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陈平 ▏104岁的奶奶

104岁的奶奶

音乐：长寿曲

104岁的奶奶

作者  刁师口述，陈平整理

这两年，奶奶常对我们说：我都一百多岁啰！

序

她是一个同事的奶奶，第一次听他说起奶奶，是因为谈到喝酒对身体不好，他就说：我奶奶已经104岁了，每顿饭都要喝两杯，惊讶得我不行，居然就在我身边有个那么长寿的老人家。

我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缠着他给我讲讲104岁奶奶的故事。

但同事谈起却很平常，他说天天在一起，就没觉得特别，也没想过他的年龄，就是觉得是我的奶奶而已。

1

奶奶应该经历了三个朝代了吧？

奶奶今年虚岁104岁，我推算应该是1915年出生，而清朝是1912年结束，奶奶很遗憾的没经历清朝，只跨过了中华民国，幸福的生活在中华人民共和国。

她那么长寿，是有什么养身秘诀吗？

我们当地这种长寿老人比较多，所以觉得很平常。

都说要心态好，不抽烟喝酒，不吃肉多吃素，这样才能长寿，这些在我奶奶来说“神马都是浮云”。

从我记事起就看到奶奶抽烟，那时她自己买烟放着抽。直到92年还是93年我忘了，总之是二十多年前，她得病引起了右边偏瘫，这以后就很少抽了。但有时看我爸爸他们抽她会叫他们给她一支，95岁以后好像就没抽了。以前，生活能自理的时候，我爸他们会给她买烟的，后来叫她不要抽了就没买了，但奶奶想抽时都会给她一支。

哈哈哈，想着她伸手问儿子们要烟抽的萌态，觉得好可爱！

是的，我看到有时都想笑，她笑嘻嘻的对我爸说：拿支来，你各人自己抽mai。

她年轻时能喝多少酒？

她自己说能喝半斤。我家里有自酿的70几度的纯高梁酒，也给她喝过，不过我兑了一点水。100岁前经常喝，只要家人喝酒时都要给她倒一小杯，满100岁后很少给她喝了。

她想喝酒时，就会故意把杯子在桌子上放的很响，说喝点酒才好，但我们都不喝，也不给她倒，就骗她说没酒了，没去买。

她会生气吗？

不会生气，她就嘀咕说喝点酒才好，这么好的菜不喝酒多可惜。给她倒少了，她还说以前喝半斤酒还要出很远的门去背柴。

平时她都爱吃什么？你们会单独给她做饭菜吗？

她不仅爱吃肉，还爱吃肥肉，特别喜欢啃骨头，她说有骨头的肉才香。

奶奶胃口很好，现在都还能一顿吃一中碗饭，一些菜，喜欢吃完饭要喝汤，特别喜欢老南瓜汤，天天吃都不厌。还爱吃豆花，吃完告水豆花还要叫盛一碗告水喝。

奶奶特别喜欢甜食，香蕉柑子苹果都吃，没事就会放一粒冰糖在嘴里吃着玩，前几年江津米花糖也喜欢吃，但一直没看她有多胖。

她还能啃骨头？有牙吗？

90多岁的时候还长牙出来了，长了新牙，2015年的时候都还可以啃骨头。我们没有单独给她煮饭，大家吃啥她就吃啥，不过煮饭的时候都还是要考虑到她的。

2

奶奶能那么长寿，性格一定很豁达，开朗，宽容，慈爱吧？

我感觉这几个词都不太适合奶奶，至少不适合老年后的奶奶，呵呵。

奶奶一生育有三儿一女，还抱养了一个女儿。她生活能自理前，都是自己生活，很少跟孩子们住在一起，直到偏瘫以后，才由五个儿女轮流照顾。五个孩子中她有偏有向，有喜欢的也有讨厌的，但她表面不说，只用些小动作表现出来。

因为我爸是大儿子，又住在街上，比较方便，奶奶就喜欢住我家，轮到下一家照顾她了，她就不愿意离开。她自己会算，差不多到期该换地方时，提前开始闹脾气，就要找事来惹你生气，不是说饭硬了，就说菜也不好吃，说是苦的或者酸的。有一次她自己算错了，还没到时间她就开始闹了，我爸就生气了，说你再闹，现在就送你走，她一下就安静了。哈哈！

