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实摇摇头。 她移到他面前,她踮起脚尖,她吻了他。 一束光在大地化开,连深秋的黑夜也不清冷。 有人在回味。 “暖吗?” “我...我还想再来一次...” 叮铃铃铃铃,月光下,好像有什么在响,愉悦而忐忑。夜空中的云连绵漂浮,仿佛瓶中不慎流出的糖浆,地上的水绵延到比地平线更远的地方,闪烁着粼粼的光。云下的草丛很湿润,土地松松软软,杂草有些扎人。这里没有一点灯火,又有许许多多绿树枝杈的遮掩,恋人们常来这里寻情逐爱。 秋实起初找到的是小径边的石凳,可他刚准备坐下,就有两个灰灰蒙蒙的身影出现于他的视野,这不免令我败兴,他对小艾说:“石凳太凉太硬。”便不坐了,但他已经走得太久,内心又颇不情愿继续走下去,于是就近走入草丛,将自己和小艾藏进黑溜溜的屏障里。 湿漉漉的泥土,秋实将就着坐下倒也无妨,左不过起身后再拍拍屁股,但女人对自己的衣物总是有些心疼,轻易不弄脏它。这时候,如果包里有旧报纸就好了,可秋实毕竟是个欠心眼的人,甜筒都能遗忘,何谈旧报纸。他垂下头看脚下的草丛地,又弓下身子用手指蘸了蘸泥土,摇摇头,又摸一摸自己的后脑勺,呆呆道: “有点湿,你有纸巾吗...” “有。” 她从衣袋里取出一包纸巾,一包里还有十片,一片不过比巴掌大一些,将它均匀开放在一株小树前的泥土上,像在黑茫茫的墨纸上放一片面纱,显然不够用。小艾斜头看着秋实摆弄纸巾,轻轻捂住嘴笑他。只怪夜太平静,一点点笑声都遮不住。 “你的包里...有书本吗?” “诶?” “纸巾太小了,我想用书本垫垫。” “我找找...” 她翻到一本杜拉斯的《情人》,一本用于考研的工具书,再没翻出其它书了。秋实接过这两本书,又将《情人》放回她的包里。他只需要一本,好垫一垫小艾的包。 恋人站在原地。 他们再一次忍不住互相拥抱,这一次的力度很柔和。在一片混沌的黑色之中,两个渺小的个体彼此感受呼吸的温度,年轻男人的头枕在年轻女人棉花糖般柔软的长发上,年轻女人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脖颈,那抚摸的感觉让她想到自己从前养过的一只蓝眼白色小猫,每次放学后她都要逗一逗的小猫。偶尔,她会轻轻蹭蹭猫的粉红鼻子,感受指尖的湿润,感受猫的不悦,直到它打喷嚏,再安抚它的情绪。很多个孤独的日子里,猫的漫不经心都让她温暖,可惜的是,两年前那只猫不知所踪了。她是在出门远行时知道这个消息的。 她躲在厕所里大哭一场,神情恍惚了好几天,女人毕竟更在意失去。可终归是要平静的,两年过去,失踪的猫被关在记忆的小屋里,不过偶然念起罢了。而今夜,就在这里,也不过是一个偶然念起的瞬间。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什么?” 秋实用陈述句的语气向小艾发问,小艾从沉浸的感觉中抽出,她没听明白秋实的问题。 “我给不了你什么承诺,你跟我未必会有未来。” “我也不要你给我承诺。” “我自己都不确定自己的未来,所以我说不出,我和你的未来...而且,你分明不喜欢被冷落,我却常常怠慢你...” “我知道啊...我也知道你就是这个样子...我喜欢你的一部分,就要承受与之并生的也许不那么讨喜的那一部分...” “你本不用承受这些。” “既然都在一起了,我就要去习惯。也许我们之间总要有一方多担待一些。你如果心里有愧,日后补偿我便是。” 秋实听到了深秋草丛里的寂寂声,他不确定,但很像从前在故乡听到的虫鸣,这起起伏伏的声音丝丝入耳,此时却颇有忧愁的感伤。北风肆无忌惮地逡巡无人小径,远方的高楼才能见依稀的灯火。他深情地凝视着眼前的恋人,本想回答,日后会争取更多的时间陪伴她,可他很快又感到说出这种话的轻率,所幸咽了回去。他做出一件奇怪的事情——将小艾外套上的扣子一个个解开,又一个一个,将它合上。一切仿佛一场仪式。仪式完毕,他和小艾再次相吻,这是这个夜晚最漫长的一吻,两条温柔的溪流在此刻交汇、融合,星星的倒影在水面上闪闪发光。所有的所有结束后,他才漫不经心地说出一句: “如果这关系到了让你痛苦的一天,请离开我。” 小艾浅浅地笑,回答:“傻孩子。至少现在不会。” 风继续吹,只留下沉默。时针继续走,快要到九点。 要到离开的时候。 “我送送你。” “好。” “送你到地铁站。” “车站就够了,从这里到地铁站,路太远。” “但是...” “知道你有心,这就够了。” 秋实没有再说什么,他用多余的纸巾擦拭面庞和嘴唇,尔后随小艾朝车站走去。兜几个弯,就到最初那长长的直道了。说它长,其实也不过几步路,很快就走完。 秋实牵着小艾的手,缓缓走出校门,一步一步,直到车站,直到他的手从小艾的手上松开。小艾抬起头没有偏移地看着他,仿佛想要从秋实口中讨要什么,这一看,仿佛就过了一班车。但秋实终于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一句“注意安全。”然后,他们顺其自然地拥抱,又松开,真的要离开了,小艾终于说出再见。秋实微笑着告别她,一个人离开车站,也许只是走了几步路吧,他回过头来,这时候,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小艾正背对着他的视线,好远好远,仿佛即将远去的飘雪。秋实心头不由泛起微澜,他摇摇头,终于还是继续走在回去的路上。公交车要开动了,要在地平线消失,要开往比道路更远的地方。秋实望向那一闪而过的玻璃车窗里,分明装着他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梦。 后记:写完一篇小说,就像和一位老伙计告别,和小说里的人物告别。这篇小说到这里,也就结束了。也许是深夜了,我竟有些失落。 罢了,再看会书,然后睡着。 再见,秋实和小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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