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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輝丨四庫本元代易學典籍采《通志堂經解》本考論

 书目文献 2020-10-23
四庫本元代易學典籍采
《通志堂經解》本考論*

謝 輝

谢辉,1983年生,内蒙古海拉尔人。历史学博士。现为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中国文化研究院助理研究员,研究方向为历史文献学与中国古代思想史。

摘要:《文淵閣四庫全書》收錄的約三十種元代易學典籍中,有十五種是據《通志堂經解》本抄錄。在抄錄過程中,館臣對底本進行了多方面的加工,包括刪削序言、變易卷帙、校補闕謬等。這在一定程度上校正了底本的一些訛誤,但亦多有無據之妄改,同時還因抄錄不精而造成諸多新的錯誤。《通志堂經解》是《四庫全書》重要的選目依據與底本來源,館臣對其的重視,貫穿纂修工作始終。由此可見《經解》版本之精良,與其在清初的巨大影響力。

關鍵詞:文淵閣四庫全書 通志堂經解 元代易學底本

清修《四庫全書》,收錄元代易學典籍約三十種。其中有胡方平、俞琰、丁易東、雷思齊等一些宋元之交學者之作,館臣多題為宋人,然其人皆已入元,且著作也多在元代完成並刊刻,故視為元人更加合適。在纂修過程中,四庫館臣對編刻於清康熙年間的大型經學叢書《通志堂經解》,作了充分的利用,凡《經解》有者,即據以為底本。由此可窺見館臣對《經解》的重視,以及《四庫全書》與《經解》的密切關係。本文即以較為通行的《文淵閣四庫全書》為基礎,對其所收元代易學典籍中以通志堂本為底本者加以考察,比較二者異同,並進而探析《通志堂經解》在纂修《四庫全書》時發揮的重要作用。

一、四庫本元代易學典籍中的《經解》本

儘管在大多數情況下,四庫本均未注明是抄錄自何種版本,但通過逐一考察,可知僅在元代易學典籍這一範圍內,即有十五種四庫本出自《經解》,約占四庫收錄全部元代易學典籍的一半。以下即分別敘述之。

《易學啟蒙通釋》二卷,元胡方平撰。此本館臣謂出自內府藏本,以通志堂本校之,其闕誤之處多與通志堂本同。例如,四庫本卷上“《易大傳》曰:河出圖,洛出書”一段,“如□□之世”句,“如”下闕二字,通志堂本亦闕[1]。核之元刻明修本,此段文字雖漫漶,但仍可辨“如”下有“鴻荒”二字[2],並無闕文。又“四象生八卦”一段,“又離朱子曰”句,四庫本與通志堂本同[3]。但核之元刻明修本,“離”實當為“按”字之誤[4],很明顯是四庫本沿襲了通志堂本的錯誤。館臣在提要中,也提到了其改正通志堂本卷前序言之誤題,可從側面證實四庫本出自通志堂本。

《周易集說》四十卷,元俞琰撰。此本館臣謂出自內府藏本,其脫誤仍多同於通志堂本。如《文言傳》“乾九五在上,而天地閉塞,天下終有戰爭之禍”,四庫本與通志堂本皆同[5],但文意不通。核之國家圖書館藏元刻殘本,“天地”下當有“變化草木蕃萬國咸寧則九四以進為無咎坤六五在上而天地”二十五字[6],顯然是通志堂本有脫文,而四庫本因襲之。也可證國圖藏元刻雖為清內閣大庫舊藏,但不會是四庫本的底本。有學者稱“通過對全書的逐字對校,可以認定《四庫全書》所謂的‘內府藏本’即是通志堂本”[7],這一結論是可信的。

《易圖通變》五卷,元雷思齊撰。此本館臣謂出自兩江總督采進本。以通志堂本相校,二書卷前張宗演序文之末,均誤題“至元丙辰”[8]。按至元無丙辰,《道藏》本題“丙戌”[9],乃至元二十三年(1286),當是。可見四庫本襲通志堂本之誤。《兩江第一次書目》有《易圖通變》一本[10],從前後內容來看,應是一套《通志堂經解》中的一種,四庫本大約即是據此抄錄。

