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姚锡伦 ▏成都老南门的东西巷子

 新用户7771xieo 2020-10-23

成都老南门的东西巷子

作者 ▏姚锡伦

东巷子何以更名为黉门街,西巷子为啥改成染靛街,那就得从清末民初说起……

大凡年事已高的“老成都”都知道,从城里出城下老南门大桥——也就是万里桥往东拐的那条街原先并不叫黉门街,而叫“东巷子”;往西拐的那条街原先也不叫染靛街,而叫“西巷子”。

有光绪五年(1879年)成都地图佐证,的确如此。至于后来东巷子何以更名为黉门街;西巷子为啥改成染靛街。这当中又发生过哪些值得追述的往事?那就得从清末民初说起。

东巷子黉门街

原来东巷子更名为黉门街是与1910年“存古学堂”的创办有关。

光绪29年(1903年)颁布癸卯学制,确立高等专门学堂体制,随之“废科举,兴学堂”的浪潮席卷全国,四川地区自1906年起相继举办了法政学堂、藏文学堂、农业学堂、工业学堂、存古学堂五大专门学堂。其中于1910年(宣统二年)7月20日创立的存古学堂,是五大专门学堂中成立最迟的一个。

簧门街(姚锡伦拍于2019)

辛亥革命后,存古学堂几经更名最后于1927年改为公立四川大学中国文学院,成为公立四川大学的一个组成部分。民国20年(公元1931年),公立四川大学、国立成都大学、国立成都师范大学合并为国立四川大学。

存古学堂与其它新式学堂最大的不同点就在于它对国粹推崇备至,以“研究国学、发扬国粹、沟通古今、切于实用为宗旨”,强调“专以尊孔为主,崇尚道德,期养成高尚之学风。”学生国学根底要求较高,年龄放宽到40岁,主要在前清举人、贡生、秀才、监生和新式中学堂学生中遴选。其校长、教员基本上都是前清遗老,有功名的饱学之士,先后有谢无量、刘师培、廖平、吴之英、骆成骧、宋育仁等蜀学宿儒。

一生经历清代、民国、新中国三世的著名学者、诗人、书法家谢无量(1884—1964)先生于1910年为首任四川存古学堂监督(校长)。这时谢无量年仅25岁,“众学子甚轻无量,故意多所问难,殊一经接谈,大为震惊,不意‘翩翩一少年’之无量,竟能引经据典、从容解答,其政既博,其议尤精。众始悦服”(见邓穆卿《名流谢无量》一文)一时之间,“存古”声名大噪,蜀中学人皆以读为幸,培养不少人才。如蒙文通、陈志学、刘晦愚、杨子敬等均出之门下。

后来存古学堂改为四川国学学校后,还有一大特色:学校办书局、出刊物。这是其他专门学校所没有的。出有《国学荟编》月刊共63期,木刻在全国发行,影响很大。经校定、刊印的重要古籍图书有三百多种,在青石桥设店销售。并在审定乡土志,搜访乡贤遗书,参与续修四川地方通志和光复史方面,做了许多工作。学校堪称为四川乃至国内的主要国学研究中心之一……

存古学堂是以国学巷(此巷辟于1925年)杨遇春别墅旧址作校舍创办的。存古学堂既设,于是在民国之初即顺理成章的将门前的东巷子更名为黉门街。《后汉书·仇览传》:“农事既毕,乃令子弟群居,还就黉学。”黉,即古代的学校。黉门,即为学宫大门,旧时士子考上秀才,便称“身入黉门,天子门生。”存古学堂旧址,时为“四先生祠”。从学堂选址即可看出其倾向性,“四先生”者,范景仁、范纯甫、张南轩、魏鹤山也。均是奉程朱理学为圭臬的宋代大儒,尤以鹤山魏了翁最为著名。其后因学校屡经变革,祠遂不存。其旧址曾改为济川中学校舍,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改为成都第十六中学校。

改革开放之初,黉门街曾经还创建过“成都大学”。想必这事儿一定会有更多的人是闻所未闻。据《档案见证.高校篇》(四川省档案局编)记载:“1978年9月25日,在黉门街小税巷一间不到10平方米的电话室里,召开了第一次建校工作会。当时只有一張课桌,两条长木凳,一部电话,一只白炽灯泡,被戏称为成大“五个一”工程,真实反映了成大建校之初的艰难情景。

1978年成都大学建校时的大门

校园不足8亩地,有16间教室、10间平房和一个食堂。首届招生547人……校牌上的“成都大学”四字也是请人在白纸上书写,然后贴在墙面上”的。

1940年春,成都曾发生过一起“抢米事件”,地点也在黉门街。事件的起因是国民党当局滥发纸币,引起法币贬值,导致物价飞涨。加之抗战时期的成都不仅有大量外来人员涌入,且要全力筹措军粮支援前线,因此市场粮食供应本来就紧张,可部分军政官员、豪绅、奸商却大搞粮食囤积居奇,致使成都地区出现了人为“米荒”。