那她喜欢住你家，就让她长期住着，那些儿女都拿钱就行了嘛。

这个也不行，我爸他们那辈兄妹几个，都是八十左右的人了，奶奶时刻不能离人，大家轮着照顾，这样才轻松一些。

奶奶很小心眼，只放心我爸他们几兄妹照顾，其他家人只能一天或一顿饭照顾一下，要不然就会闹腾，说其他人对她照顾不好。

我记得我爸还没退休时，在什邡洛水镇上班，还把奶奶带着到洛水镇住了几年。那几年我在上海，每次回家，我都走成都，绕什邡一趟。

几个儿媳妇她喜欢哪一个？

应该感觉她都不喜欢，因为以前都很少跟奶奶一起生活，她就是不高兴我妈，说我爸的钱都被我妈花了。有时我爸有事出去了，我妈做饭给奶奶吃，她会说你煮的饭还多好吃的嘛，一会等我爸一回来，她就悄悄给我爸说：我都没吃饱。

她也不喜欢二婶，在二叔家时，她只吃二叔亲手拿的东西，说二婶要毒死她。

她不喜欢小姑父，每次小姑父进屋叫她，她就装耳聋，或者装健忘，摆手说我不认识你，不记得了。等他出去了，又说：我还认不到你吗？

前年的时候，奶奶在我们家住时，我弟媳从乡下来赶场，进了屋她看奶奶没注意她，就没叫奶奶，等我弟媳走了，奶奶就说，你又不是认不到我，你喊我一声会少块肉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进来了。

她喜欢的人给她一起合影，她很高兴，不喜欢的人给她一起照相，她就不配合。

奶奶性格执拗，有时犯起性子来一家人都没法。有一次我老婆把她的洗脸帕拿到河里去洗洗，回来凉干了给她，奶奶就不要了，说是给她换了，她的要好点，现在的不好了。给奶奶说没换，是时间用久了洗了可能变薄了，她就不听，也不要，给她买新的也不要，就要原来的，弄得一家人哭笑不得。

还有一次，我姨到我家来，走的时候奶奶看她背了一背篼东西走，就说我姨把她的新被子偷走了。奶奶给我说我姨把她以前的包单铺盖（床单和用被面被里缝制起来的被子）给拿走了，她的很好一直舍不得用的。我就给奶奶说你以前的包单铺盖早就没了，现在也不用包单铺盖了，都是拉链的。还去把她被子理给她看，是拉链的，她说她的被面是啥绸的，包单啥英单布。一直给她说了几次才半信半疑的没闹了。

3

她自己有几个儿女了，为什么还要去抱养一个女儿？

是的，大孃是奶奶抱养的。听老人说，大孃还没出生时，她父亲就去世了，她的母亲经受不了打击，在生下她不久，也疯了。

疯子母亲每天都把孩子倒着背在背上满街乱跑，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把孩子放在河边，自己走了，奶奶看到后赶紧抱了回来，想着她会来要回去吧，结果她坚决不要了。

那时奶奶已经生下了我父亲，爷爷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就让奶奶把这孩子养着，也算是救人一命。

爷爷家以前是开铺子的，好像卖杂货，听我爸说，爷爷还从江津油溪沿长江上成都九眼桥拉货，那时是用船。

奶奶一共生了四个孩子，连捡的大女共五个。虽然生活艰难，爷爷奶奶却一直待大孃如己出，甚至比亲生的还好。

大孃小时候跟奶奶回奶奶娘家，有个舅舅不喜欢她，说是捡的女儿，有次爬树掉下来了，头上摔破一口子，听说都差点死了，那舅舅还说捡的女，死了就算了。

后来全国公私合营，爷爷就把解放后归还的店铺捐给国家了，政府就给爷爷安排了工作，成了国营饭店的工人。当时还多给了一个名额，要我奶奶也进饭店工作，奶奶却把这名额让给大孃去了。