《讀易私言》一卷,元許衡撰。此本館臣謂出自兩江總督采進本,當亦是其采進的一套《通志堂經解》之一,與《易圖通變》同。館臣在提要中,也提到了“通志堂刊《九經解》”云云。儘管提要中還言“此書本在衡文集中,元蘇天爵《文類》、明劉昌《中州文表》皆載之,國朝曹溶采入《學海類編》”[11],但這些都不會是四庫本的來源。其原因在於,許衡文集與《中州名賢文表》所載的《讀易私言》,附載有大量的異文夾註,《元文類》也偶有一兩條。如在“凡陽本吉,凡陰本凶”一段下,《元文類》本有小注曰:“一本‘究而言之’以下,文少不同,故重錄如上,以備參考。”[12]這些注文,四庫本均無。《學海類編》本雖然亦無夾註,但文字小有不同。如“震九四”一段,學海本“蓋震而近君臣,有戒慎恐懼之義”[13],通志堂本、四庫本“君臣”均作“臣君”[14]。可見四庫本出自通志堂本之實。

《易本義附錄纂疏》十五卷,元胡一桂撰。此本館臣謂出自內府藏本。其卷十五多有闕文,如“愚按易緯書”一段,“咸之名以”、“變之盡為”下各闕五字,與通志堂本全同[15]。《四庫全書考證》指出刊本《纂疏》的三處錯誤,全部合於通志堂本。

《周易啟蒙翼傳》四卷,元胡一桂撰。此本館臣謂出自內府藏本。與日本內閣文庫藏元刻本相比,四庫本有一處很明顯的脫誤,即中篇《傳注》部分,“王隱周易要削三卷”至“傅氏周易注十四卷”之間,脫去“李翱易詮七卷”至“竇氏周易注十三卷”一大段內容,恰為元刻之一頁。而通志堂本之脫文,則與四庫本完全相同[16]。需要指出的是,《天祿琳琅書目》曾著錄內府藏有元刻《翼傳》[17]。今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有一部,內有館臣簽,謂乾隆五十三年暢春園發下改裝[18]。頗疑即是天祿琳琅舊藏,也有與四庫本完全相同的一頁脫文。但儘管如此,此本卻不會是四庫本所據的底本,原因在於,《四庫全書考證》所載刊本《翼傳》的五處錯誤,多為通志堂本之誤。如第一條“六十四卦次序圖說‘餘乾坤坎離,皆其遇也’,刊本‘遇’訛‘過’,據上文改”[19],通志堂本此處“遇”字正誤作“過”[20],而北大藏本則不誤。

《易纂言》十二卷,元吳澄撰。此本館臣謂出自內府藏本。其卷帙編排是,卷首為易圖與連山、歸藏,上下經與十篇《易傳》各自成卷,正與通志堂本類似,而有別於他本。如明萬曆刻本雖亦十二卷,但卻以易圖為卷一,連山、歸藏為卷二,卷三至卷十一為上經至《文言傳》,卷十二為《說卦》《序卦》《雜卦》,而無卷首。嘉靖宗文書院刻本四卷,更與之相去甚遠。從內容上來看,四庫本的一些訛誤,也是直接承襲通志堂本。如《象上傳》“四能得五之輔,則不以上之弱而橈也”,四庫本與通志堂本皆同[21],按文意,“上”當為“下”之誤,萬曆刻本即不誤。

《大易緝說》十卷,元王申子撰。此本館臣謂出自內府藏本。其卷十有多處脫文,大部分與通志堂本相合。如《繫辭下傳》“夫乾天下之至健也”一段,注文“此三極所”、“象焉”下,各闕八字,通志堂本即同[22]。

《周易本義通釋》十二卷,元胡炳文撰。此本館臣謂出自勵守謙家藏本。按,勵氏藏本今存臺灣,乃胡炳文九世孫胡珙所補輯,刊刻於嘉靖元年(1522)。通志堂本在胡珙補輯本的基礎上,又加以補充完善。凡通志堂本所補正之處,四庫本多與之同,可知是由彼抄出。《總目》之著錄並不準確[23]。

《周易本義集成》十二卷,元熊良輔撰。此本館臣謂出自兩江總督采進本,也應是其采進的一套《經解》之一。《四庫全書考證》著錄刊本之訛誤,多與通志堂本合。如蠱卦六四爻,《考證》云:“‘強以立事為幹’,刊本‘強’訛‘發’,據《會通》改。”[24]通志堂本此處正作“發”[25],而國家圖書館藏元刻明修本則不誤。

