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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 ▏瓜蛋儿和报鸡婆

 新用户7771xieo 2020-10-23

瓜蛋儿和报鸡婆

作者 ▏尘埃

本文以第一人称叙述,如果不符合您的认知,可以当小小说阅读,开心就好。

——作者

我妈管我叫瓜蛋儿,我管我妈叫抱鸡婆。
抱鸡婆原本可以孵5、6个蛋,养一群崽崽的,听说那时有个叫“煮织”的,对她说:你敢!孵出的崽崽超过一个,就要把你抓来关起(相当于)。

有些事是不敢去试一试地,比如:违抗命令之类的事。一个就一个嘛,抱鸡婆只好认了,那是八十年代末。

对那些不能入世成崽的蛋们,抱鸡婆始终满怀愧疚,控制不住要把对他们的全部母爱及期许带到这个光明的世界上来。

那就对不起了,哪个成了幸运儿,来到这个世界,他(她)就将全额承担起:抱鸡婆对那些今生不能谋面的崽崽们,那份不可泯灭的母爱和期许,不商量。
我中奖了,成为了那个幸运儿。


还在蛋壳里时,我就窥见了抱鸡婆的高远志向,雄心壮志:既然只准有一个,拼了命,也要孵出一个“高大上”来。
要实现目标,必须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地努力工作,这个,她懂。


于是,在她目光所及之处,一些世界级的乖宝宝画像,不分男女、国界、肤色都爬上了墙壁,像画廊里的画像那样,错落有致地排列,个个时刻盯着她。
被这些小帅哥、小美女簇拥着,她幻想基因便可以跨国到欧美,赐给她一个无比洋盘的乖娃娃。
想到就美滋滋地......但乖娃儿也不能只是“外貌协会”的,艺术修养也得兼备。
于是,她让圈里的那只大公鸡跑到大街上的天桥下,买了一堆贝多芬、莫扎特、柴可夫斯基的CD,在孵蛋场所,不分昼夜地轮番播放。


她还深信:未来世界需要全方位人才,娃儿不能输在起跑线上,数理化胎教也是必须要进行的。
她开始夜以继日地做起初中的数理化试题。
在海量的试题中,她要么做不来,要么做了,大多数也是错的,逼得那只大公鸡不厌其烦地给她辅导,给她批改作业。

在孵蛋期间,营养也很重要。抱鸡婆孵蛋三个月后,还是见到无论什么好吃的东东都想呕吐。
当时,经佑她的是我外婆,外婆对她说:你是我见过的抱鸡婆中,“过场”最多的一个,听好了,这鲫鱼汤只是借用你的食道,输送给我乖外孙吃的,你不完成任务,我就懒得经佑你了!
抱鸡婆只好天天当传送带,填进了好多好吃的东西给我。
导致现在的我,在朋友圈有个巴适的名字:美食家。


那个秋天,我终于破壳而出,毫无悬念地是黄皮肤、小眼睛,个头也不咋地,很正常,拥有典型龙之传人的标配。
抱鸡婆第一次抱我时,眼含泪花,殷切地说:没有那么乖,也不存在哈,只要我们聪明就行。

梦想有好丰满,现实就有好骨感,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每个阶段似乎都在偏离抱鸡婆“高大上”的标准,不管我有多么努力。

上幼儿园时,抱鸡婆就让我学电子琴。学琴一个月,教琴的老师对她说:别对你儿子学琴抱太大的期许,他唱歌从一开头就跑调,完全刹不住车,一路跑调到整首歌曲唱完,连他自己都不晓得在唱哪首歌。
抱鸡婆心想:完啰,当初在大桥下,买到歪碟子了,听到的是佐罗,而不是贝多芬,这事不能怪娃儿。
琴还是要坚持学下去的,抱鸡婆心想即使不能成为音乐家,十指的锻炼,对娃儿大脑开发也是有积极作用的。再说当时有种说法:特长生在升学时可以加分。

我厌恶弹琴,想到升学能加分,咬牙熬到11岁,取得了成都市业余乐器钢琴10级证书后,终于盼来了大解放。
当身边的掌声响起时,抱鸡婆对前来贺喜的亲朋好友说:刚才我家的瓜蛋儿把琴谱伙到旧书废报纸卖了,这就注定了他......这一生只能是一个民间艺人的格局。
说到这,抱鸡婆的声气接近哭腔......那一年,特长生加分政策又被取消了。
只要不弹琴,啥子格局我都不在乎。
我,有了人生第一次的觉醒和叛逆。看明白了,如果你淘神费力冲破民间艺人的格局,抱鸡婆又会在你眼前展现一幅蓝图:攀登珠穆朗玛峰去,因为山在那里,追求卓越,是生命的意义。

