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小妃 本名谢晓晖。70后湘人。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一个行走在梦想与现实之间的女人。读书,写诗,玩游戏……她安静,热烈。在诗里,她搭建自己的江湖,她的悲喜,她的山河岁月。 老尺和他的萝卜地 老尺是我的师父。 每当这样叫他时,总有点小窃喜。仿佛穿越到旧时代,窗下开着腊梅,几案上墨水生出幽香。老师拿着戒尺走进来,威严地扫了众弟子一眼。默不出作业,他就瞪我一眼,挥了挥手中的戒尺,作势要打—— 不远处的田地,萝卜开花了,白色的,紫色的,一派恬静,蜜蜂嗡嗡飞过来,飞过去…… 老尺的诗实在。身边的事物,信手拈来。南方的村庄,炊烟,野火。池塘里生着茭白,屋前开着桃花。他的技法近乎白描,疏淡的,亲切的,历历在目。萝卜和油菜,不同季节,呈现出不同姿态。然而都是好的,都是他心爱的,百看不厌。 有时候他也发发牢骚,但这种牢骚也是温情的,他认同这样的生活。在他的世界里,他是自己的王。 这走势,有如小白爱情 在今天我把最后一批萝卜嫁出去 它们有渴望被爱的形状:豆蔻 丰乳肥臀。希望勾引小白一样 沐浴更衣之后,缓缓坐上婚车 至于出门,从容不迫 走哪几道生活的程序,自于客家的喜好 煮,切,腌,燎,晒 它们离不了最质朴的根:萝卜味 而我带它们轻轻,以防它们 因我一个粗野,喊出处女的疼 我把它们安于萝筐 并告诉它们:你们活着 来于我也活着。待来年 你们的王,还是长棵萝卜 ——《缓缓归矣》 这是《我们就这样活着》组诗中的一首。这组诗有他鲜明的风格,是在很多装腔作势的诗歌中,你一眼就能认出的。乡村是他的旗帜,萝卜也是。他的诗里没有故作出来的悲苦,也没有苍白无力的控诉。对于生活,他是认同的,他在享受。仿佛能看到他眯着眼睛打量刚从黑土地里钻出来的新芽。陶渊明式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他的诗筋道,耐嚼,你很难从他的诗里挑出多余的字。对于炫技,更是深恶痛绝。他的诗都是平实的,一眼就能读懂。但内容却十分丰厚,如果你静下心来,细细品—— 一列火车过了白杨 一辆马车也过了白杨 我看白杨,看过了黄河 两边的麦子,玉米 和炊烟,村夫 甚至接近一个城市的速度 这时,夕阳已下 我眼里的颜色,是白杨 一排绿列成了北国风烟 车飞着,我坐着 它们不间断地急速后退 甚至还不及与我告别 它所具备的杨性,秉承 我想象之外的努力 向蓝,向蓝 而我呼啸一过 贴进了城市胸膛 ——《白杨树》 诗里,他开门见山的说:“一列火车过了白杨,一辆马车也过了白杨。”他在火车上,看见马车慢悠悠地经过道旁看不见尽头的白杨。这一切,马上会被飞驰的列车抛在身后。 他看见黄河边上的白杨,麦子,玉米和炊烟。大片广袤的土地,在夕阳里显得那么苍茫,那么牵动他的心绪。在一片乡愁里,略显突兀地写了一句“甚至接受一个城市的速度”,但这一句,却埋下一个伏笔,一个导火索。 眼里只有一种颜色,一排绿,这是北国的风烟。车在绿烟中飞驰,它们在后退,他在前进,快速得甚至不能和他告别,这种仓促,有生命在飞逝的味道。“子在川上歌,逝者如斯夫。” 北国的白杨,具有这个树种的特性,坚韧,高傲,纯粹,这是他深爱的一切。但是,这些东西已经留不住他了,他就要“狠心”地离开熟悉的事物,去陌生的城市谋生。“向蓝,向蓝。”简单的四个字,却如同车轮声铿锵,把他坚定得近乎决绝的心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如果写成一个故事,这段经历非常简单,只是生命的一个片段。但是,在那个瞬间所产生的乡愁,对陌生事物的恐惧与向往,普通的情绪,在他笔下,却如此令人动容。 和所有老式的男人一样,老尺不擅长说情话。他的柔情在心底: 我不想你,就像冬天不想春天 田里的萝卜已扯完 小油菜什么也不懂 只知道慢慢地长 今天没有阳光,关我什么事 风吹什么都瘦,而我 还是看着老王那么卖力 在砌着他的土墙。他说 一到春天,就可以买些鸭子回来喂了 我对他笑笑,因为我在想些别的 什么也不能对他说 其实,我何尝不想说 在遥远的地方,你承受的寒冷 并不比我少多少 ——《不想》
一个温柔的字都没有。但是,又无处不是想念。看着空着的萝卜地想着某个人,看着什么也不懂的油菜花想着某个人,天阴阴的,人懒懒的。都不要紧,都是身外事,他心里沉甸甸的,装着一个人。 他什么都想和她说,又什么都不想和她说。他不能告诉任何人,这是一个秘密,必须捂紧紧在胸口才行。 最后揭晓谜底:那人在遥远的地方,她承受的寒冷,不比他少。怜惜而又无可奈何。 我常常想:诗如其人。这位从未谋面的师父,是否像我在诗里认识的他一样:瘦,沉默,内敛。他心里有一块开满紫白花的萝卜地,有萋萋芳草,还有一把野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