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卜玉霞 我这几天感觉大脑明显迟钝,仿佛锈住了一般。脑袋里总是想着那个一家八口死了六口的事。我的胸口仿佛是给压住了快硕大无比的石块,难以呼吸。 每天写点不痛不痒的句字,连自己都感动不了。我越发地怀疑自己,作家的这条路到底能不能一直走下去呢?不写作,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受不得平庸,我受不了除了教书上班就看电影看书的日子。我得写东西,我得用新鲜的东西刺激自己。 该中秋节了,学校放假了。 昨天,我就跟五年级的孩子们说,学校呢,可能就是明天上完课,后天就放假了。然后,周日再开学补周五的课。五年的课本里有一段要求背诵的。我给他们留作业,他们呲牙咧嘴的,不想背。于是,我就说,那么,就在国庆节回来必须背会好不好?于是,他们马上就喜笑颜开了。下了课,我才想起来不是国庆节,是中秋节。国庆节起码还有半个月啊。 脑袋混混沌沌地,难不成真个就老了么? 最初的最初,我是不知道中国还有中秋这个古老的节日的。 因为家里从来不过。 我记得已经是上高中了,在一道考试的语文试题里头,有一道考传统节日的题目。我想不起中秋这个字眼,慌不迭地写了团圆节,没有得分。仅此而已。 我的家一直很穷。我印象最深刻的节日便是过年可以吃一顿肉。像别的节日,我母亲我们乡里只是说什么八月节,五月节,或者端午一类。但是具体是哪天,我却是一点都不知晓的。 我们只过八月节。我家没有日历,准确是在哪天过,我一点都不明白。即便是过八月节,我家也是从不过的。母亲会去姥姥家吃一顿好饭。每次必是要求我去,然,我只是见不得生人,总觉得每一个外人总是用了鄙视的眼光看我。其实,我也是用了鄙视的眼光看自己的。我穿不起新衣,鞋子也是旧的。总是有村中的长舌妇跟母亲说了,哟,你家闺女这么大了,咋就不懂的要新衣服啊。每每这个时候,母亲就翻着白眼看人家。等人家走了,母亲才敢骂出声来。说她咋这样的坏心眼,家里没钱,还鼓动人家闺女要钱,居的啥心一类的话。我自是冷笑。新衣服,谁个不想穿呢?只是家境如此,家人如此,穿个啥新衣服?想起自己那么小,竟然是那么地早熟。 我说了,我见不得生人,所以,我就常常守在家里头,哪里也不去。 每每这个时候,父亲总是忙着去地里干活。 我一个人就孤孤单单地在家里头。我有时躺着,有时坐着。眼睛看着家里的一切。破的窗,破的盛不了东西的柜子,脏的地面。我一点都不想收拾家。因为即便是收拾了,也没有人夸你,不仅如此,还会遭来母亲的埋怨,说她的什么东西找不到了云云。 家里的破柜子上放着一个塑料桶,不知道是盛了什么。我看着拼音写着:hebei。我想不起什么字,只想到喝呗一词。我总是疑心那是毒药,然后鼓动你喝下去。心里还想着若是喝了,就一了百了了啊。其实,我后来明白,那hebei其实就是河北的拼音啊。 八月节,我的记忆是残旧的,生冷的。唯一让人温暖的就是姥爷托母亲给我的半块月饼。 我记忆中的半块月饼,是给草纸包裹了的,里头有坚硬的馅,有红的绿的带颜色的一条一条的硬东西。还有硬邦邦的冰糖。外表是黄澄澄刻着花纹的模样,然,那花纹是残缺的,只有半个圆的弧度。 我轻轻地打开那半块月饼,细细地品尝,是甜的! 我的日子因为那姥爷的半块月饼而温暖起来。姥爷的模样也逐渐清晰。 姥爷生了两男两女。大儿子得了什么不知晓的病去了。听母亲唠叨说,大舅舅生病的时候,有很多的蛇缠绕着他。母亲还说,大舅舅生病的时候,大舅舅吃饭,饭从他的嘴里进去,从胸脯子的洞里流出来······我怀疑这话的真假。我甚至怀疑姥爷到底有没有生活这样的一个孩子。但是我不敢问。母亲说过,大舅舅死后,姥爷日日夜夜地在大舅舅的坟地上留连。白天,他在坟地上发呆,晚上就躺在坟地边上。这种话从母亲口里说出来的时候,我感觉到非常地惶恐。真也好,假也罢,我不想去追问。 母亲有个姐姐,是个不当家的主。每年的八月节,她都到姥爷家里来。