上小学时,我数学得了100分,抱鸡婆问我:语文为啥没有得100分?等我语数都得了100分时,她说:筱筱这学期三门成绩100分,红猴妹奥数获得了学校冠军,独行侠在考围棋业余段位了(考了那个段位都说不清,还拿来当榜样)。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抱鸡婆总拿这话来刺激我,其目的是实现她的梦想:要我成为山外的珠峰,或者是人外的比尔盖茨的弟子。
只要我还在途中,不管我有好艰辛万难,不管我离目标也许只有咫尺的距离,她都坚持叫我瓜蛋儿。


上初中后不久,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被抱鸡婆叫成真瓜蛋儿了。
在物理课上,老师讲机械运动、声的现象、物态变化、电流电阻、焦耳定律......
全班同学都听得懂,我却找不到北,像在听天书,考试成绩就不好意思在这说了。
物理老师找到抱鸡婆说:你们必须给你儿子请个家教,他不能拖全班同学物理课成绩的后腿。
抱鸡婆赶紧从命,请了物理家教。不久,这老师连钱都不想挣了,对抱鸡婆说:你们把时间花在对儿子物理补习上意义不大。
这时的抱鸡婆瞪着立在她身旁,和她一样绝望的那只大公鸡,怪他当年辅导自己数理化时相当不给力,造成了如今这般后果。

现实令抱鸡婆十分沮丧,她无望地盯着我说:瓜蛋儿就瓜蛋儿嘛,只要在正道上就行,记到,要坚守住这最后的底线,正道!
这话还没有说完,她的气就直接落到了丹田之下......
抱鸡婆与许多中国家长一样,自己明明是一条虫,却希望自己的娃儿是条龙,生拉活扯鼓捣去打造,最后出炉的大部分充其量是龙的造型,而已,而已。

理想破灭了,抱鸡婆“高大上”的虚妄就被大风刮走了。
她经常说:管他的,强巴(电影农奴里饰演农奴的那个悲惨角色)都长得大,瓜蛋儿也长得大。
她还对我说:你这一辈子都可能顶着瓜蛋儿这个名字了,要有足够的心里准备和承受力。
说这话时,她表情凝重而悲凉,而这时的天空却如释重负,白云飘飘......

我比她乐观,倒不是自信追得上“高大上”,而是,我从心里已接受,并喜欢上了“瓜蛋儿”这个名字。
注定是瓜蛋儿,对压力就不敏感了,也不想去攀比,学习也就自如起来......有一点点进步,老师都嘿气鼓励表扬,还去给抱鸡婆报喜:你儿子是有潜力的,上升空间很大,终于醒事了,成绩已进入班上的第一梯队。
抱鸡婆闻讯,喜出望外,伸开双臂,对着天空在那感叹:啊!空气都是甜滴!甜甜滴......

我似乎也感觉到,自己大脑的运转正朝着老师和家长期望的那样,合上了拍。
在课堂内外,我开始海量阅读我喜欢的书籍,天南海北、古今中外,同时也没有捺下玩每款升级版的电子游戏,生命有种活开了的感觉。

上高中后,我有了更强的自主意识,觉得生活的方向盘握在自己手里了,做了一些让抱鸡婆一惊一咋、气得半死不活的事情。

抱鸡婆有个干儿叫L帅,也是我的同班同学。他父母工作调动,离开了成都,L帅暂时不能转学,抱鸡婆当上了临时家长。
我和L帅都是吃货,每周从寄读学校回家,抱鸡婆又是烤排骨,又是红烧肉地端上桌......

L帅家是东北人,他说干妈做的菜比他家做的菜好吃多了,每次吃饭时,他都要发出小动物吃食的原始声,呼啦呼啦地......饭桌上,抱鸡婆时不时地放下筷子,盯着他,仿佛盯着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竖起耳朵享受那呼啦声,脸都笑烂啰。
L帅晚上写作文时,把他干妈也写进去了。
抱鸡婆捧着L帅的作文本,读得心花怒放,牢记作文里的一句话:我的干妈好似仙女......
有个周末我给L帅说,今天不吃“仙女”做的饭,下盘馆子,你的压岁钱还有噻。
L帅回答:有。