3月14日这天,饥民纷纷奔向黉门街重庆银行仓库呼求开仓售米,发生市民哄抢大米事件。国民党在蓉军政当局即派军警宪前往镇压,省会警察局特务逮捕了成都进步报刊《时事新刊》记者共产党员朱亚凡。然后篡改口供,伪造文件,诬指“共产党省委发动抢米风潮,朱被派任现场指挥。”即由成都行辕将朱公开枪杀。

事后,蒋介石借此批准很快成立秘密特务领导机关“四川省特种委员会”。继而大肆搜捕共产党地方组织负责人和骨干罗世文、车耀先、郭秉毅、汪导予等二三十人,以后分别监禁、残害于重庆或成都。

没想到,到了1966年,一场名为“破四旧、立四新”实为打、砸、抢、抄、抓的“革命”行动来势凶猛。突然间把包括黉门街在内的成都一大批有“四旧”之嫌的街名统统换成了“革命”的名字。就连当时的四川日报都不得不以《接受革命小将倡议支持革命造反精神,成都决定更改一批街道、公园、影剧院名称》为题进行过报道。报道说:“……从南门大桥(黉门街)至小天竺街东口为红专西路。”(见《百年激荡》四川人民出版社2011年10月版177页。)

殊不知,那次改名世人并不看好,也不认同。在1981年成都地名普查时,尊重历史,顺应民意,这才恢复了“黉门街”的街名。

很巧,就在“黉门街”复名挂牌不久,我家即乔迁到了这条街上,住在南桥商场东侧,有四幢四层楼高红砖房的一个纯居民大杂院里。

那时,这杂院是从不设门卫的,当然大家就更不知物管为何物。卖菜的、收荒匠、引车卖浆之流尽可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虽说是住的楼房,但家家住房面积都很狭小,一般仅有10多平方米,福气好的顶多也不过20来平方米。且都谈不上有啥子客厅、卫生间、厨房和阳台之类。而最让人烦心的是每层楼近十户人家才共有一个小得来不能再小的旱厕。于是有人编了四句顺口溜把当时的情景调侃了一番:“进门就见床,室内无厨房。十家共一厕,煤炉搁走廊。”

当时我家就在临街那幢楼的二楼上,底楼正中即有一个储粪大坑,粪坑常年屎尿横陈,空气中老是弥漫着不快的味道,迫使着许多人家不得不将窗户紧紧关上。好在楼房与人行道之间筑有红砖围墙可将粪坑围在其内,要不然,街上行人见之,恐怕都会眉头紧皱,匆匆绕过。

欣逢上世纪90年代府、南河综合整治,加之旧城改造兴起,黉门街即大变其脸。原本一条窄街陋巷没过多久,就变成了一条车辆如织的通衢大道。街扩宽了许多,两侧破旧民房全被幢幢高楼取而代之,我曾住过的大杂院早就没了踪影,就在原址,重新建造了一幢与“万里号海洋巨轮”隔桥(老南门高架桥)相望的“麦田记忆私家菜馆”高大楼房。

街之南侧的29号,即是武侯区教育局所在地。走到教育局旁边的25号大门口,“红专西路小学”六个大字赫然在目。这才让人醒悟——黉门街百年历史之中,确实有过短暂的15年叫红专西路。

其实,红专西路也好,黉门街也罢,它只是这条街的一种标签或一种符号而已。但于我这个“老成都”而言,我却更偏爱用她的“乳名”——东巷子呼唤她。不知这是一种习惯?还是一种情怀呢?

西巷子染靛街

“过了南门大桥——也就是万里桥,向右手一拐,是不很长的西巷子,近年来修了些高大街房,警察局制定的街牌便给改了个名字,叫染靛街。”这段文字见诸李劼人先生所著《大波》一书。

染靛街(姚锡伦拍于2019)

那么成都的警察局是何年才出现的呢?据《成都文史资料选辑》记载是“始于1902年,当时岑春煊署理川督,奏准清廷成都试办警察,以保甲局改为警察局。”由此可知,将西巷子改名为染靛街肯定是在1902年之后。至于具体是何年?笔者尚未见有确切定论。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即西巷子原为染靛业集中之地,故后来才以“染靛街”更名的。

成都大规模旧城改造之前,染靛街不算长。街长仅有246米,宽7米,沿街多平房店铺。街南曾有解放南路旅馆、城南粮管站、饲料公司、成都制锁厂……

街北西口,是“曾兴发大茶铺”。“老成都”都知道,在没用上自来水的年代,“成都之水,可供饮料者,以河水为佳,因源流来自灌县之雪山也。”(引自《成都通览》)于是过去成都人都有个爱喝“河水香茶”的习惯。

