果将这棵牵牛花拔了，你就是这个被骂不懂得美的农民兄弟，但我不是那位骂人的翻译家。我们是可以既保护蔬菜，又保住牵牛的。 小和尚高兴极了。和师父一起去竹林砍了一大捆竹子回来，在菜园旁边筑了一道半身高的竹篱笆。并小心翼翼地将一根根牵牛藤蔓从西红柿，茄子，四季豆上解开，拉引至竹篱笆上。不到一星期，曾经因牵牛而秩序混乱的菜园开始归之有序。牵牛在竹篱笆上更是蓬勃滋长，生机盎然。 师父及时提醒小和尚。牵牛花不是一般的野花，天天早起，不时地观察，你一定会发现别人可能没有发现的真美。小和尚听从师父的教导，天未亮即起，早课完毕，便往菜园跑。远远看去，竹篱笆上似乎停满了百灵鸟，她们站立在心形的翠绿的叶子上，精灵俏丽，紫气逸然。走近细看，漏斗状的花冠，斗管洁白如玉，白里映绿。花瓣圆展，似玉佩紫里透红。再近看，藤蔓毛茸茸的，任性自由地攀缘缠绕在竹枝上。小和尚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赏牵牛花。他被牵牛花抖擞饱满的神态感动了。幸亏师父阻止了他的鲁莽冲动，要不然，真可惜了。他将早上看到的想到的，写在师父送给他的日记本上。 小和尚兴致勃勃，很想与师父谈点牵牛花的事，可师父却说，此一时彼一时。现正是中午时分，再去篱笆上看看，有变化乎？小和尚皱了皱眉，心生疑问，但没有说，径直向菜园跑去。只见早上挺拔抖擞的漏斗花冠，都向内卷曲，卷成了一只只红白相间的小花圈。早上的精灵俏丽不再，呈现的却是柔弱谦卑和退让的姿态。小和尚傻眼了，以为缺水。他疾步如飞，从后山溪坑里提了两桶水，沿着篱笆浇了一遍。整个下午，他一直坐在篱笆旁，盼望卷曲的花瓣能重新展开。小和尚怎么能想到，随着太阳西移，曲卷的花朵卷缩得越来越小，紫色退尽，落入泥里。太阳下山后，篱笆上一片沉寂，只剩一片绿色的叶子，毛茸茸的藤蔓在不断伸展。小和尚在日记里写下：日出日落，是一朵牵牛花的一生。 新的一日开始，新的一波花朵又开了，又卷了，又谢了。日复一日，小和尚按时观看，日日记录，日日灌浇。其实他心里有点疲了。他正想偷懒，师父却从一早起就在篱笆边打坐冥想，两个時辰过去了，还沒有起座的意思。太阳转到头頂，人影最短，此時该是牽牛花卷曲之时。小和尚缓步移向篱笆，一来看看师父，为师父守法，二来按慣例，观看牵牛花。师父冥想着，沒有下坐的动靜。可牵牛花有动靜了。太陽已經从头頂往西斜了，人的影子又长了，朵朵牽牛花象吃了神药似的，绚丽灿然，犹如朝颜。难道是师父的神力？小和尚不敢无思乱想。直到太阳落山了。牵牛花才开始起卷，凋谢。这时师父也收功了。 师父自然读出了小和尚的起心动念，说，今天是夏至，牵牛花开全日。小和尚不知道今天是夏至，更不明白夏至日牵牛花开全日。想问个究竟，没等小和尚提问，师父先将他的问话堵住了。不要问我，要将自己变成像牵牛花那样去体会。 师父没有开示小和尚如何将自己变得像牵牛花那样去体会与太阳的关系。小和尚凭着他超人的细心和毅力发现，平日，牵牛花上午绽放，中午起卷曲，日落时凋谢。但是每当节气日，全日绽放，日落后凋谢。从夏至历经小暑、大暑、立秋、处暑、白露、秋分、寒露，直到霜降，无一例外。 从夏至到霜降，埋在小和尚心里的问题，终于憋不住了，问师父，为什么牵牛花能准确知道节气，而我只有靠日历？为什么我连一朵牵牛花还不如？小和尚显得有点懊恼。师父说，不要难过。蚂蚁，蜻蜓，蛇，植物，花卉，都有我们人类所不及的智慧。因为它们深知天地之心。我们已经没有这个能力了。 师父帮着小和尚将牵牛的枯藤一条条从竹篱笆拉下来。师父见小和尚整理枯萎的藤蔓时，心有不舍。师父用古人的话告诉小和尚，又像是自言自语：吾观草木，芸芸有象，枝枝叶叶，灿烂成章，艳色夺目，俱不足为再造之根，复生之本，惟由发而收，转生为殺，收头结果，各归其根，归根矣，即動而返靜。在物为返本，在人为复命，非异事也。一春一秋，物故者新；一生一殺，花开者谢。 小和尚沒有听明白师父的话，师父说，幸亏筑了一道竹篱笆，让牵牛花有立身之处，我們才能欣赏到她一春一秋的榮顏，一生一刹的凋謝。才知道她有超于人的智慧，我們也才有反思自己的机会。这就是＂篱笆处处碧牵牛＂，也叫篱笆上的禅。 展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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