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山石】澳洲的海

 禅艺会 2020-09-22

我们一行十五人此次澳洲之行的目的,是接受英语教学理论与方法的培训,并开展澳洲的文化和风光之旅。行程自2007121日晚开始,至2007214日傍晚结束。本随笔的主旨不是要记录培训的收获,而是要书写自己在澳洲的部分所见、所闻、所感和所想。

此次行程对于我而言既是文化之旅,更是思想和心灵之旅,同时也是开阔眼界、涤荡心胸和陶冶情操的大好机会。在澳洲居留期间,我潜意识里习惯上把中国与澳洲在各自代表性的事物上做比较。代表中国的是高山与大河,就像一首歌中所唱的:长江、长城,黄山、黄河,在我心中重千斤;而代表澳洲的则是海洋,就像大堡礁和海事博物馆的展览给我的强烈印象。澳洲的地貌和风光是多样性的,可是我所有的记忆却只与澳洲的海相关(海滩、海岸、海浪、珊瑚和红树林,以及所有与海相关的人和事)。

我在悉尼首先参观的景点是位于Circular Quay的悉尼歌剧院(Opera House)和海湾大桥(Harbour Bridge),它们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是,在我全身心地体验悉尼的大海(尤其是海滩和海岸)之后,这两个世界著名的建筑物便顿时黯然失色了——幸好我去参观了它们,否则也许就根本不会产生任何印象。事实就是如此。

对我心灵撞击最激烈的悉尼海岸,无疑是位于Watson’s BayThe Gap。第一眼望过去那几十米高而又绵延不绝、险峻磅礴的峭壁和惊涛拍岸的海浪,我马上就被惊呆了。我见过中国北方泰山的雄奇,也见过南方群山的柔美,我见过长江的奔放,也见过黄河的沧桑;我当时的感觉是震撼,但与The Gap和我内心的共鸣相比,那只是一种触及视觉和感觉器官的惊艳而已。我曾与好友在福建省惠安县崇武古城的岩石质海岸边遥望远处的点点渔火而彻夜不眠、高唱低吟,它留给我的记忆是留下一盏渔火,让它温暖我的双眼的诗意和朦胧。而站在The Gap之上,我感受到的绝不仅仅是震撼和诗意,而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深入骨髓的体验:我的肉体、心灵、情感和思想都彻底地、倾情地与它融为一体——我多次见过怪石嶙峋、悬崖林立的海岸,但我的心灵却从未像现在一样如此共鸣和振颤不已。

我入神地欣赏和享受这独属于我的秘密和精神财富,全然忘记了其他同事的存在(大家都在忙于拍照,惟独我一个人在无声地享受上天安排的神游和宁静——呵呵,我太清高和狂妄了)。徐志摩向往迷恋的是康桥的柔波之美,死于海难的雪莱在海滩的火葬仪式中灵魂归天而独留下他那颗诗性的硕大心脏,而我则在The Gap海岸的雄壮力度和狂涛拍岸的激越中找到了自我的生命激情和精神诉求。

当地人讲这里是自杀者和情侣的天堂,我可以想象那些自杀者在此体会到的人生最后的失落和悲壮,也可以想象日本小说《失乐园》所描写的一对恋人在性爱最高潮时共同赴死的无奈和激情——它曾一次肆意入梦境。在生命的激情和悲壮面前(我对失落始终不屑一顾),我长久不能自已……。我想到要拍照留念,可遗憾的是,我的照相机没电了。我尝试着在从开机到关机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抢拍下这鬼斧神工、具有人性和鲜活生命力的景致。结果,我成功了!这张照片无论是选景、角度还是清晰度,都近乎完美,它就是我心灵深处The Gap海岸镜像的定格啊(我不由得佩服起自己的摄影水平了,这里有某种自恋倾向,呵呵。其实,我潜意识里的确是一个有自恋倾向的人)。