为招徕顾客,许多茶馆都会特意挂上个“河水香茶”的粉牌以示与井水有别。但这当中也难免有一些茶馆是以此为幌子,而实际用作烧茶的水却是比河水次之的井水。但上曾兴发大茶铺喝茶,谁也不会遭遇用井水冒充河水泡茶的这等不快之事。因为这家茶馆就开在南河边上。烧茶师傅只消一抬脚,便尽可在河中汲到绿色天然、清澈甘冽的南河水,然后再将其过滤、煮沸。用它来泡茶“口味纯正、甘甜沁人”,那绝对是没的说。

难怪在老街坊的记忆中,每天到这里来饮茶的老茶客是川流不息,从没间断过,哪怕是在寒冬天麻麻亮的清早八晨。

再看看街北之青瓦房沿南河南岸一线,则有好几家吊脚楼参差错落镶嵌其间。其楼临水而筑,一端紧靠岸体,另一端则依托河滩砌筑的砖柱或以石墩、圆木支撑,悬空而起,成为“江上楼,高枕锦江流”的独特景观。老百姓则形象地呼之为“吊脚楼”,此乃南河(染靛街)一旧景。无须增加宅基地,只将河滩巧加利用,便可得“近水楼台”,这的确不失为南河人家的一种聪明之举。

图左为染靛街

楼主一般是住家户,然因从古至今“万里桥边多酒家”,一些精明的店老板便看中这吊脚楼的水乡风情,也许还有点“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诗意,就在这里开张做买卖。万里桥南、染靛街之东,以经营传统川菜小有名气的肇明饭店便是其一,的确在此享用美味佳肴别有一番情趣。春秋之时,邀友二三,登斯楼也,推窗下望,则见流水潺潺,鸭儿上下游弋戏水。笑谈中,把盏小酌,凉风拂面,好不惬意。

待到酒酣耳热杯盘狼藉买单时,店家结帐的方式也很特别,向来是以清点桌上盘碗作为计价的依据,这应该不会有错。但也不尽然,本土街坊有传闻耳食,言有“恶搞”食客,大快朵颐之后,趁着店家不防,择其桌上空盘一二,迅即推窗抛入河中。算账时,店家虽心生疑窦,却又有口难言,自认哑巴吃黄连。后,枯水期至,水落盘现,方才恍然,很是无奈,只能讪讪骂道:这狗日的……传闻是否真有其事,想来亦有可能。

改革开放之后,染靛街被辟为农贸市场,由国家工商部门实施规范化管理。市场很长,从染靛街西口往南拐,一直要拉到整个一条凉水井(街)。其各路生鲜猪、牛、羊、鱼、虾、禽蛋之类以及时令鲜果蔬菜是应有尽有。

市场临街铺面有家“陈记海椒面”小店,所售之海椒面全用地碓窝人工舂制而成。购者,多是些熟脸貌儿、老买主。时而有自封是“辣妹子”的老外,也到这里来“凑热闹”,还要专挑最辣的买!小店店主有一女。就在我当知青带队干部、恢复高考那年头,她即是我所驻公社的一名知青。我经常看见她蜗在生产队里,从早到晚,除了攻书,还是攻书。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她老家所经营的“陈记海椒面”小店风采依然,可她却“人面不知何处去”。前不久,我偶遇她弟,这才得知,她一家子早已移民美国。但她时不时都要回来看望日夜想念的亲人以及生她养她的这方水土……

上世纪90年代,锦江之上架起了一座宛如彩虹一般的“南河桥”。(民间都习惯呼它为彩虹桥)又在桥之南,将沿河的倒桑树街拦腰劈成东西两段,从中穿越新开通了一条通往武侯祠的“通祠路”。倒桑树街被一分为二后,其西段依旧叫倒桑树街;其东段则顺势加盟到毗邻的染靛街,与其合二为一。这样一来,染靛街的街长,就比过去增长了许多。

不久,染靛街的全新打造与南河综合整治即紧锣密鼓地同步进行,老街上所有的陈旧民房顷刻间全被拆光,当然,沿河的吊脚楼亦随之没了踪影。

万里号(姚锡伦拍于2019)

尔后,就在当年诸葛亮送大臣费祎出使东吴的饯行之地万里桥头,即今之染靛街东头新建了一艘“万里号”海洋巨轮,楼高八层,可谓宏伟壮观,成为锦江文化一张靓丽的名片,是都市人美食、品茗、娱乐,忙里偷闲的一处胜景。

街之西沿河一段有新打造的一处全由石料砌筑、有石栏护卫的“万里码头”。在此品茗,江阔天空,锦江美景一览无余。虽不见“门泊东吴万里船”,但却有“一行白鹭上青天”。

西段之南侧则更有南河沿岸规模最大的综合性餐饮娱乐休闲区,名“耍都”。入夜,霓虹闪烁,人流如织。满座高朋宾客拥,帅男靓女人人乐。齿颊留香兴味浓,快似神仙逍遥游。有《耍都赋》石刻碑立于其间,赋曰:“悠悠天下事耍字大文章”、“春江花月处无耍不成都”……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