那时,我们对美食的定义是要包含价格在内的,信价比高才算美食。
听一个同学说学校附近有家苍蝇馆之划得戳哦,菜好吃,份量大,还便宜。
为了吃这顿饭,我倆早、中饭都只喝了一点汤汤,想让空荡荡的肠子打个充分的牙祭。
我给抱鸡婆打电话说有同学聚会,晚上自己回家。然后就和L帅飞叉叉赶到那家苍蝇馆子去。
当时,我俩的肚子咕咕叫,两腿打闪闪,几乎是扶到墙壁进的餐馆。
我们点了六份菜,点菜的姐姐说,你们吃不完,我们菜的份量大。
我们坚持不改初衷,结果6份菜全部被我倆扫光,没有可打包的。
离开餐馆时,我们也几乎是扶到墙壁出来地。


回家后,L帅就觉得胃部不舒服,抱鸡婆给他服两颗帮助消化的药。到了半夜,L帅哎呦哎呦地叫喊,抱鸡婆吓得直冒冷汗,开车把L帅送到了医院。
医生诊断:急性胃扩张,留院观察治疗。
抱鸡婆瞪着我说:死吃憨胀要出人命地,现在你该晓得了嘛。

又是一个周六,有个同学给我说,他在东郊的刃具厂附近藏了一件送我的礼物,给了几个辨识符号和手画的地图,让我去寻找。
当时我脑海里就闪现出了阿里巴巴里芝麻开门的画面,肾上腺素激增,我一口气从天府广场走到了刃具厂(从未去过该厂),礼物找到了,一封鸡毛信,扯开看,白纸上几乎没有内容。
天黑了,我拖着打起泡的脚板儿回到家......抱鸡婆问我几岁了?还在做幼儿园的游戏,浪费了大把学习时间。
我却不那么认为,这次徒步让我发现:原来自己身体里藏着一些意外,一个偶然的诱因,它们就会蹦出来,我是有走功的。

一月后的一个周日下午,我在泡桐树街的一个小书店里泡着,书店老板说:弟娃儿,这架书柜的书全部五折,随便选哈,书店要关张了。我问老板为什么要关张,老板说:撑不下去了,一直在亏。
我买了五本书,装在塑料袋里拎起,离开书店。
然后,径直朝郫县方向,我的学校走去......
平时周日晚饭后,都是大公鸡或抱鸡婆开车送我回学校的。
那天,我有点懵,有点迷惘,没有通知抱鸡婆,决定步行回校。
我一边走,一边在想:每次去那家书店,看书买书,偶尔还会和老板聊一会儿天。
书店是两个中老年人合伙开的,都是爱书的文化人,想将一生的喜好结合营生。
书店要关张,他们会再做什么喃?

我也曾想在毕业后,拥有一家自己的书店,一时间,理想有点灰蒙蒙地......

天色渐暗,我走到羊西线二环路外侧时,饿了,拱进街边一家苍蝇馆子,嗨了一顿,又上路了,方向,坚定不移,一路向西。

我走到郫县我们学校的校门时,是凌晨3点过,校门紧闭,门卫室里没有灯光。我靠在门卫室的外墙,席地而坐。

回想刚才结束的行程,有种难以言状的新鲜感:我们习以为常的大马路,总是车水马龙,人头涌动,其实那不是它的全部面貌。
深夜,人静阑珊处,车辆稀疏,几乎没有行人,马路变得宽敞,橘黄色的路灯像列队的卫队,指引着独行者前行。
有段人行道上,不知道从哪里涌出一股股清水,形成了一团流动的水凼,我提着鞋,光着脚丫,来回淌水......
我听见不是笼子里的,是野地草丛里的蛐蛐此起彼伏的歌唱声;听见树叶被风轻拂的沙沙声......
不想走了,就在路灯下坐起,从塑料袋里翻出《动物庄园》,边读边笑。
你有过这样的经历吗?用不同于日常的视觉,独自游走在天地间,不晓得与谁在对话?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天亮了,门卫室的灯也亮了,我想起要给抱鸡婆打个电话(那时我没有手机),告诉他们我已到学校了,让他们把我的书包送到学校来。

接通电话,电话那头,抱鸡婆叽里呱啦,一阵狂风暴雨、劈头盖脸地向我砸来,让我尝到了鸡翅膀也能隔空扇耳光的滋味。

那个晚上,他们通宵未眠,抱鸡婆几度要打110报警,被大公鸡按住了电话,说要失联24小时报案,才会被受理。
抱鸡婆说:那就来帮我掐人中,血压都170了......

后来抱鸡婆患高血压了,她对我说:就赖你,我的病是那天晚上被你诱发出来的。


不管这是不是事实,今天的我,满怀愧疚,为青春的肆无忌惮,对抱鸡婆,还有那只大公鸡说一声:Sorry,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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