《大易象數鉤深圖》三卷,題元張理撰。此本館臣謂出自內府藏本,提要言“今以徐氏刻本定著三卷”[26],明言據通志堂本,故研究者亦多認為“今見四庫本《大易象數鉤深圖》,原據《通志堂經解》本”[27]。按,清內府曾藏有《鉤深圖》墨格寫本一部[28],但《周易啟蒙翼傳》《周易會通》等,內府均藏有較為早出之本,而館臣並未取用,以此推測,此寫本亦未必會是四庫所據之本。另據今人研究,《鉤深圖》並非張理之作。張氏所著者為《易象圖說》,四庫亦有收錄,但置於子部術數類。其所據者為兩江總督采進本,亦屬《經解》之一,故其訛誤也多與通志堂本同。如內篇卷中“一極備凶,一極無,凶之象也”,通志堂本與四庫本即同[29]。核之《道藏》本,“備”下實衍一“凶”字[30]。

《學易記》九卷,元李簡撰。此本館臣謂出自兩江總督采進本,也為《經解》的一種。《四庫全書考證》著錄刊本訛誤十三條,多與通志堂本合。如卷首《綱領》“夫象者出意者也”一條,《考證》曰:“‘一失其原,巧喻彌甚’,刊本‘喻’訛‘愈’,據《周易折中》改。”[31]通志堂本“喻”正作“愈”[32]。

《周易會通》十四卷,元董真卿撰。此本館臣謂出自內府藏本。按,《天祿琳琅書目後編》曾著錄清內府藏元刻一部,今存臺灣,已改定為明洪武二十一年(1388)建安務本堂刻本[33]。但此本不會是四庫所據之底本,因《天祿琳琅書目後編》已著錄此本闕卷前《凡例》至《程朱說易綱領》等八項內容[34],而通志堂本與四庫本皆有之。從文字上來看,四庫本與通志堂本也更加接近。如卷七恒卦九三爻下馮椅注,“九三過剛而不中,其究為躁卦”至“是以不恒其德也”之間,二本皆有約二十二字闕文[35]。核之與清內府舊藏本同版的原國立北平圖書館舊藏本,“其究為躁卦”下即接“是以不恒其德也”,並無空白[36]。按馮椅《厚齋易學》,此處確無脫文[37],可知通志堂本有誤,而四庫本沿襲之。

《周易參義》十二卷,元梁寅撰。此本館臣謂出自浙江巡撫采進本,蓋即《浙江省第十次呈送書目》所載者[38]。其文字之脫誤,與通志堂本多有相合之處。如通志堂本《彖上傳》臨卦“至於八月有凶”一段,下闕三行,四庫本同,且標注“闕”[39],二者正相一致。按上海圖書館藏明刻本,此段後並無空行,其下即接排觀卦“大觀在上”一段,可見此處梁氏可能本來即無注。四庫本從通志堂本誤標闕文,正可見其從彼而出之實。

(《學易記》,蒙古刻本)

二、四庫本與《經解》本的不同

上述十五部元代易學典籍之四庫本出自通志堂本,已可基本確定。但這並不意味著四庫本與通志堂本完全相同,館臣對底本有意的改動與無意間出現的錯誤,使得二本之間出現了頗多差異。大致可分為刪削內容、增補闕文、卷帙變化、校正舊訛與產生新誤等情況。

四庫本對通志堂本內容的刪削,主要集中在各書卷前序跋與卷首部分。如通志堂本《周易集說》,卷前有俞琰元貞二年(1296)序、皇慶二年(1313)後序,以及他人所作九篇序文,包括:至大三年(1310)孟淳、王都中,皇慶元年(1312)白珽,皇慶二年張瑛,至治二年(1322)李克寬、顏堯煥、楊載,泰定元年(1324)黃溍,至正六年(1346)干文傳。而四庫本僅保留俞氏元貞二年序文,其餘盡行刪去。《四庫全書總目》言及俞氏“自作後序”云云[40],卷前提要且謂“同時漢東孟淳、單父李克寬、錢唐白珽、西秦張瑛、同郡顏堯煥、干文傳諸輩,皆推而重之”[41],可見館臣是能夠看到這些序言的,而四庫本卻沒有收錄。又《周易本義集成》,通志堂本卷前有至治二年(1322)熊良輔自序與陳櫸序,又有卷首一卷,包括集注所引八十四家易說姓氏、朱子等治《易》綱領二十一條,以及易圖十四幅。四庫本僅保留熊氏自序,其餘皆未收。《周易參義》之通志堂本,卷前有梁寅後至元六年(1340)自序,《四庫全書總目》且明言“前有寅自序”[42]。但四庫本卻沒有收錄此序言,《總目》中“前有寅自序”五字,在卷前提要中也沒有出現。

