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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课堂】邓敏|三位老师的同课异构

 珠溪语文 2020-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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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老师的同课异构

——邓老师讲《古文观止》之十二

邓敏

       现在对外公开课很流行校际同课异构的形式。出一个共同的文本,让两三位老师就同题文本进行不同的解构、预设,展现不同的教学构想和理念。这种教学交流方式的确有它的极大好处:一、呈示教学的丰富性;二、体现文本多层次、多角度的解读性;三、同中有异,教学互补,教学相长。如果从文本的解读和传授角度来讲,很有意思的是,在春秋战国时期也有一场“同课异构”。先来展示一下同一文本和三位资深教师的简历。

      课题:郑伯克段于鄢。——孔子《春秋》

      教者:公羊高,孔门七十二贤之一子夏(卜商)的弟子,战国齐国人,主要作品《春秋公羊传》,主要精神是宣扬儒家思想中拨乱反正、大义灭亲的思想,为强化中央专制集权和大一统服务。

      谷梁赤,也是子夏弟子,战国时经学家,主要作品《春秋谷梁传》,侧重传授春秋之“义理”。

      左丘明,春秋末期鲁国人,孔子尊其为“君子”,著有中国第一部编年体史书《左传》和中国第一部国别体史书《国语》,是位盲史官。他被誉为“百家文字之宗,万世古文之祖”,传播儒家思想,也较多反映人民的利益和需求。

  一、公羊老师够亲切

      感觉公羊老师是从事小学教育出生,话语亲切,教姿教态和缓温柔。一上来就指着黑板上大大的“郑伯克段于鄢”六个字中的“克”字问同学们:“这是什么呀?”小同学卖力的齐声回答:“杀。”公羊老师对这样的公开课气氛很满意,继续点点头问:“那为什么把杀说成克呢?”啊——哦——傻眼了,这超出了大部分同学的能力范围。沉默了十秒钟后,总有那么一两个旷世奇才,所谓老师的得意弟子站起来回答:“孔子的《春秋》以字字针砭、微言大义著称。我想,孔子这样谨慎用词意在强调郑庄公的恶吧!”言毕一片掌声,好小子,不愧是公羊老师的高徒,回答个问题都那么有理有据的。掌声掀起了这堂公开课的一个小高潮,下面的听课老师也点头赞许。公羊老师显然收到了成功的讯息,希望这堂课升华为智者间的对话,下面的对答能碰撞出智慧的电光火石,于是赶紧就这个问题继续往下挖:“很好,那为什么要强调郑庄公的恶呢?”学生沉浸在刚才一番掌声的自信里,不假思索地回答:“还不是母亲想要立共叔段,庄公却把共叔段杀了,这样还不如当初不给他地盘呢。”答毕,学生扬手抱拳就坐下去了。底下稀稀拉拉的笑声。公羊老师自忖高徒到底年轻气盛,这话才挑了一半,怎么就做下去了呢?为什么强调庄公之恶?恶在哪里呢?算啦,到底是个孩子,能将“为子不孝、为兄不友”理解到这个份上也不错啦。于是,公羊老师对这个问题就此打住。

       说过了郑庄公,下面该分析共叔段了。小教老师仍然喜欢从字词着手,当然中学也流行关键词教学。他继续指着“段”字问:“段是什么人?”还是齐唰唰的声音:“郑庄公的弟弟。”“那为什么不称呼他弟弟呢?”有脑子转得快的抢答道:“因为他与国为敌。”公羊老师点点头,又指着那个“鄢”字问:“写明地点是为什么?”脑子快的学生继续抢:“也是因为与国为敌。”老师示意他站起来回答。那位聪明学生抖抖上衣,帅气地站了起来说:“齐国公孙无知之乱,雍廪的国人杀死了他,不写明地点,是因为发生在国都之内。发生在国都之内,虽与国为敌,不写明地点。不与国为敌,虽在国都之外,也不写明地点。”言下之意,鄢在国都之外,加上共叔段是与国为敌,所以写明地点。这个回答够炫,也够让公羊老师满意,所以,他带头鼓掌。这堂公开课在一片掌声中恰到好处的结束了。

       总结公羊老师的课,气氛活跃,老师问题的设置以及对文本的挖掘都相当到位,能激发学生深层次的思考。如果公羊老师在充分发挥教师的激发和导向功能的同时,再增加点对经典文本的解读、阐释和对教学意图的明确揭示那就更完美了。期待中!

