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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棣华堂·乡忆】王爱国:墨香飘过新年

 棣华堂 2020-09-29

墨香飘过新年


大概是腊月十五左右的一天,于忙乱的间隙远远看见镇政府旁边的红色四角棚又撑了起来。春节临近,一定是那个精神矍铄的老伯又开始摆摊写春联了。

准确地说,往年摆摊的是两个老伯。矮点胖点说话幽默声音洪亮的老伯负责写春联,还稍带和顾客讨价还价;高点瘦点很少开口的老伯主要是打下手、干杂活、收钱找钱。每次路过,摊位前都围着好多人。挤进去看看,写春联的老伯一边挥毫泼墨,一边和围观的乡邻讲着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有关春联的讲究典故。由于和红纸黑墨太过亲近的缘故,手上就不必说了,嘴角竟然也抹得红黑相间。老伯写的字,据行内人讲,在小镇上是数一数二的。

每到这个时候,总会想起小时候家里写春联的情景。

那时候过年好像分外隆重,一进入腊月,人们就忙开了———扫陈灰、推碾碾玉米粟米面、蒸米面点心、拓饦、磨豆腐、油煮豆腐、割肉、炖肉、剁饺子馅、糊窗纸、贴窗花、甚至粉墙壁等等,家里的大人们有条不紊地一天天忙活着迎接新年。

伤残后的爷爷看一般的事自己也插不上手,就早早在供销社买了红纸裁对联。可因为他僵硬的手指无法弯曲,折叠红纸时纸边怎么也无法对齐;母指和食指勉强夹着的小刀怎么也无法均匀用力,裁成的对联不仅上下宽窄不一样,而且边上都是豁豁牙牙的。我看爷爷把对联裁成这个样子,忍不住说:“爷爷,你这对联裁得也太成问题吧,贴出去人家要笑话的。

“已经裁好了,不用就是糟蹋东西,再买纸还得花钱哩。”爷爷一脸无奈。

“就这样吧,要不是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爷爷哪有时间着家!”正忙碌着的奶奶在旁边搭腔说。

都说行就行吧,反正和我也没多大关系。

可剧情的发展往往出乎人的意料。过了小年,妈妈竟然要我去找人写春联。在她看来,洗锅扫地是女孩子的事,像这种跑腿的活,当然应该由男孩去干。可怜的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真正舍我其谁。想推脱是不可能的,在我们家,我妈就是最高领导人,她的命令是必须不折不扣执行的。

将近一千口人的村子里,真正能拿起笔来的也就四五个人。妈妈让我去找当时给我代课的老师写。他和我妈是远亲,两家关系也比较好,不被拒绝是有保证的。可终究是学生去见老师,更何况爷爷裁的这对联也实在太…………

我有多愁就不用说了,只记得三四百米的路我磨蹭着走了很久。那时候没有表,半个小时总是有的。

老师的两间小屋里,除了一条人走的路,炕上地上铺的全是春联。有好几个人站在桌子边等着,其中一个在老师的对面扶着纸。

“爱国,写对联呢?”师娘看见我掀门帘躄进了屋里。

“嗯。”我声音小的得让她自己猜。

“拿过来告诉我都写些啥地方的,让你老师晚上有空给你写吧。”这种情况是我来的时候就想到了,那么多的家户要写,不可能都站在那么小的屋子里等。况且这种东西又不是写完就能拿走,得找地方先凉干,要是没有地方铺了,就得等等再写。就像现在商场的地下停车位,要是车满了,得有车出才能再进车。

话说那一卷红纸夹着我内心汹涌的风暴递到了师娘的手里。

“哈哈哈哈哈…………”刚一打开,她就笑得一塌糊涂———这也是在意料之中,师娘本来就是是个干嘣利脆,啥都藏不住的人。

桌边的人看到了那一卷展开的红纸也都笑了起来,那个扶着红纸的人手抖得字都流下了黑泪。我的脸“腾”的一下就变红了,脑袋里“嗡嗡”乱响。

“这事是你干的,还是你爸?裁得像狗啃的一样。”师娘止住了笑,清脆的声音中明显带着调侃。

“是我爷爷裁的。”我弱弱的声音像是飘缈在雾里云端。

笑声嘎然而止,大家脸上都有些讪讪的,他们不敢也不会嘲笑爷爷。爷爷为村子兢兢业业工作了一辈子,临了还是因公伤残,人们对他的尊重都是发自内心的。

“你爸干啥呢,让他老人家裁?”老师倒是一开始就没有笑。

“ 还没等我爸顾上,爷爷就裁好了。”我的心情已明显轻松,说话也变得自信利索。

和师娘交代清楚后,我一溜小跑回了家,尖飕飕的寒风撞在脸上,脑门子疼得都感觉麻木了。无法想象这么冷的天,我刚才怎么能在外面呆那么长时间。

第二天去取的时候,师娘还不免会说:“你的对联可不怕和人家的搞混了。

年三十的中午,早早吃罢饭就开始熬浆糊贴春联,主要是趁气温正高,浆糊上墙一时冻不了。爸爸先把那一卷春联在桌子上摊开,一副一副捡拾清楚,免得不小心贴混了。我们粗心的邻居有一年就把“槽头兴旺,牛马平安”的马房春联贴到了家门上,全村人当笑话讲了整整一个正月。