在去澳洲之前,我宣称要在The Gap旁边的天体泳场进行裸泳,体会天人合一的感觉,可是我始终没有机会去践行。在临别澳洲之际,一个同事提醒我此事,把它看作我的一个遗憾。我当时的回应是,生活原本就不完美,遗憾是难免的;留下一个遗憾等待以后再去填补,也是为未来所怀有的希望吧。我感激同事的提醒和关心,可是我现在回顾起来,并未感到一丝一毫的遗憾。我的身心早就与The Gap海岸天人合一了,因此我身上的遮掩物都是不存在的;这合一是如此的纯粹、洁净和不动声色,以至于除我之外的任何人都觉察不到。

我并不仅仅是陶醉于大自然的美丽景致;我感受到的是身心的解脱和超越,是生命激情的肆意迸发和无拘无束。中国有一句描述人与大自然关系的老话沧海一粟,意思是人在沧海面前极其弱小和微不足道;而相反地,我则从The Gap的奇伟和悲壮中体验到了人的情感、精神和灵魂所蕴涵的强大力量,它充斥着大自然的每一个角落,并与之融为一体——我甚至能从死亡(当然是别人的)中体会到生命的强烈在场。我以最大的幸福满足感,在内心深处体会和享受着这一切。

我是依靠激情维持生命、而且生命中从来不乏激情的人。我无法想象失去激情的自己将是什么样子;即便我去死,也绝不会以失魂落魄的状态、而是以英雄般的气度离开这个世界。自孩提记事时起,我就经常在夏夜里露天躺在席子上数星星编故事,对天上的神仙世界展开无限的遐想,对纯然的精神家园神往已久。后来我喜欢上了文学,更是为自己的激情找到了发挥的端口。记得二十年前,有感于因漂流长江而激昂赴死的尧茂书,我曾写过一首近千字的抒情长诗,也曾有感于人生百态、自己的豆蔻梦想和其他人的失意、死亡而写下过诸多文字,尽管都没有发表。

直至今日,我仍然为自己当年作为一个狂放少年的生命激情和冲动所感动,甚至偶尔会在睡梦中泪沾枕头。其实,十多年前有文学好友曾对我说过,不是我喜欢文学,而是文学喜欢我。这话太思辩高深,我直到现在也未完全弄明白他的含义,虽然我一直在努力求证。无论如何,我读中学、大学和研究生时的确写过不少诗歌和散文。当时纯粹是出于无病呻吟,而我现在才明白无病呻吟的可贵、可爱和纯情,里面对人生和世界的思考其实是相当深入的,经常令当下无作为的我感到汗颜和惭愧。

在喧嚣的广州,我已经很难写出触及灵魂最深层的东西了(除了千禧年时写过长篇感想之外);这次澳洲之行又诱发了我一度被压抑、被迷失的生命激情。回顾不久的过去,在恋爱时,我深切体会过爱情的狂热情迷;在看足球世界杯时,我亲身经历过竞技运动之激情;而在The Gap海岸,我则体验了整个生命的燃烧、狂放与悲壮所带来的、让我有一种义无返顾地要从几十米高的悬崖上跳下去的生死激情!只有这种激越和狂欢才能使我恢复内心的宁静——那时一种永恒的、至高无上的、精神和心灵的宁静。

另一次给我的内心以强烈震撼的悉尼海岸之行,则是一次从Clovely BeachBondi Beach的长途旅行。由于The Gap海岸的悲壮之美以及它对我的心灵、精神和情感的巨大冲击,我每晚都会在梦中与悉尼的海岸神游相遇,把所有的海岸和波涛都想象成The Gap的翻版,在同样的海岸惬意、抒情漫步的情形频繁出现在同样的梦中。因此,在两三个钟头的旅途中,我所到之处皆为陌生的地名,但见到的却是极端熟悉、亲切和令人砰然心跳的悬崖和峭壁,感受到的则是同样的生命之火和心灵激情的迸发燃烧。