  二、谷梁老师问题多

      公羊、谷梁老师果然是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都喜欢在字词上做文章,也都喜欢提问题。只不过谷梁老师和学生的问答对话中与公羊老师刚才那堂课所解析的三个字的意思略有不同。

       第一,对“克”的解释不同。谷梁老师这边解释为“能够”,有这个能力杀人是因为共叔段拥有士兵和百姓。那就不是“克段”了,而是“克”的段党。

第二,对“段”不称弟的解释不同。谷梁老师这边认为,谋杀世子或同母兄弟的,视为君。共叔段自视为君,所以知道他是弟弟。并明确指出,共叔段是弟弟,是公子,却不称他为弟弟、公子,这是在贬低他丧失了做弟弟的恭和做公子的忠。贬低共叔段的同时,更加严厉谴责郑庄公,谴责他的处心积虑,谴责他纵容弟弟的贪欲,最终干成杀死弟弟的事儿。

      第三,对“鄢”的解释也不同。谷梁老师这边的解释是,“于鄢”说明共叔段已经逃到了很远的地方,好比说郑庄公把共叔段从母亲怀里夺出来然后杀死他。这是在严厉谴责郑庄公没有拿出兄长的风范教导弟弟,而一心要置弟弟于死地,欲除之而后快。那正确的做法是什么呢?谷梁老师这边是这么解答的“缓追逸贼,亲亲之道也”(慢慢追赶已经败逃的逆贼,这才是亲人间相爱的道理啊)。嗯,什么画风?都已经是逆贼了,还谈得上“亲亲之道”吗?恐怕兄弟打起来之前就早六亲不认了。我立刻脑补了一幅画面:谷梁老师戴着一副高倍眼镜,斯斯文文地为一对狂殴的兄弟劝架:“别打啦,你们可是亲兄弟,应该兄友弟恭……”话没说完,眼镜飞了,谷梁老师一脸蒙圈。

三、左丘老师故事多

       左丘老师的课堂人最多,学生、听课老师挤满了大礼堂,连过道都塞满了人。听说为了听左丘老师的课,人们都先清空膀胱再进去,因为坐下来就动不了了。学校专门打开大礼堂供左丘老师上课,但这也没用,到底还是里三层外三层人,也分不出哪块是学生,哪块是听课老师。不过,这也没关系,反正左丘老师的课,该发挥的学生都在台上,其他学生跟听课老师一样全是观众。

      左丘老师是经典的故事讲述人,伴着他幕后的故事讲述,台前是一场精彩的真人秀。男主角郑庄公当然是左丘老师的头号大弟子扮演,其他同学分饰郑武公、武姜、共叔段、祭仲、公子吕、颍考叔等人。

      故事先从一个风雨飘摇的夜晚说起。台上有一张床,武姜在床上痛苦呻吟着。宫人慌慌张张地端盘进出,两位产婆急得直抹汗,年轻的武姜痛得快晕死过去。许久,一声响亮的啼哭声传来,孩子出世了。产婆抱着婴儿向武将道喜,武姜看都不看,憎恶地说:“就叫他寤生吧。”

      布景换成王宫的画面。郑武公坐在案前,妻子武姜向丈夫请求改立她喜欢的小儿子共叔段为太子。郑武公拒绝了妻子的请求:“爱妻,我都说过多少遍了。立长不立幼,这是祖制不可废。这个话题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布景再次转换为后殿居室。郑庄公(即寤生)像母亲武姜请安。武姜替共叔段请求制这块封地。郑庄公说:“制是险要的城邑,虢叔曾死在那里。其他地方我都可以给。”武姜向儿子要了京这个封地给小儿子。

      布景换成大殿之内。郑庄公坐在堂上,大夫祭仲向庄公汇报共叔段京城越度的事,并劝道:“大王,不要让共叔段的势力继续滋长蔓延了。蔓延的野草尚且不能铲除,何况是您的宠弟。”庄公冷冷地回:“多行不义必自毙!”