元代易學典籍之通志堂本,常有多寡不一的闕文,從彼而出的四庫本,部分闕文與之相同,如上文所舉《易學啟蒙通釋》者即是。但也有通志堂本闕而四庫本不闕的情況。例如,《周易參義》上經復卦六二爻下注文,通志堂本曰:“休之言美也,而亦有好善之意□□□言其心休休焉,乃好善之人也。”[43]有三字闕文,四庫本則於闕文處有“焉秦誓”三字[44]。《大易緝說》之《說卦傳》首節下,通志堂本注曰:“義存乎人者也,命系乎天者也,□□□□□□□義知命,則聖人之《易》,可無作也。□□□不知義之在我,而縱欲徇私。”[45]四庫本於闕文處分別有“使天下之人能知”七字與“惟夫人”三字[46]。但這些四庫本較為完備的例子,並不能說明其別有所據,大部分情況下,都更像是館臣根據上下文以意擬補。以胡一桂《易本義附錄纂疏》卷十五《易十翼論》一篇而言,通志堂本有八處闕文,四庫本皆不闕,但與董真卿《周易會通》所引者相比,幾乎無一相同。如通志堂本“則知伏羲□□□□□之位與六十四卦之次”[47],四庫本闕文處為“作易得自然”五字[48],而《周易會通》則引作“所以為八卦”[49]。董真卿為胡一桂門人,顯以其所引者為可信,可見四庫本之妄補。

卷帙方面,四庫本元代易學典籍與作為其底本的通志堂本,差距最為明顯者,當屬《周易集說》。該書之通志堂本乃是以經傳為序,分為:上下經,《彖傳》上下,《象辭》,《爻傳》上下,《文言傳》,《繫辭傳》上下,《說卦傳》,《序卦傳》,《雜卦傳》,總計十三卷。其餘傳世的元刻本與抄本,大體與之類似,僅《象辭》再分上下,作十四卷。而四庫本則分為四十卷,與傳世其餘諸本均不相同。此應是館臣牽合卷前俞氏自序與干文傳序言的原書四十卷之說[50],自行拆分而成。有學者曾比較《集說》之文淵閣本與文津閣本,發現二本雖均為四十卷,但各卷起訖並不一致[51],由此可見館臣以意拆分、並無所據之實。又《周易本義通釋》,通志堂本十二卷,其中上、下經二卷,《彖傳》上下、《象傳》上下、《繫辭傳》上下、《文言傳》、《說卦傳》、《序卦傳》、《雜卦傳》總計十卷。四庫本與之卷數相同,然誤將《彖傳》上下置於《雜卦傳》之後。

以上三方面內容,多屬館臣肆意篡改底本而造成的負面影響。但與此同時,也需要承認,對於通志堂本存在的錯誤,館臣也作了一定程度的校改。其校勘成果有一部分保存在《四庫全書考證》中,實際遠不止此。以《學易記》而言,《考證》著錄四庫本改正訛誤十三則,以通志堂本校之,四庫本改正者無慮五六十處之多,其中多有與元刻相合者。如下經家人卦上九爻下,通志堂本載王弼注曰:“上居卦中,家道之成也。”又程子注曰:“夫子又復戒云:當先言其身也。”[52]四庫本“中”作“終”、“言”作“嚴”[53],皆同於元刻[54]。從這些校勘成果中,可以看出兩個問題:

第一,至少有一部分校改應為後來所為。例如,下經漸卦九三爻注文,通志堂本作“非理而不至者寇也”[55],“不”字衍,四庫本刪去之甚是[56]。但此段注文別行皆二十字,唯獨此行十九字,且“而至者寇也”等字間隙甚大。明顯是原有“不”字,後作挖改。文淵閣本《四庫全書》修成後,曾有兩次大規模覆校,此類的校改或有可能完成於覆校時。