那是一个阴云密布、狂风大作的下午,愤怒发狂的浪涛重重地拍打着海岸,飞沫四散、卷起千堆雪,发出震耳欲聋、涤荡人心的大声,海洋的力量和壮美以最为肆无忌惮和惊世骇俗的方式发挥着,表现着,把我心中所有的世俗杂念和物欲追求一扫而空,让我去充分享受和吸收这超凡脱俗的美丽、壮阔和胸襟,比任何文学家对大海的吟颂和描写更为生动感人。我的心灵和精神随着海涛一起翻飞、起舞,随着狂风一起弄潮、肆虐。尽管只有暴风而没有暴雨,但我却在内心深处像高尔基那样无声地高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我不是自虐,也不是疯狂,而是灵魂和自我的奔放。我体会到了老子大音希声的神妙意境。

在悉尼,壮美的海岸令我沉醉和不能自已,而阴柔与阳刚兼具的海滩则使我以一种相对温婉、但也足够雄壮的方式体会天人合一的超越和挑战自我的勇气。如果说在悉尼海滩上赤脚行走体会到的是大海的亲吻的话,那么,在悉尼大海中游泳体会到的则是大海的拥抱和挑战,它以一种更加纯然的方式让我体验了人的生命和大自然不可分离的关系。在国内,我见过厦门的细沙质海滩和大连的鹅卵石海滩,也见过其他一些特点不那么鲜明的海滩。我曾多次在厦门的海里游泳,并体会到了个中的危险;但是,与在悉尼大海中游泳相比,我原有的关于游泳的记忆(包括危险在内)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悉尼以东就是浩淼无际的太平洋,无遮无拦,因此海浪远比国内的力量要大,动辄几米高,暗流也更多,在这样的海里游泳,危险和挑战是明摆着的。第一次游泳是在著名的Manly Beach(那里也有类似于The Gap的岩石质悬崖海岸)。到那时为止,我是在自己所体验过的最为凶猛的海浪中游泳。刚一下水,一两米多高的浪就迎面打来,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几句极具抒情性的歌词:风吹来,浪打来,风吹浪打花常开。可是,当我往深处游去时,世俗世界对我而言就是完全不存在的了,尽管有同事在岸上为我拍照。我的身心与海水、海浪浑然一体了,浪之所至就是我之所至,让我再次感受到天人合一的情致和意境。

而更为刺激和危险的,则是几天后在Coogee Beach的一次游泳。那天海浪格外大,足有三米高,我迎着海浪而上,迎准了就被抛到浪尖上,让我感受到自己生命的强大和征服肆虐海浪的愉悦;迎不准就被完全卷到浪头里面,身不由己地在水下翻滚几次才能出水,则让我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和不堪一击——那情形完全非人力所能控制。在近岸处,我张开双臂,以挑战者和胜利者的姿态,或者迎着巨浪走去而短暂地被它吞噬,或者任由它卷着我的身体而冲浪,或者跳到浪尖上往岸边滑行,一切的危险和挑战都化为至高至大至纯的乐趣和享受。我切身体会到弄潮儿的原始含义。

我当时早就感知到了危险,也深知人生中的重重暗流——在大海中游泳弄潮时,一波海浪刚刚打来,另一波冲击又接踵而至,周而复始,无穷无尽,那情形足以让胆怯者窒息止步,也足以让勇敢者义无返顾。其实,人在生命长河中的弄潮亦是如此。我从来就没有产生过畏惧的想法,而是决绝地迎接它的挑战,并为此感到精神的满足和雄起。且把危险留到事后在去回顾吧——反正后悔和后怕都是毫无意义的。

提到弄潮儿,就必须要叉开话题。这个词在八十年代的中国很流行,用来指代改革开放的先行者和践行者。而现在适逢纪念邓小平逝世十周年(1997. 2. 19),当我回顾在悉尼的大海中弄潮的情形时,禁不住为邓公的胸怀和他促成的中国命运在最近二十多年间的巨大变化而唏嘘感慨。大海、巨浪、弄潮、挑战和抱负不仅与个人的精神和情感相联系,它也同样与一个国家、民族的兴衰沉浮密切相关,无论中国还是澳洲皆是如此。这不就是大自然的精神力量与人的思想情感发生激烈碰撞和融合的结果吗?

