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书说到,玄奘登上五行山巅,见到压帖,当即跪拜祷告,揭去压帖,却被一阵香风将压帖卷去,说要向如来复命。玄奘将此事告知悟空,方知那阵香风便是佛家五方揭谛,奉命在此看守悟空,却暗中相助,用铁丸铜汁助他尽快恢复在八卦炉中被耗尽的五行之金。 且说悟空见揭了压帖,便教玄奘等人速速远离,自己便好脱身出来。众人直走出两界山时,只见山崩地裂,一条身影闪电般奔来,纳头便拜。 玄奘见他身法诡异,心中暗吃了一惊,还未来得及答礼,忽听一声嘶鸣,却是那匹白马见了悟空害怕,经不住悟空一拜,立时腰软蹄矬,战战兢兢,站立不住,还亏得伯钦眼快,上前一步抄住了马腹,白马得了助力,方才勉强站定。 悟空自然知道,因为自己曾任天庭弼马温,驯的都是天河龙马,故而凡马见了他便怕,哪里受得起他这一拜?只是他既以弼马温一事为平生大辱,自然也不肯说破,依旧拜了四拜,行够了拜师之礼,随即起身对伯钦唱了个大喏,谢道:“多蒙费心,送我师父一路来此,又为老孙薅了脸上的草。老孙平生快意恩仇,既受了你的恩惠,你有何愿望,不妨告诉老孙,我必帮你实现也!”说着对他眨了眨眼。 伯钦一愣,略一思忖,摇头道:“伯钦自在山中逍遥,虽无锦衣玉食,却也无拘无束,快活得很!原本一心想念先父,昨日经这长老念经超度,我父也得以脱困超生,我虽无甚见识,却也知天达命,故而一切随缘最好,不敢有劳……”说到这里,不知该如何称呼悟空,不禁迟疑了一下。 悟空见状大笑道:“你从前叫我老猴,现在仍叫我老猴就是,何必迟疑?” 伯钦笑道:“当年伯钦年幼不懂事,无礼莫怪!”说着便做了个作揖。 玄奘见他二人说得熟络亲热,又见悟空有感恩念旧之心,心中甚喜,便插嘴道:“徒弟啊,为师见你实有一番好心,真像个沙门中的人物,善哉,善哉!还不知你尊姓如何称呼?” 悟空道:“不敢当,弟子姓孙。” 玄奘点头道:“我便与你取个法名,却好称呼使唤。” 悟空笑道:“不劳师父费心,老孙已有法名,叫作‘孙悟空’,师父只叫我悟空就是。” 玄奘听了,欢喜道:“好个‘悟空’,活脱脱便是我佛门的法号,看来你和我佛门着实有缘!只是虽然如此,你既归我门下,还须由为师给你另起一个法号,此所谓名正言顺也。我看你这模样,就像个小头陀一般,我就以相为名,叫你作‘孙行者’,如何?” 悟空心下颇不以为然,暗想:“祖师给我取名‘悟空’,是教我领悟万事皆空的道理,这和尚却叫我做什么‘行者’,简直不知所谓。”只是碍于才受了玄奘搭救之恩,又有师徒之分,不便怫了他的心意,只得点头答应道:“好!好!好!师父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说着便伸手挽过白马缰绳,打点马背上的行囊。 伯钦眼乖,知道悟空不欲在此多耽搁,便转身对玄奘唱喏道:“恭喜长老收得神徒,有尊徒孙长老一路相伴,定然一路安如泰山。不敢耽误长老行程,伯钦就此拜别,咱们后会有期!” 玄奘此时得了悟空,心中已十分踏实,只是和伯钦这两日相处甚得,听闻就此别过之言,自有不舍之意,忙躬身相谢道:“相烦壮士一路送我至此,又帮我登山揭帖,甚是有劳也!壮士回府请代玄奘多多致意令堂老夫人、令荆尊夫人,贫僧在府上多有叨扰,容我回来时再拜访相谢。” 伯钦回了礼,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两下挥手作别而去。 悟空目送伯钦去了,便请玄奘上马,他就背了行李,一手牵着马引路前行。