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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建军 ▏我爱的那个女人去了远方

 新用户7771xieo 2020-10-23

我爱的那个女人去了远方

作者 ▏刘建军

我身体颤栗,痛苦地捂着胸口喘不过气来。眼腺似乎被一股热涌刺激了一下,泪水簌簌地从眼角掉了下来。

“大雪”刚过,她的重病又复发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她的病情来得很突然,几乎让我有些猝不及防。她的皮肤开始泛黄,身体渐渐地消瘦,精神也大不如往日。她似乎已意识到了自己病情严重,就主动向我提出要去就近的那家三甲医院治疗,我和当医生的妻子当即表示同意,并迅速地为她联系好了就诊。

当她躺在那张好不容易通过一番人脉关系才优先争取到的床位时,她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输上几天液就会好起来的。”让她深信不疑的是,上天总会眷顾她的,因为她心里还装着很多未了的心愿哩。然而,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至从她躺在这张病床的那天起,上天就再也没有让她走下这张床,离开这间病房了。

那一天很阴冷,空气里弥漫着潮湿。除了寒风裹着小雨敲打玻窗的声音外,那间病房是那样的安静。那种安静是那样的不寻常,似乎让我有些惊慌,让我身体颤栗,让我痛苦地捂着胸口喘不过气来。眼腺似乎被一股热涌刺激了一下,泪水簌簌地从眼角掉了下来。

那一刻,灰暗阴冷的雨夜总是那样的漫长,自己的世界开始纷飞着雨雪,我又将经历一场怎样的人生离殇?那一刻,又让我明白了一次,在这人世间什么叫做生离死别,什么叫做肝肠寸断,什么叫做情为何物;那一刻,我就像窗外那棵被寒风扒光了树叶的梧桐,单薄而又孤独的站立在萧瑟中,目送着她被人缓缓地推出病房,渐渐地消失在走廊转弯的地方。

我费力地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狠劲地朝那推车转弯的地方走去,而模糊的意识里依然还记得在半月前,也同样是在这条走廊,她被人推进病房时的情景。

那天,我应约在主管医生办公室谈话,“从我们的会诊情况看,目前任何治疗措施对她来说,都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她已到了生命的临终期,现在剩下的时间,就是你们家属好好的陪陪吧。"听了医生直截了当的谈话,我似乎感觉有一股热流在往头顶上冲,脑壳里尽是“嗡嗡”的轰鸣声,身体有些不自主地往地下坠,我急忙靠在办公桌边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我恍恍惚惚地从医生办公室穿过走廊,朝她入住的病房走去。这吋,只见房门紧闭,我探着头从门框的透明玻璃往里看,她正坐在床上,被子盖住下身,双手捂在被子里不知在使劲的抓扯着什么,一脸涨得通红;而当我推门进去出现在她的床前时,她又是一脸的难色,“我把尿屙在裤子上了,你出去呀,我在换内裤。”她的话音刚落,接着又是一阵严厉的怒色道,“你快出去呀!”我悻悻地离开病床,然后为她关好了房门,心有几分不安的独自站在门边,随时等待她的叫唤。

两年前,我曾写过一篇散文《我为母亲刮痧》,文中讲述了她——我的母亲。

她出生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嘉陵江边的阆中城里,15岁那年,她梳着两条过臀的麻花长辨,怀揣着那个年代的人生梦想,舍弃了大家闺秀的生活,跟随农村土改工作队,走遍了川北地区的县乡,去宣传落实党的土改政策。由于长期的独立工作和生活,练就了她坚韧的毅力和倔犟的性格。即便是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她和父亲风雨同舟,凭着自己的智慧和努力共同撑起了这个家。当我们的父亲过世后,她更是不辞辛劳的张罗着这个大家庭,她常常引以为自豪地对我们说,“妈在,家就在。”

这时,从门缝里传出了一个微弱的声音,我急忙推门而入,只见她坐在床上有气无力的自责道,“我咋个就这么没用啊,连自己的内裤都穿不上哟。”我走到床边,轻轻的将她的头搂在自己的怀里,捋了捋有些零乱的银发,然后将头贴在她的脸颊上,“妈,不用急啥,我来给你穿。”这一刻,一向有着性别尊严的母亲再也抵不过病痛给自己带来的窘境,无奈地望着天花板点了点头应允了。

熟悉母亲的人都知道她爱整洁,更爱美。就在我从开水房接了一盆热水,揭开盖在她身上的被子,准备为她擦一擦身体时,眼前的一切却把我给惊呆了,只见她的全身已开始浮肿,腹部肿得就像是一只灌足了气体的皮球。我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痛楚,眼泪簌簌的掉在她的身体上。我一边抹着泪,一边为她擦洗身体,嘴里还带着几分责备,“你老人家也真是,都肿成这样了,咋个就不给我说一下子呢?”她轻轻的舒缓了一口气,“是我让陈大姐(照料母亲的陪护)不告诉你的。”这时,我走出病房,也不顾走廊上过往的行人,朝着自己的脸上就是狠狠的一记耳光,“我他妈的,是她亲身的儿吗?”也许,这种自责将会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感到愧疚和不安。

三年了,我一直在背地里隐瞒她的病史。究其原因,我曾思想着,上天已让她承受了太多的肉体痛苦,我这个做儿子的也应该为她背负精神的磨难。如果她能够在自已的有生之年去享受世间的快乐,去享受一下她和父亲共同设计建造的这个大家庭给她带来的幸福。那将是对她莫大的欣慰,也是对我莫大的宽慰。因此,直到她生命的时钟终止在那一刻,她也不知道那个“病魔”叫什么名字。但迄今,我都无法说服自己,这种“真实的谎言”是否符合人性的逻辑?尽管我思来想去,但还是不得而知。

倏然间,一串手机的来电铃声在我的身后响了起来,我抺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侧过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到小妹手里还捏着母亲的手机。这是一个我并不熟悉的来电,这个时候是谁打来的呢?

是她的老同事?好久不见了,对方肯定想和她煲电话粥吧?大冷天的,或嘘寒问暖,或家长里短,或陈年旧事;

是她的牌友吧?好久都没有在麻将桌上看到“李孃”的身影了;她那敏捷的思维,干练的动作,潇洒的牌风,无不让牌友们叹服;

是她的舞友吧?在万福桥边,那个前排中间领舞的位置,好久不见“李孃”的身影了;她那优美的舞姿,与众不同的气质,路人总会流连的回过头,多看一眼这位皮肤白皙、满头银发的舞者,“年轻时的她,一定该有多漂亮啊!”

由此我忽然意识到,这个陌生电话里的陌生人,一定与母亲平日里的生活有着必然的联系,而这种联系又像一根纽带紧紧的维系着彼此间的情感和快乐。

而在此时,我真不愿打破这种用情感堆积成的氛围,从而给他们的精神世界带来某种失落。

正因为如此,我拿起电话爽朗地告诉那位陌生人,母亲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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