为什么不让你父亲去？他是长子呀！

爷爷说男孩好找工作，饿不死，女该不好找工作，就让大孃去的。大孃在油溪镇的国营饭店一个招待所当服务员，后来跟大姑父结婚后，因大姑爷是永川一酒厂的厂长书记，在七几年的时候就把大孃从油溪饭店调到酒厂去了。

现在大孃、姑爷退休在永川，常常一大家人开车从永川来看奶奶，生活过得非常幸福！

小孃因大孃已安排了工作，所以毕业后就只能下乡当知青，当时她很抱怨奶奶，说要是当年奶奶不让大孃上班，自己去工作，现在她就可以顶替奶奶直接工作，不用下乡了。说他们对捡的女好，对她不好。

4

奶奶裹了脚的，在那些动荡的岁月，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爷爷家以前开杂货铺的，生活还过得去。解放的时候老家油溪的铺面和住房都在油溪明月桥，被棒老二（土匪）放火烧了，又涨大水冲毁了很大部分。

当时被烧的不止一条街，那时候的街面都是木板结构的房子，不是烧我们一家，是烧了很多，我小的时候还看到过有的房子、墙壁有火烧过的痕迹，有的还是剩半间没烧的民居。

解放以后公私合营，爷爷和大孃都去饭店工作，我父亲也出来工作了。奶奶就在家里帮人带小孩，那时候好像没幼儿园，有的孩子没法带就来找她带，我都知道奶奶带大几个比我小的女孩，一般带到五、六岁。都说她捡个女儿都带得那么好，都信任她带的好，放心。

前几年奶奶在二叔那里时，还有她带大的孩子去看她，现在估计那些人都以为奶奶不在了，就没人来看了。

你爷爷去世后，奶奶怎么生活呢，一直跟着儿女们吗？

爷爷大概是1960年前后去世的，因为我是63年出生的，我妈她说她都没看到过我爷爷。

爷爷去世后，那时候小孃，二叔，幺爸都小，是给奶奶住在一起的。我爸很小就在镇里的好多单位打工，后来参加工作了，我爸的工资就要分成三份，爸爸自己一份，奶奶那里一份，我妈妈带着我们一份。我三孃，二叔，幺爸上学都是我爸的工资分出来供的，后来大孃工作了，大孃也给奶奶钱，还有奶奶帮人带孩子，别人也要给点。

到七几年，小孃、二叔、幺爸都下乡了，他们三个下乡的地方离油溪家里都不远，农村不忙的时候，他们晚上都回油溪镇上家里住，大孃也在油溪镇上的国营饭店的招待所上班，我记得大孃是住招待所宿舍。也随时回奶奶那里去。

大孃都有两个孩子了才调到永川去的，小孃、幺叔都回城工作结婚后才搬出去，二叔因在镇上工作，结婚后一直跟奶奶住在一起，八五、六年，二娘二叔才回娘家乡下去了，那时候就奶奶一个人住了，不过二叔还是经常回油溪家里陪伴奶奶。

好像是91、92年时，奶奶摔跤半身不遂了，才开始爸爸，二叔，幺爸三个轮流照顾的。

5

奶奶现在的生活状态怎么样？能自理吗？

奶奶性格很坚强，她右手自从半瘫后就不能自然伸开，她自己洗手时必须要左手去掰开才能洗，因为奶奶只左手能活动，右手完全不能活动了，右腿也不怎么方便。但她还是经常在屋里慢慢的走动，前几年不要我们搀扶，她要自己抓住椅子，墙壁慢慢的迈左脚再收右脚的走路。

她洗脸拧毛巾，都是把一只角放在嘴里用牙咬住，左手拧干。她做的到的，她就不让别人帮她，现在也是，像冬天穿棉袄，要穿很长时间，我爸他们就随时看到她，穿棉袄费劲我爸就帮她一下，拉下衣袖，扣下扣子，要不然时间太长，怕她受凉。在我们家住我爸给她剪指甲，在二叔家就二叔给她剪。