在悉尼为时半个月的培训结束后,我们踏上了去黄金海岸和大堡礁的旅程。在黄金海岸的沙滩上,海沙颗粒非常细软,人踏上去很舒服;海岸往往是笔直的,视野非常开阔。在紧临着海滩的酒店阳台上,我点起一支烟,诗意地看满目美景,听涛声阵阵,甚是舒服受用,也感受到生命激情的燃烧。从总体上,这种美主要是用来欣赏的。

在大堡礁末端的Lady Musgrave Island看珊瑚和游泳的体验,也是一种主要用来欣赏的经历。那里是一个潟湖,与周围的深水海洋相比,此处水很浅,因此风平浪静,海水洁净得让我感到不可思议,可以看清楚水底的珊瑚和生物(鱼类、海龟和鲨鱼等)。在小岛的近岸出就有鲨鱼出没,它们的背部和尾鳍就在眼前。那天,我在浮台边游了两次泳,开始时担心鲨鱼攻击,只在浮台附近游。后来看到别人带着潜水设备游到远处,我也开始胆子大起来,往深水里面游了大约二百多米。鲨鱼就在我身旁游弋,有一次它的尾巴还碰到了我的腿。现在回想起来,挺刺激也挺危险。毛泽东有词云:自信人生三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我与大海的精神和情感是相通的,那种沟通方式让我有发自肺腑的感动。总而言之,在六天的旅游行程中,我主要是欣赏和享受澳洲的美,对大海的广阔、人事的复杂和温暖,也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在经历过精神、思想和心灵的体验之后,最后再回到现实生活中来。澳洲的大海何其波澜壮阔、勇往直前。在欣赏它的唯美的同时,我也经历、体验和思考了很多很多。我深切地认识到,我必须具备像澳洲大海那样宽广仁厚的胸怀和搏击人生的抱负:用心做事,真诚做人,宽容对人;荣辱偕忘,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澹泊明志,宁静致远;在人生和事业的道路上永不松懈和消沉;学会去珍惜、珍藏和感激那些令我感动和激动的人和事。人的心灵、精神和思想的成长需要契机,而我坚信我把握住了这次契机。

作为十五人团队的领队,我在异国他乡经历了种种困难、挫折、磨练,经历了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对独立工作能力的挑战,也经历了别人的批评、指责、帮助、理解和支持;我在逐渐地成熟起来,这对于我而言是千金难买的反省、完善和改造自我的大好机会。我毕竟是生活在五颜六色、不尽如人意的现实世界里,而不能永远停留和满足于自己心灵的世外桃源和唯美追求之中;现实虽然无奈而且残酷,但只要有敢于挑战无奈和残酷的勇气,路就永远在自己脚下,从容不迫的心境和对真善美的向往就永远属于自己。就我的这些认识、体验和感想而言,澳洲的大海和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些元素又一次完美地结合了。

正如Samuel Taylor Coleridge受到梦境中灵感的激励而写出不朽的诗篇Kubla Khan一样,我则是在今天下午长跑时思路聚焦,突发灵感,触动了我内心最深处关于澳洲之行的部分感想。所不同的有三点:一,Coleridge的思路因被人打扰而完全断线,因此留下的Kubla Khan是不完整的诗篇,而我则是在未受干扰的情况下而基本完整地(虽然详略有之)写出了自己灵感所触发的感慨和思想;二,ColeridgeKubla Khan是诗歌,而我的《澳洲的海》是散文;三,Kubla Khan是世界文坛不朽的名篇,而本篇《澳洲的海》则只能远远地望其项背而已,纯粹属于个人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这话出自Coleridge曾经的好友William Wordsworth)和为满足个人心灵满足而胡乱涂鸦的文字。

是为随笔《澳洲的海》。

                 一气呵成于2007220日午夜时分

后又做了修改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