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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艺江湖，咆哮帝马景涛名声在外，但要论咆哮的硬度、深度，黄志忠饰演的海瑞，才是当仁不让的咆哮界担当。这一点，徐敏饰演的赵贞吉想必深有体会，在《大明王朝1566》中，海瑞没少对他发飙，即便赵贞吉纵是地方大员、理学名臣，也要怵海瑞三分。 张居正说：“海瑞是大明朝的一柄利剑。”但这利剑之所以为利剑，可不是随便砍人就行。就像这咆哮的分寸，不是空有好嗓子憋足气力吼出来，观众就被你感染。 做演员忌讳没有分寸。一部作品有没有分寸，关乎这部作品的内涵是否深沉；一位演员举手投足间有没有分寸，关乎他对于角色的诠释空间。黄志忠演海瑞，就有分寸，比如这咆哮，雷霆万钧、浑厚有力，将一个刚直之人满腔的痛心和愤怒汇聚其中，他却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收，什么时候该放，在哪一个节骨眼起劲，都有他的讲究。 海瑞难演。很多人只晓得嘉靖难演、杨金水难演，因为他们一位是精通驭人之术又利令智昏的孤家寡人，一位是为主子殚精竭虑却要不惜为保全自己装疯卖傻的宦官。殊不知海瑞同样难演。演海瑞，不是抬一口棺材到家里，见谁怼谁，就叫完成任务。也不是光靠敢言直谏，天天一股为君死社稷的架势，就能将角色演出人样。如果说，在《雍正王朝》中，贾兆冀饰演的孙嘉诚受限于人物设定，还有一股愚直气，那么当有心人认真观看《大明王朝1566》时，会发觉海瑞这个形象，并非简单直臣、清流就可囊括。 经过刘和平艺术加工的海瑞，既有自己固有的“狠劲儿”，也有自己清醒的一面。从淳安知县，到审理郑必昌、何茂才，再到改稻为桑案后收到赵贞吉和谭纶保举时的愤而离去，海瑞都在坚持自己一以贯之的原则，也是刘和平为这一艺术形象赋予的最具恒久性的品质——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刘和平笔下的海瑞，同样和历史人物一样，有封建局限的一面，有君父思想，但不同的是，百姓的利益，成为比君父更上一层的行事准则，海瑞不是不顾全大局，他顾全的是百姓的大局。他愤怒，因为一次一次，官僚们利用大局的幌子，继续吃着百姓的人血馒头。群臣忙着党争，地方官包庇同侪，皇帝的面子，老师的面子，内阁、司礼监甚至王爷们的面子，每一个都凌驾于百姓之上。官僚们筹措军饷，没有法子，又继续盘剥百姓。海瑞恨自己无法改变这般局面，恨党争不休，盘剥不止，如果他妥协，顺赵贞吉和谭纶的人情，那就意味着，他默认了既定的官场规矩，他低头了。 海瑞的清醒还体现在他劝王用汲不要掺和清流对内阁的诘难。“不能谋万世者不能谋一时，不能谋全局者不能谋一隅。”海瑞有他自己的掂量，面对茫茫大雪，满地的饿殍，面对两京一十三省处遭灾的现状，他知道，今时今日的局面，根源并不在内阁，找内阁的麻烦，无济于事。海瑞想要雷霆万钧，从病根入手，但他又不是全然无所顾忌之人，他的命，他的名，可以是身外之物，可他的老母亲，和妻子三个月的身孕，却是他心头的羁绊，是他最放不下的所在。 细心之人看《大明王朝1566》的海瑞，就会发觉这根硬骨头，也有自己“柔”的一面。对母亲，海瑞是多么地虔诚；对王用汲，久别重逢后的相视一笑，海瑞是多么温热。这些都是黄志忠要拿捏好角色分寸所要体悟的。难怪田连元老师聊到海瑞，会认为《大明王朝1566》里面海瑞最难演，“不好把握他刚直的劲。” 如果读者看过关于《大明王朝1566》的访谈，就知道黄志忠在诠释海瑞时，他首先是要做定位的。黄志忠将过去的艺术作品对海瑞的诠释，区分为历史形象、文学形象和民间形象，《大明王朝1566》中的海瑞，是照民间形象去演的。而这一民间形象最难处理的一点，是你要将他演得像个“人”，但又要在他身上体现一种超越的气质，一种让观众深深信服海瑞确实可以作为精神榜样的气质。 