      过了一会儿,庄公的叔父(武公的弟弟)公子吕(字子封)来汇报:“西方、北方的边邑投向了共叔段,对您有了二心。”庄公玩弄着手中的笔管,说:“不急,他会自取灭亡的。”

      又过了一会儿,叔父急急地跑上堂报告:“共叔段的势力已抵达廪延,再不动手就晚了。”庄公翘起嘴唇一角,微微一笑,说:“不忠不义,势力越大,崩溃越快。”

      布景换成王城画面。一边是共叔段聚集的人马准备攻城,武姜准备内应打开城门。一边是郑庄公率领叔父等士卒攻打京城,直至庄公紧追弟弟共叔段到鄢城,最后共叔段失败逃亡。大幕上出现一行字“郑伯克段于鄢。——《春秋》”随即响起左丘老师的画外音:“共叔段不像个弟弟,所以不用‘弟’。兄弟二人像两个国君在相战,所以用‘克’。称庄公为郑伯,是讥讽他没有教导弟弟。《春秋》上说,庄公本有杀弟之心,史官不必言明,故不提共叔段是被迫出奔。”

      布景换成王宫内殿。武姜坐在床上哭泣。庄公对母亲誓曰:“不到黄泉,永不相见。”

      布景换成王宫的画面。大夫颍考叔带着礼物去见庄公。庄公赐食。颍考叔将肉挑出来留给母亲,君臣一席对话,引起庄公万千感慨和悔恨。颍考叔给庄公出主意,隧中与母相见,既不违背誓言,又能共叙天伦。

      布景换成隧道的画面。庄公与武姜母子相见。庄公吟诵:“大隧之中,其乐融融!”武姜吟唱:“大隧之外,其乐泄泄!”两人喜极而泣。大幕上又出现一行字“孝子不匮,永锡尔类。——《诗》”画外音:“君子说,颍考叔孝心纯厚,爱他的母亲又能推及到庄公身上。《诗经》中说,孝子德行无穷无尽,世世代代赐及你的同类。说的就是颍考叔这样的人吧。”

      音乐响起,全体学生演员扶着左丘老师一起到台前谢幕。大礼堂掌声雷动。听课人群中有一位电台栏目负责人一边鼓掌,一边微笑点头。形式新颖,生动有趣,寓教于乐,“经典传播”栏目编导非他莫属了。

附:

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克之者何?杀之也。杀之则曷为谓之克?大郑伯之恶也。曷为大郑伯之恶?母欲立之,己杀之,如勿与而已矣。段者何?郑伯之弟也。何以不称弟?当国也。其地何?当国也。齐人杀无知何以不地?在内也。在内虽当国不地也,不当国虽在外亦不地也。《公羊传》

克者何?能也。何能也?能杀也。何以不言杀?见段之有徒众也。段,郑伯弟也。何以知其为弟也?杀世子、母弟目君,以其目君知其为弟也。段,弟也,而弗谓弟;公子也,而弗谓公子。贬之也。段失子弟之道矣,贱段而甚郑伯也。何甚乎郑伯?甚郑伯之处心积虑成于杀也。

于鄢,远也,犹曰取之其母之怀之云尔,甚之也。然则为郑伯者,宜奈何?缓追逸贼,亲亲之道也。《谷梁传》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 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

祭仲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将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对曰:“姜氏何厌之有!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公子吕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公曰:“无庸,将自及。”

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公曰:“不义不昵,厚将崩。”

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夫人将启之。公闻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书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

遂置姜氏于城颍,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既而悔之。颍考叔为颍谷封人,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公曰:“尔有母遗,繄我独无!”颍考叔曰:“敢问何谓也?”公语之故,且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遂为母子如初。

君子曰:“颍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其是之谓乎!”《左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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