那时候人们贴春联是极其讲究的。爸爸总是先用铁锹把旧春联铲掉,再用埽帚扫得干干净净的,然后踩着高凳子在贴春联的地方最上面摊少许浆糊,他提着春联的上面,我拽着下面,在墙上比划。看上下左右都没毛病了,就先把上面固定,再小心地掀开春联摊满浆糊,确定真的不偏不歪了,就用笤帚拍打实在。这样贴出来的春联不但整洁好看,还能经风历雨而不脱落。哪里像现在贴的春联,透明胶带裹上三五道就好了。有的正月十五还没过,春联倒已被风刮跑了一半。

也不知是爸爸贴得好,还是老师写得好,抑或是过年的兴奋冲淡了我的顾虑,爷爷裁的春联竟然看不出明显的别扭。

旧年的最后一抹阳光渐渐西去,料峭的寒风中接祖的鞭炮声次第响起。这时候不管是城市还是乡村,穷人家还是暴发户,有人住的房子还是落了顶的残垣;也不管是鸡窝狗窝,还是猪圈兔窝,甚至自家的树上,全都是一片火红,神州大地上处处飘散着浓浓的墨汁香味。

不贴上春联,新年永远只是个影子,贴上了春联,就踏进了新年的门槛,嗅到了浓浓的年味,拉开了新年红红火火的序幕。正月里拜访朋友、走亲窜戚,总有人沿途驻足,欣赏春联。看看谁家的字写得端庄周正,谁家的字写得遒劲有力,谁家的字写得笔法老道;看看能不能发现一副哪家自己编写的极接地气的好春联。对了,邻居家的囧事就是大年初一一个溜达着品味春联的大叔发现的。

走在春联的海洋中,就是走在浓浓的年味里。如果说春节是岁月头上的一顶皇冠,那春联肯定是皇冠上最夺目的一颗明珠。“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如果把年味三分,我的认为,曾经的春联应该可以独得其一。

后来几年的春联都是由爷爷指导,姐姐们裁。跑腿找人写春联始终是我的事,一直到上高二后我开始自己写。

为了自己写春联,我专门练了半年多毛笔字。一放寒假,我就买红纸分门别类裁成了各种对子,然后由易到难慢慢写———我早就告诉爷爷,春联的事不用他操心了。首先写鸡窝猪圈的,再写灶老爷、楼梯上、院子里的。觉得找到感觉了,就开始写屋门上的大对。自我感觉写得还不错,就越发胆大,写院门上的春联时就想像书法家一样信马由缰一气呵成。结果九个字的联,八个字就撑满了,还写得大小不一样。没办法,自然是废了重写———这我早有准备,买纸的时候就多买了三四张。记得当时写了三四回才觉得差不多,这副春联可是贴在大街上的,自然分外用心。

费了好大的劲,自己也觉得不错,除夕下午满怀着小兴奋和老爸一副一副贴了起来。院门上的对联贴好时,正好冯大爷背着手走了过来,他一向喜欢评论春联,一边看,一边略带疑惑地问:“这对联是谁写的?”我没好意思吭气,老爸说:“孩子自己瞎写的。

“哦……啊……不错,自己写的,不错、不错!

尽管没用一个否定贬义词,言外之意我还是听了出来,稍微有点失落。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他那一点冷水没能压住我心头的兴奋;那贴在墙上的一副副春联就好像我的作品在大刊上发表了一般,整个正月我都是出来进去不停地看。

我喜欢自己编春联,一副一副一年一年都不一样,意思是有的,合不合平仄就不好说了。从第一次开始,我每年都会虔诚地在自家的院门屋门上认认真真斜斜歪歪地写满自己新春的祝福和来年的愿望。

那道风景,作为我对走过的岁月中最具魅力时光的留恋,一直珍藏在我的心灵深处!

最近几年,一是因为腊月里我的事的确太多,实在没有时间和精力写了;二是因为现在贴手写春联的人家越来越少了,大年三十贴出来的春联不管是买的,还是中国移动、中国电信等送的,大都是千篇一律电脑打印的。我的字那么丑,在这样的环境里,简直就是个异类,也不敢再写了。去年三十下午两点多赶回家里的时候,老爸和儿子已经把他的小院里的春联全贴好了。可爱的老爸,三个屋门上的春联内容竟然一模一样。这样的春联自然也让往昔在正月里欣赏把玩的人们兴趣索然。

都说近三十年来社会经济飞速发展,科学技术日新月异,人们的知识水平和改革开放前相比更是有天壤之别,可那医院大门上的“生意兴隆”和政府大门上的“国秦民安”,同我以前的邻居比起来,似乎并看不出一丁点的进步。

老伯的四角棚就像这浮躁的旋律中一个浸染着岁月芳香的音符,应该还有为数不少的人们在他流畅的笔锋下读着过去慢慢走过的日子里浓浓的年味吧。

遗憾的是,等我终于抽出时间光顾老伯的四角棚时,摊前一个人也没有,空荡荡的棚下稀稀落落地挂着几副电子版春联;那个以前写春联的老伯一个人神情落寞地坐在小煤球火边。一看就是在支摊清仓处理,我黯然离开。

年味如美人迟暮,姿色又减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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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凝固时间乡土永连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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