第二,多數校改並無版本依據,僅採用他校與理校等方法。例如,下經豐卦上六爻注文,通志堂本作“六五柔闇之君也,無咎上六猶闇,況加以上六掩之乎”[57],顯然不通,故館臣將“無咎”之“咎”字改為“掩”字[58]。然核之元刻本,“咎”字實為衍文[59]。可見館臣並未見到藏於內府的元刻本。《四庫全書考證》著錄的校改,皆據《周易折中》《周易程氏傳》等,也可證實這一點。

此外,四庫本在校改通志堂本舊有訛誤的同時,因其抄錄不精,也造成了諸多新的錯誤。較為嚴重者,如《易圖通變》卷五“又不謂孔子之謂聖人之則之也非特”下,四庫本有一大段錯簡,自“八疇分佈”至“是可以定”[60],實為將通志堂本第七頁誤置於第五頁前而造成。又通志堂本《周易集說·象辭》“剝之世在下群陰盛極,而猶有一陽在上,作《易》者喜見之,故指在上之一陽而為之辭也”[61],四庫本自“群陰”至“喜見之”全脫[62]。其餘訛文誤字尚多,如通志堂本《大易緝說》卷七“忿然與物爭競於變故方張之初”[63],四庫本“於”即誤作“放”[64]。

(《大易缉說》,通志堂經解本)

三、《通志堂經解》在《四庫全書》纂修中的作用

通過上文的分析,可以看出,在纂修《四庫全書》的過程中,館臣對《經解》可謂頗為倚重。無論是在選目還是在底本選擇上,凡《經解》有者,多加以採用。即以經部易類為例,《經解》收書三十九種,四庫除《水村易鏡》一種置於存目之外,其餘全部予以收錄。且除了元代部分十五種之外,其餘尚有不少,可考得為據通志堂本抄錄。如《子夏易傳》十一卷,有學者以四庫本與通志堂本對校,發現二本闕文之處相符,從而認為“通志堂本當即《四庫全書》本底本”[65]。《易數鉤隱圖》三卷,《四庫全書總目》云:“此本為通志堂所刊……其遺論九事……本別為一卷,徐氏刻《九經解》,附之《鉤隱圖》末,今亦仍之。”[66]明言所用者為通志堂本。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四庫所收《朱文公易說》二十三卷,《總目》謂用勵守謙藏本。今國圖藏有一清抄本,鈐有“信天廬”、“翰林院印”等印章,“信天廬”乃乾隆御書以賜勵守謙氏之父宗萬者,可知此即勵氏進呈本。但此本與四庫本差距很大。如卷一《河圖洛書》,抄本第一條即無“閤皂甘君叔懷”云云以下,第二至四條全闕,而四庫本皆不闕。可知四庫本必不出此抄本,而更可能是出自通志堂本。此與上文所述《周易本義通釋》的情況完全一致,都是《總目》著錄別本,而四庫收錄時仍據通志堂本。有學者曾作過統計,發現《經解》所收一百四十種書,四庫除八種存目外,其餘均予收錄,從而推測:“《四庫全書》所收各書,凡有《通志堂經解》本的,除個別例外,絕大多數據內府所藏《通志堂經解》本繕錄。”[67]從經部易類特別是元代易學典籍的情況來看,這一推測是非常有可能的。