她来姥爷家,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人。 为什么这样说呢?她家距姥爷家十五里路。她是步行来的,然,她又不是步行。她的丈夫会送她到姥爷家附近的村子,然后她在慢慢地步行到姥爷家,而她的丈夫就远远地走了。等到吃罢了饭,她的丈夫就在姥爷村临近的村子等。年年如此,直到舅舅死了,姥爷也死了之后。 有一年,我上了初中,会骑车了。我主动送我姨姨回家,正好在邻村碰到了她的丈夫。树林子中的那个男人,是那么小。我没好气地问:姨夫,以后到家!然后,我头也不回地往自己家的方向飞去。 姨姨其实待我挺好的。她好像念过几年书,认得几个字。她只是看不起我的母亲。她为母亲胡说八道的嘴难过。她为了探究母亲说话的真假,曾经也问过我跟母亲同样的问题。比如,我家卖粮食到底是个什么价钱,到底卖了多少钱,又比如,我家卖羊到底卖了多少钱等等。我也跟她说过,母亲说话有点颠三倒四。然后,姨姨就叹了口气,说道,啊,你姥姥也是这个样子啊。姨姨感叹到,咋就有这么个妈?一句真话也没有? 那天,我跟姨姨都流了眼泪。也只有那天,我才觉着姨姨是最亲的人。 然而,姨姨还是消失了。 因为,她彻底不搭理我的母亲了。 我毕竟是我母亲生的,是我母亲生的啊。我母亲再不好,可我身上流着她的血。 姨姨曾经给我做过一条裤子,那是淡绿色的。是我上三年级的时候的裤子?那条裤子的兜缝在外头,简简单单地,手工缝制。我记得,姨姨还给我梳过头,她给我扎两条辫子,那两条辫子很靠前,扎呼呼地朝着天,就像两个牛角。 姥爷活着的时候,姨姨的背就弯的很了,现在恐怕是老太太了吧?是了,母亲都成了小老太太了,偏执,不讲道理的小老太太。姨姨更不用说了吧。 我记得我在唐山上班的时候,让母亲陪了我去看她。看她的原因是因为我所在的学校的校长的夫人跟姨姨是一个村的。姨姨给我做了好吃的饭菜,我其实是很感激的啊。 人活了这么一场,姨姨会想我么?会想我的母亲么? 姥爷有个儿子,比我母亲小。然,这个儿子总是让姥爷操心。 舅舅是个光棍汉。 姥爷是可怜的,他娶了他不爱的姥姥,不知道是命运弄人呢,还是怎么回事。反正姥姥又懒又愚蠢,临死,还折磨了姥爷几多年。她临死整个傻透了,谁也不认识,会把屎尿甩的哪里都是。 姥爷娶了傻姥姥,生了傻舅舅,生了母亲生了姨姨。姨姨看不起母亲,也看不起舅舅。舅舅跟母亲也是互相看不起。母亲仰望姨姨,却遭来姨姨的漠视。这其中的各种关系,让人难受。 穷人的中秋总是让人悲哀的。那一家八口剩下了最老的两口,他们该怎么过日子呢?以泪洗面么?他们会吃着政府或者好心人救济的月饼,他们会感谢政府还是该恨政府呢?他们是该感谢人们还是该恨人们呢? 我们家以前也是有低保的。后来因为村中有人提供消息,说是我们家有牛,有羊,还有一个上班挣钱的闺女,所有就取消了低保。那房子,人家说了,也不是不给你盖,而是盖房子的时候,你得首先拿出两万块钱来,然后才能盖。我的父母不愿意,于是,房子就依然那么旧着。这一切跟那一家八口又是何其相似。 暑假回老家,本来想给他们买一套旧房子,然而,因为哥哥的胡闹,终究是没有买成。哥哥继承了母亲的愚笨,母亲继承了姥姥的呆傻。日子过得真是拧巴,没有一点逻辑。 中秋了,我知道,我的父亲跟我的母亲还有我的哥哥,跟那一家八口是不大相同的。虽然,我的父亲也曾经自杀过。然,抑郁这种病症任是谁都多少有一点的。自杀,或者自然死亡生病死亡意外死亡等等不过是或早或晚的问题。生命固然美好,然而生不如死,总是让人悲哀的。 穷人的中秋算的上中秋么?穷人的月亮会是圆的么?眼泪婆娑的月色,流淌的是亘古不变的忧伤。 后记:穷人,物质上贫穷,由此,也带动了精神的贫穷。物质贫穷而精神富有的,我见得实在是太少。有人说,穷的只剩下钱了。可是,穷人,不仅没有钱,别的更是一无所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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