为了做到这一点，《大明王朝1566》中的海瑞烟火气更重了，一如黄志忠本人说的： “我指的烟火味就是回归家庭这部分，把海母、海妻包括未出世就死了的孩子给写进来了......（《大明王朝1566》对于海瑞的塑造）很大的篇幅写到家里来，就按生活常态来，我摘取官帽，换下官服，我换上普通衣服就是一个老百姓。我到厨房做菜，上街买东西就是普通老百姓。” 而为了表现出海瑞身上那种超越常人的刚硬气质，黄志忠在镜头前就要尽可能克制住情绪上的懦弱，甚至克制自己在进入角色后的自我感动。 而且，扮演海瑞有时候特别折磨人，这个角色是走在生死线边上的，最有代表性的一场戏就是结局的一段——海瑞在狱中先后得知嫂子、孩子、皇上的死讯，自己却被赦免了，这种叠加情绪稍微把握不好，就给人一种“用力过度”或“矫揉造作”之感。黄志忠谈到那幕戏，就说： “这场戏什么时候拍，一定提前告诉我，给我准备出量来，这样的戏要死人的演完之后。确实演完之后我的心跳达到一百七八十下，很多瞬间细节的东西不是你想象出来的，你设计成演成那样，到时候有感而发，有一根线牵着你往那个地方走。心惊肉跳这个词我是知道的，自己的肉啪啪跳，浑身发麻，从头到脚浑身发麻。” 海瑞之外，黄志忠还演过一个令人叫绝的角色，也是在张黎导演的戏中。那就是《人间正道是沧桑》的杨立仁。 杨立仁也是个狠角色，但他和海瑞大有不同。他不是什么精神榜样，甚至有自己老辣狠毒的一面。剧中，杨立仁是杨家长子，和弟弟杨立青一样渴望报国，于是投笔从戎，由于种种原因，后成为国民党的中统特务，与杨立青“道不同不相为谋”。 黄志忠觉得杨立仁不该是一个脸谱化的“坏人”，而且他的内心深处有巨大的矛盾，因为他心里也有赤城，有报国的热望，却因为方向不同、职务所限，只能自我浇灭心中热忱。 杨立仁有一个难演的感觉是“孤独感”，诠释孤独感的方法有很多种，不少人会选择喝闷酒，或在空旷的大街上叼根烟抽，但那其实是平庸的呈现方式。黄志忠则首先从外表与内在气息的鲜明对比入手： “他的外表像打了鸡血似的，很锐利；而心里却像冰点一样冷。这两面很矛盾，却表明了一种孤单。” 杨立仁经常要隐藏自己的情绪，要保持克制，可对于这样一个内心细腻的人而言，他其实很敏感，很压抑，所以杨立仁动怒后会摔杯子，然后又以一种慵懒的腔调故作无事。为了去除角色的脸谱化，《人间正道是沧桑》会表现出杨立仁顾家、童真未泯、动感情、文人风度甚至耍酷的一面，一个脸谱化的坏人不会向孩子眨眼逗乐、玩打仗游戏；不会在北伐时想把弟弟留下而自己去冒生命危险；不会有一颗楚材所不理解的“又大又圆的同情心”。
杨立仁这个角色是立体的，富有个人魅力的。在海瑞和杨立仁的身上，我们都能看到一股“狠劲儿”，也都能看到他们“柔软”、“烟火气”的一面，刚中有柔，正应了《人间正道是沧桑》中出现的一首词： “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碎，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如今，海瑞和杨立仁已经是影视剧中的经典形象，也许有一天黄志忠会淡出荧幕，但他塑造的角色，已经深深镌刻于经典之中。黄志忠演出“狠角色”，关键就在敢对自己狠，愿意花大力气去深深理解一个角色的特质，愿意下苦功夫对待海瑞和杨立仁这样的角色的一幕幕戏。而这一点，恰恰是如今市面上频频抛头露面的“鲜肉”真正稀缺的。
其实，海瑞、杨立仁都不是黄志忠演的最狠角色，黄志忠最恨得下心的，最较真的，还是片场中的自己，那个作为演员的“黄志忠”。他不鲜不嫩，又非戏剧大家出身，靠自己愣是贡献出海瑞、杨立仁、李云龙等狠角色。只可惜，如今市面上的新鲜面孔，狠是狠，却狠在炒作、营销的路子，演技却死活提不上来。他们常常标榜自己的努力，殊不知，一位演员，如果不把努力用在正途，不在诠释角色的路子上对自己狠下来，再怎么努力，也是白忙活。喧嚣过后，一地鸡毛。 更多人物评论文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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