《四庫全書》纂修中對《經解》的重視,從各省進書時就已開始。《兩江第一次書目》載有從《子夏易傳》至《五經蠡測》的一百三十八種書[68],與《經解》收書目錄及次序基本相同,很明顯是一套大致完整的《經解》,僅少孫覺《春秋經解》與佚名《春秋年表》二種,且不能排除是目錄漏記。先於《四庫全書》成書的《四庫全書薈要》,同樣大量採用了《經解》。據相關研究,《薈要》收《經解》中書九十八種,其中九十五種為據通志堂本抄錄,其餘三種亦取通志堂本為校本[69]。今按,此所謂三種未據通志堂本之書中,《禹貢山川地理圖》與《禹貢說斷》,提要均聲稱用《永樂大典》本。但如仔細分析,《禹貢山川地理圖》是通志堂本僅存圖目與敘說,而《薈要》自《永樂大典》中輯出二十八圖以補足之,文字部分大約還是因襲通志堂本,未必為其新輯。《禹貢說斷》乃“取《經解》刊本,謹依《永樂大典》本詳加校訂,訛者正之,闕者補之”[70],實際是以通志堂本為底本,據《大典》引文加以校勘。此書《薈要》本中多有“刻本闕佚,今從《永樂大典》本增入”之類的夾註[71],乃其明證,亦可推知《禹貢山川地理圖》的情況當與其類似。只有《三禮圖》,提要明言以天祿琳琅藏毛晉影宋抄本繕錄。此本今似已不傳,而《薈要》本是否由彼而出,似乎也有些可疑。因其各卷後的校勘記,皆稱“刊本”某處誤,而取他書以校正之,且其錯誤多與通志堂本合。如其卷二後載卷一、卷二訛誤六條,全同於通志堂本,似乎不應如此巧合。提要言:“此書世所行者為通志堂刊本,或一頁一圖,或一頁數圖,而以說附載圖之四隙。行款參差,尋覽未便。惟內府所藏錢曾也是園影宋鈔本,毎頁自為一圖,而說附於後,較為清整易觀,今依仿繕錄焉。”[72]玩其詞意,所謂“依仿繕錄”,不能排除是依仿影宋抄本每頁一圖的樣式,而繕錄者仍為通志堂本的內容。由此而言,《四庫全書薈要》中凡《經解》所有之書,可能無一例外地採用通志堂本,其重視程度顯而易見。《四庫全書》修完之後,乾隆命將內府所藏《經解》板片加以修補,約於乾隆五十年(1785)重印。乾隆諭旨曰:“是書薈萃諸家,典贍賅博,實足以表章六經。”[73]這在一定程度上,可能也與《經解》在四庫纂修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有關。

館臣在纂修四庫時,樂於採用通志堂本,固然是由於其本較為易得。但另一方面,也需要承認,在很多情況下,通志堂本確實是可供選擇的較佳之本。即以上述十五種元代易學典籍而言,一部分除了通志堂本之外缺乏其他版本。如《大易緝說》,除四庫據以抄錄的內府藏本之外,所知采進本只有兩部:一為兩江采進本[74],為《經解》之一種;一為江蘇采進本,著錄謂“此書在徐氏九經中”[75],似乎也為通志堂本。此書流傳不廣,除通志堂本外,只傳聞吳任臣等少數藏書家藏有較早刻本,但早已不傳,可靠與否不可知。編刻《經解》時,已經只能從抄本付刻[76]。今傳世之別本,也僅有抄本二部,其一為原國立北平圖書館舊藏,乃朱彝尊自無錫秦氏藏本抄出[77],後疊經包虎臣、姚覲元收藏。其二今藏天津圖書館,卷中訛誤而經後人校正者甚多。此二本均未聞曾經被徵入清廷,故纂修四庫時,館臣能看到的,很可能只有通志堂本,可謂別無選擇。另有一些著作雖有別本,但尚不如通志堂本之精善。以《大易象數鉤深圖》而言,當時進呈者,尚有工部侍郎李友棠藏明抄本[78]。此本今存國家圖書館,以通志堂本校之,其卷中《乾坤易簡之圖》至卷下《既濟未濟合律之圖》全脫,文字亦多有訛誤。在此種情況下,館臣以通志堂本作為底本,不能不說是一個較佳的選擇。


*基金項目: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資助(Supported by the Fundamental Research Funds for the Central Universities)。項目編號:2018JT001

[1]﹝元﹞胡方平《易學啟蒙通釋》卷上,《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0冊,臺灣商務印書館,2008年,第663頁。《通志堂經解》第2冊,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1996年,第3頁。

[2]﹝元﹞胡方平《易學啟蒙通釋》卷上,《中國易學文獻集成》第57冊,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3年,第29頁。

[3]﹝元﹞胡方平《易學啟蒙通釋》卷上,《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0冊,第677頁。《通志堂經解》第2冊,第7頁。

[4]﹝元﹞胡方平《易學啟蒙通釋》卷上,《中國易學文獻集成》第57冊,第74頁。

[5]﹝元﹞俞琰《周易集說》卷二十七,《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1冊,第270頁。《俞氏易集說·文言傳說》,《通志堂經解》第3冊,第430頁。