已近耄耋的儿子还给妈妈剪指甲，多感人的画面！

奶奶啥都不要我们帮她，就没感觉侍候她有多辛苦。吃饭时给她放一张桌子在床边，饭菜给她端去放在上面，她自己吃。筷子、调羹都给她放上，她还很讲究的用左手拿筷子把菜夹在饭碗里，然后用调羹舀着吃。

前几年的时候，有时家里人要出门有事，要下午或者晚上才能回来，就给她弄两包米花糖，把开水瓶放到桌子上，让她到中午自己倒开水泡米花糖。有时全家人要出去聚餐，就会给她热点剩饭菜吃，或者一会打包带点回来。

但这种情况只是极少的时候，别人这么安排她会生气，只有我爸给她交待好，她就会高兴接受。

现在睡觉的时间比原来多了，上午九点过起床，吃点稀饭，就坐在椅子上休息。中午吃了饭，午休到四点过起来，又坐着休息。要是家里有人在看电视，她也看看电视，晚饭吃了也是坐着休息，八九点就脱衣服上床睡觉了。

奶奶思维还清晰吗？眼睛耳朵都还好吗？

她现在说话我们家人都能听懂，眼睛还很好使，幺爸说她看电视里演武侠片，打打杀杀的，她边看还边说不要打嘛。前几年能看懂电视，要是看的是戏曲，她还要给我们说剧情，现在就不行了。

有时候带奶奶出门，她都会看车外，好像都知道车行驶中的位置，他们说奶奶乱说的，但我去看奶奶的时候，他会给我说走的哪条路，现在路上的变化，我爸说奶奶是记住的以前的公路两边的老地名。

今年过春节时，幺爸说奶奶经常说她有个妹妹家住望乡台，他们都说奶奶糊涂了。前不久我在朋友圈里看到我们那里有人写的回忆老地名，奶奶的妹妹，我们叫姨婆的现在住那地方，以前真叫望乡台。

奶奶耳朵也很灵敏，有时我们看奶奶房间很晚都开着灯的，就悄悄的走去看她在干啥，她听到有脚步声了就马上把灯关了。

有时有认识的人专程来看她，她会拉着别人的手聊天，问你吃饭没有，好远来，是走路还是坐车。走路要走多久，坐车又要多长时间等，有时听得懂，有时听不懂，人家回复她的，她听懂了的，她就要重复，比如，你回答说坐车来的，她也重复坐车来的。

6

这些孙儿孙女，重孙辈的，她都认识不？

孙子辈里，我和大孃的儿子、大女儿在奶奶那里时间多点，她就要喜欢些，印象也深刻。重孙辈的好像都不认识了，只有我女儿，和我二弟的儿子她知道，但叫不出名字，因为这两个重孙最大，在我们家里前几年经常看到。

她的后代子孙共有多少人了？五世同堂了吧！

直系血亲有三十多个了，我是最大的孙子，我女儿还没结婚，所以很遗憾还没有五世同堂。但我弟弟的儿子今天春节结婚了，可能明年就能实现五世同堂的愿望！

那么年长的老人，对生死很淡泊了吧？

哈哈，奶奶在二十多年前就为自己准备好了棺材，一直放在我二叔乡下。奶奶很怕被火化，她一再打招呼她过世后不准火化。我二叔以前经常逗奶奶，说您过世了我就要把您拉去火化，为便（难道）您还晓得吗？您会晓得烧着痛吗？

2015年春节的大年初三，我们为奶奶举办了百岁宴！亲戚，好友，邻居来了二、三百人。江津油溪镇政府早就派人来说：你家那老人家百岁宴一定要通知我们。但父亲他们考虑正在春节期间，家家都在过年，不太好打扰，就没太张扬，有很多人都没通知。

但还是有四邻八村的听到消息，主动来讨喜酒喝，场面非常热闹！奶奶却很淡然，说：这有什么，就一百岁嘛。

奶奶娘家来了很多晚辈，虽都不认识，但奶奶知道是舅公他们的后人，非常激动，拉着他们的手，说些过去的事。大家都来沾寿喜，与奶奶合影，奶奶一直乐呵呵的配合！

这两年，奶奶常对我们说：我都一百多岁啰！

愿您身体健康！快乐幸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