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童话与这个世界的奥秘

童话与这个世界的奥秘

文/蔡朝阳

我成长的年代，其实没什么机会读到经典童话。在父辈用尽辛劳，仅足以使孩子填饱肚子的年代，有几本读物已属奢侈，哪有机会再去辨别是否世界经典。现在回想我当时所读的童话，寥寥无几，到初中时读《大侦探荞麦皮》，已经惊为天人。但我想说的是，读到经典作品的机会虽然不多，童话却始终存在。因为，只要孩子的童心未泯，童话便不会消失。这就像永无岛的传说，虽然译名的意思就是“永远不存在的岛屿”的意思，但悖谬在于，其实这个岛屿永远存在，因为存在于孩子们的心灵深处。而通过这种悖谬，童话的意义得以凸显。

我一直很喜欢《彼得·潘》，因为这个书里多有任性，唯独没有教化。我亦极喜“永无岛”的这个译名，视之为神来之笔。就像是“乌托邦”这个词，知其乌有，守其信望。童话就是必要的乌托邦，因为有这个乌托邦的存在，我们对于这个世界，就多了许多盼望、许多信心。

然而说来惭愧，我真正接触到经典童话，并深自为之感动，已经是30岁之后。但我并不觉得为时已晚，对于一个日渐迈向中年的读者而言，30岁之后读童话，或许更具有特殊的价值。比如，社会的风尚多数时候很功利，人越长大，沾染的世俗之气就越来越多，这个时候，童话会还给我们明净的世界，提供心灵的栖息港湾，让我们在忙碌或者琐碎之中停下来，重新审视自己的心灵。所以永无岛的存在，就像是庸常现实生活的借镜，读者藉以从烦琐之中抬起眼睛，去眺望远方，从而尽可能将自我提升出来。因而，从价值的层面而言，童话本身便含有超越的力量。

 

在我看来，这个世界并非一定是意义明晰的，有时甚至连是非的界限也未必判然可辨，真实与虚构，应然与实然，往往杂糅在一起。这个时候，童话提供的是进入这个混沌的世界的通道，童话未必教人明晰，但确实提供了一种参照。尤其在孩子们那里，童话不是规范的生活指导，亦非关于成长的纲领性文件，童话只是一个充满诠释可能的故事，对于孩子们来说，最丰富的可能性，蕴含着最深沉的驱动力。

如果成年人抱有这样一种信念，就是希望孩子们都成为一个个有用的，有现实功利价值的人，那么童话并不能担当这一“重任”。恰恰相反，童话往往是无用的，是使你呆在无所事事里无所作为的那个东西。童话常常被认为是小孩子的玩意，成人喜欢过家家”等语言去描述这些行为或者故事，但是童话的价值无非就在这里，幼稚里面有深刻存焉，这是另一种对生命的理解，对世界的意义的寻求。

关于对生命与世界的理解，童话在多重价值维度上进行了阐释。童话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其丰富的象征性。因为童话对孩子来说，不是虚构，而是事实本身。一般所谓虚构，就是一些不存在的事情，或者就是现实世界里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对孩子而言，童话却是他们的真实世界。故事让他们建构起来对现实世界的想象，让他们借以理解这个世界的运作方式，并通过想象和理解，参与到现实的世界中去。这就是我所谓的建构。

童话里当然还有价值观，但童话从不说教。善与恶、勇敢与怯懦、智慧与低能……随着故事的展开，如万花筒版展现在读者面前。为什么女巫一定得死，因为在这里，正是人性中善良的一面，又一次战胜了邪恶。而这一历程，便参与建构了孩子的价值系统。

 

在童话里，孩子们身心得以成长，更重要的是心灵的成长。因为所谓成长，无非就是心灵的成长。这就是童话为什么具有力量的奥秘。在我们即将读到的“永无岛”系列童话里，冒险、游历是一个引人入胜的主题。咕噜一家的生活，始终处于游历之中，他们住在大篷车里，每天都有新鲜的，甚而是匪夷所思的历险。颠三倒四的生活，稀奇古怪，洋相百出，不停地遇到新的状况，而又不断解决。这样一个历程中，小阳逐渐成长。这个故事常使我想起罗尔德·达尔。严肃的成年人总是要问，充满戏谑与恶作剧的罗尔德·达尔，究竟在闹什么玩意？但这就是心灵的旅程，这一奇妙的旅程中，孩子们渐次走向自信，获得勇气。这就是冒险的故事永远不会过时的原因之一。

童话就是另一个彼岸世界，这个彼岸世界，不是为了衬托我们现实世界的无奈而存在的，因为有这个彼岸世界，我们才会更有盼望。并且这个世界，是由孩子们做主的，这是他们心灵自由的的必经之路。并经由童话的阅读，去从习以为常的世界中，发现新奇，从而赋予世界以崭新的意义。所以童话的旅程，便是从出走到归来的旅程。既然最终我们还要归来，那么精神浪游的意义何在？奥秘在于，人虽然还是原来那个人，但已经在此基础之上，实现了自我的超越。

这个世界的奥秘，始终沉浸在幽暗中，任人猜想。童话是点亮幽暗的一盏灯火。关于信念、关于价值、关于成长、关于信望，诸如此类，因为童话的烛照，得以逐一敞亮。这样，我们可以认为，童话作者，便是不折不扣的燃灯者。

而我，作为一个30岁之后才了解童话奥秘的中年人，一旦了解了这一奥秘，便须臾不再淡忘。就我而言，从此便倾向于认为，世界上所有的童话，都是在讲述同一个母题，这一母题叫做“奇迹”。在童话里，奇迹始终在发生；而在我们的现实生活里，奇迹也从未绝迹。这个奥秘，也许可以这样表述：那些始终相信奇迹必然发生的人，奇迹必然会在他们身上发生。这是《夏洛的网》与《海鸥乔纳森》潜藏的奥秘，也是那只名叫“温斯顿·丘吉尔”的小猫告诉我的奥秘。

（此文为广西师大出版社魔法象丛书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