[6]﹝元﹞俞琰《周易集說·文言傳》,《四庫提要著錄叢書》第2冊,北京出版社,2010年,第515頁。

[7]安一碩《俞琰〈周易集說〉版本及稱引諸家易說考》,中國人民大學碩士論文,2013年,第13頁。

[8]﹝元﹞張宗演《易圖通變序》,《易圖通變》卷首,《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1冊,第790頁。《通志堂經解》第4冊,第312頁。

[9]﹝元﹞張宗演《空山先生易圖通變序》,《易圖通變》卷首,《道藏》第20冊,文物出版社,1988年,第335頁。

[10]吳慰祖校訂《四庫采進書目》,商務印書館,1960年,第36頁。

[11]﹝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四,中華書局,2003年,第22頁。

[12]﹝元﹞蘇天爵《國朝文類》卷四十四,《中華再造善本》影印元西湖書院刻明修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6年,第3頁。

[13]﹝元﹞許衡《讀易私言》,《學海類編》第1冊,廣陵書社,2007年,第66頁。

[14]﹝元﹞許衡《讀易私言》,《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2冊,第6頁。《通志堂經解》第3冊,第305頁。

[15]﹝元﹞胡一桂《易本義附錄纂疏》卷十五,《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2冊,第190頁。《通志堂經解》第3冊,第485頁。

[16]﹝元﹞胡一桂《周易啟蒙翼傳·中篇》,《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2冊,第262頁。《通志堂經解》第3冊,第510頁。

[17]﹝清﹞于敏中等著,徐德明標點《天祿琳琅書目》卷五,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119頁。

[18]李盛鐸著,張玉範整理《木樨軒藏書題記及書錄》,北京大學出版社,1985年,第60頁。此本中館臣夾簽舊題元刻本,與《天祿琳琅書目》合,但《書錄》已改定為明刻本,與日本藏元刻本並非同一版本。

[19]﹝清﹞王太嶽《欽定四庫全書考證》卷二,《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497冊,第62頁。

[20]﹝元﹞胡一桂《易本義附錄纂疏》卷十五,《通志堂經解》第3冊,第499頁。

[21]﹝元﹞吳澄《易纂言》卷五,《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2冊,第526頁。《通志堂經解》第4冊,第96頁。

[22]﹝元﹞王申子《大易緝說》卷十,《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4冊,第293頁。《通志堂經解》第2冊,第481頁。

[23]詳見謝輝《胡炳文〈周易本義通釋〉版本考略》,《山東圖書館學刊》2015年第6期,第89-93頁。

[24]﹝清﹞王太嶽《欽定四庫全書考證》卷二,《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497冊,第66頁。

[25]﹝元﹞熊良輔《周易本義集成》卷一,《通志堂經解》第4冊,第128頁。

[26]﹝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四,第25頁。

[27]陳睿宏《宋代圖書易學之重要輯著》,政大出版社,2016年,第57頁。

[28]陶湘《故宮殿本書庫現存目》,《故宮藏書目錄彙編》上冊,線裝書局,2004年,第368頁。

[29]﹝元﹞張理《易象圖說》內篇卷中,《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806冊,第391頁。《通志堂經解》第4冊,第366頁。

[30]﹝元﹞張理《易象圖說》內篇卷中,《道藏》第3冊,第233頁。

[31]﹝清﹞王太嶽《欽定四庫全書考證》卷二,《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497冊,第68頁。

[32]﹝元﹞李簡《學易記》卷首,《通志堂經解》第3冊,第198頁。

[33]劉薔《天祿琳琅知見書錄》,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284-285頁。

[34]﹝清﹞彭元瑞等著,徐德明標點《天祿琳琅書目後編》卷八,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574頁。

[35]﹝元﹞董真卿《周易會通》卷七,《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6冊,第349頁。《通志堂經解》第4冊,第248頁。

[36]﹝元﹞董真卿《周易會通》卷七,《原國立北平圖書館甲庫善本叢書》第3冊,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4年,第200頁。

[37]﹝宋﹞馮椅《厚齋易學》卷十八,《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6冊,第352頁。

[38]吳慰祖校訂《四庫采進書目》,第132頁。

[39]﹝元﹞梁寅《周易參義》卷三,《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7冊,第308頁。《通志堂經解》第4冊,第418頁。

