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月,祁连山 结束在武威皇娘娘台旧址上的联欢返回凉州宾馆,已是夜凉似水。一钩新月斜悬空中;朦胧月光下,南面祁连山黝黑的山影,在深蓝的天幕衬托下分外沉寂凝重。面对此景我油然忆及了岑参的诗境:“弯弯月出挂城头,城头月出照凉州;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 武威便是古凉州,春来迟,夏去早。不过是八月下旬,已是秋凉季节。海拔高,气温偏低,作物生长期偏长。驱车出兰州一路西来,在乌鞘岭两侧又见到了华北已久违数月的遍地菜花金黄;华北早已不见的小麦,此刻还在飒飒秋风中摇曳,土豆的小白花,也点缀着五彩的山野。一九八三年青海之行初见此景而倍感新鲜,殊不知再次入河西又见此景。也不奇怪,湟水谷地与河西走廊东段,仅一道祁连山之隔,自然景观应当相似。 未在地面上走河西时,我曾想象,这是一条从武威到酒泉,即从凉州到肃州的绿色长廊。走了第一次就明白,这里是一段绿洲,一段荒漠隔壁。后来看到有身居一流大学最主要领导之位的经济学者,在媒体上盛赞河西走廊开发有前景。作为我这一辈的学人,他不知道河西走廊发展的最大制约是半干旱条件下的水资源紧缺。不多走几次西部,对西部各地千差万别的情况真不能信口胡说。 1990年我初次坐火车往返,才校正了我的想象:河西走廊是一段绿州,一段戈壁。可是坐火车穿行于河西,也会误导人以为这一带是一片荒凉,连个象样的城市都见不着。此次坐汽车穿乡过镇,才明白兰新铁路躲开了大小城市。不知为什么,当初设计者作了这种安排,以致于城市离车站都有数里之遥,给客货运输带来不便。这既不利于发展,也不利于铁路本身。后来才知道,苏联专家设计建议预留城市未来发展空间。结果后来的发展,很难填补如此的空间。 从武威、山丹至张掖,所见所闻使我明白了为何古城凉州、甘州素有“金张掖,银武威”之称。祁连山融下的雪水,汇成滚滚的石羊河、黑河、山丹河,疏勒河,党河,灌溉着被腾格里和巴丹吉林两大沙漠紧逼的干涸的河西大地,使之成为肥沃的绿洲。相信吗,张掖城外还有水乡泽国才有的大片芦苇荡和湿地。正是这绿洲文明,支撑了千年丝绸之路上络绎不绝的人流和伴随的中外交流。在这种高度繁华中孕育出武威铜奔马、张掖大卧佛和肃南马蹄寺石窟、榆林窟和莫高窟为代表的古文明结晶,是毫不为怪的。 马可波罗初抵张掖山丹时,还被繁华所迷而误以为这就是中国的都城。我曾戏言说,当中国是世界第一强国的汉唐之际,凉州和甘州,就如今日之上海和深圳、厦门,因为它们是中外交通线上的重镇。条条大道通罗马。可是通往中国的路,只有丝绸之路。 现在,古丝路上已铺就钢铁大道。兰新铁路作为丝绸之路的继承者,以千万吨计的年运量,不知多少倍于当年,却仍不敷需要,复线工程也已开通。只因北疆铁路把太平洋西岸的中国华北沿海港口与大西洋东岸欧洲港口之间的路网沟通而形成了第二条欧亚大陆桥。古凉州、古甘州必然会在重振丝路雄风的过程中,得以再度辉煌。 兰新高铁也开通了,走了兰州西宁大通祁连民乐张掖酒泉一线,恰恰避开了武威。不过这整体上不妨碍河西走廊的发展。因为按兰新铁路走向,高铁就无法顾及一个省会西宁。只要武威有定时班车通到160公里外的民乐或230公里外的张掖西,高铁的便利能享受得到。 我每过河西,总不免有些担忧:在生态和环境问题不容乐观的河西走廊,发展中要注意的环境生态问题比发达地区更多,生态环境更脆弱。近期祁连山环保问题连连被点名,可见其状况之不堪。 早年,武威红崖山水库建成后,石羊河下游民勤绿洲来水量减少,绿洲面积缩小,巴丹吉林和腾格里两大沙漠进逼更甚。而河西是半干旱区,蒸发量远大于降水量。近年来祁连山雪线在后退中。这就是说,山上的固体水库容量在下降,水资源会更为宝贵。可是在河西所见,却依然是大水漫灌这种效率极低的灌溉方式。河西要发展,有效利用水资源必是最重要的课题;没有水,连人类生存都受威胁,更何况经济活动乎? 但愿我是过虑。一千二百年前岑参在此写下这样的诗句,“塞花飘客泪,边柳挂乡愁,”“胡地三月半,梨花今始开。”柳絮和梨花至今在河西绿洲年年不爽而至,瓜果岁岁飘香。但愿经济发展,不会使河西生态恶化、沙漠化而使岑参诗句成为千古绝唱。 这是1993年旧文,发表了24年现在作了一些修订。原标题:凉州月出照祁连。 20170820 题图,河西走廊西端之嘉峪关,背景是祁连雪山。200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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