[40]﹝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三,第20頁。

[41]﹝元﹞俞琰《周易集說》卷首,《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1冊,第1頁。

[42]﹝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四,第27頁。

[43]﹝元﹞梁寅《周易參義》卷一,《通志堂經解》第4冊,第394頁。

[44]﹝元﹞梁寅《周易參義》卷一,《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7冊,第233頁。

[45]﹝元﹞王申子《大易緝說》卷十,《通志堂經解》第2冊,第481頁。

[46]﹝元﹞王申子《大易緝說》卷十,《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4冊,第293頁。

[47]﹝元﹞胡一桂《易本義附錄纂疏》卷十五,《通志堂經解》第3冊,第486頁。

[48]﹝元﹞胡一桂《易本義附錄纂疏》卷十五,《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2冊,第193頁。

[49]﹝元﹞董真卿《周易會通》卷首,《中國易學文獻集成》第65冊,第50頁。

[50]﹝元﹞俞琰《俞氏易集說》卷首,《通志堂經解》第3冊,第307-308頁。

[51]安一碩《俞琰〈周易集說〉版本及稱引諸家易說考》,第15-17頁。

[52]﹝元﹞李簡《學易記》卷四,《通志堂經解》第3冊,第251-252頁。

[53]﹝元﹞李簡《學易記》卷四,《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5冊,第262頁。

[54]﹝元﹞李簡《學易記》卷四,《中國易學文獻集成》第63冊,第563-564頁。

[55]﹝元﹞李簡《學易記》卷五,《通志堂經解》第3冊,第270頁。

[56]﹝元﹞李簡《學易記》卷五,《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5冊,第319頁。

[57]﹝元﹞李簡《學易記》卷六,《通志堂經解》第3冊,第273頁。

[58]﹝元﹞李簡《學易記》卷六,《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5冊,第326頁。

[59]﹝元﹞李簡《學易記》卷六,《中國易學文獻集成》第64冊,第139頁。

[60]﹝元﹞雷思齊《易圖通變》卷五,《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1冊,第817-818頁。

[61]﹝元﹞俞琰《俞氏易集說·象辭》,《通志堂經解》第3冊,第370頁。

[62]﹝元﹞俞琰《周易集說》卷十二,《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1冊,第114頁。

[63]﹝元﹞王申子《大易緝說》卷七,《通志堂經解》第2冊,第459頁。

[64]﹝元﹞王申子《大易緝說》卷七,《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4冊,第226頁。

[65]王愛亭《昆山徐氏所刻〈通志堂經解〉版本學研究》,山東大學博士論文,2009年,第80頁。

[66]﹝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二,第5頁。

[67]王愛亭《昆山徐氏所刻〈通志堂經解〉版本學研究》,第210頁。

[68]吳慰祖校訂《四庫采進書目》,第36-38頁。

[69]王愛亭《昆山徐氏所刻〈通志堂經解〉版本學研究》,第209-210頁。

[70]江慶柏等整理《四庫全書薈要總目提要》,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年,第142頁。

[71]﹝宋﹞傅寅《禹貢說斷》卷一,《摛藻堂四庫全書薈要》第22冊,世界書局,1988年,第779頁。《四庫全書總目》稱四庫本亦出自《永樂大典》,而書中同樣有此夾註,可見《總目》說不可信。四庫本卷前提要在述及本書版本時,與上所引《薈要》提要全同,而《總目》改為“取《經解》刊本,與《永樂大典》互相勘校,補闕正譌”(卷十一,第92頁),正為掩蓋其並非《大典》輯本之實。

[72]江慶柏等整理《四庫全書薈要總目提要》,第187頁。《四庫全書總目》大致相同。

[73]﹝清﹞陶湘《欽定校正補刻通志堂經解目錄》,《書目叢刊》,遼寧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112頁。

[74]吳慰祖校訂《四庫采進書目》,第36頁。

[75]﹝清﹞黃烈《江蘇采輯遺書目錄》,《四庫全書提要稿輯存》第4冊,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6年,第90頁。

[76]﹝清﹞邵懿臣撰,邵章續錄《增訂四庫簡明目錄標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23頁。

[77]﹝清﹞朱彝尊撰,杜澤遜、崔曉新點校《曝書亭序跋》卷八,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132頁。

[78]吳慰祖校訂《四庫采進書目》,第173頁。

注:本文发表于《古典文献研究》第22辑上(2019年12月),此据作者word版,引用请以该刊为准。感谢谢辉老师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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