玄奘见他浑身上下更无片缕,赤条条的拐步而行,虽有遍体侯毛遮体,终究十分不雅,又见他走姿难看,心下便有些不痛快起来,只是见他殷勤服侍,也有些许安慰。如此心境之下,师徒二人一路无言,默默走了约略一顿饭晨光,便过了两界山。 玄奘想起伯钦之言,省起这便该是鞑靼国的境内了,虽是沿途景象并无二致,却是心里存了国别之见,不免有点惊慌警惕起来。悟空虽是牵马带路,却也在暗自留意,见玄奘神情怔忡不定,虽不能尽解其意,却也能猜到三分,心中暗暗好笑,不觉便对这个师父看轻了三分。 师徒二人正在各想心事,猛听一声巨响,忙抬头看时,却是山路尽头转弯处闪过一只吊睛猛虎,龇牙咧嘴地咆哮而来。玄奘虽知这新收的徒弟广有神通,只是这恐惧之情却是胎里所带,难以遏制,不自主便腿脚打起战来,当下嘴唇也青了,面皮也白了。 悟空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一声,嘴上笑道:“师父莫怕,这厮来送东西,我们还当谢过他才是。” 玄奘闻言一愣,迷惑道:“悟空所说何意?怎地我们还得谢它?” 悟空听玄奘叫他作“悟空”,而非新取的法号“行者”,心中大乐,便要卖弄本事,好教这新拜的师父越发礼重自己,于是便呵呵笑道:“师父不知,这厮是来送衣服给老孙的!”说着便放下行李,伸手在耳边一招,取出一枚绣花针儿来,嘴里默念了几句,迎着风只一晃,顿时变作一条碗口粗细的铁棒。 玄奘好似看变戏法一般,竟没看清悟空这根铁棒是哪里来的,不禁又是惊诧,又觉有趣。悟空见玄奘瞠目结舌,心中越发得意,托着铁棒笑道:“好宝贝,五百多年不曾发市,今天且用你来给老孙挣件衣服穿穿!” 玄奘见悟空只顾自言自语,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生怕一时大意被老虎所袭,忙抬眼去看那老虎时,却见那畜生早缩成一堆,蹲在尘埃中发抖,竟是连一毫儿也不敢动。 悟空一声长笑,身形微晃,已到了老虎身前,当头一棒,可怜那老虎脑浆迸出万点桃红,牙齿喷出几行碎玉,竟没来得及叫唤一声,就作一滩烂泥般的死在当地。 玄奘看得是目瞪口呆,不禁从鞍上滑落在地,心中暗呼:“天哪!天哪!前日刘伯钦如此英雄,还和那斑斓猛虎斗了半日,方才得手。这孙猴子竟然不动声色地轻轻松松一棒,就把这老虎打得稀烂。正是强中更有强中手,伯钦虽勇,比起这猴子来可又天差地远了!” 悟空见玄奘如此,心中甚是自得,当下又施展神力,把那老虎轻轻拖将来,对玄奘道:“师父稍安,略坐一坐,等了脱了它的衣服,就好穿了走路,好歹遮一遮身子,权当避避羞也好。”说着嘻嘻而笑。 玄奘一愣,愕然道:“它有什么衣服?” 悟空哈哈一笑道:“有,有,有!师父莫要心急,老孙自有处置!”说罢,便从身上拔了一根猴毛,当着玄奘的面吹口仙气,叫一声:“变!”那猴毛就变成一把牛耳尖刀,把那老虎从小腹肚脐处只一挑,只听“豁”的一声,一个裂口绽开,悟空双手一分,往下一扒,轻轻松松剥下一张囫囵的虎皮。 玄奘何曾见过这等事,直看得目不转睛,嘴里连称:“罪过,罪过!”心里却是惊叹不已。 悟空只顾剥皮,用尖刀剁去四爪,又斩掉虎头,割下了四四方方一块虎皮,提起来往身上比了比,却是宽大许多,便笑道:“好畜生,这般胖大,足足能做两两件衣服!倒也好!”说着便从中一割,将虎皮裁作两块,把一块皮叠了收起,把另一块皮围在腰间,却是刚好合身。 悟空欢喜雀跃,就在路旁随手揪过一条葛藤,把虎皮紧紧舒服束在腰间,前后看了看,尽能遮得住下体,便对玄奘笑道:“师父,烦你久候了,徒弟甚是不安也!师父莫怪,想当年老孙大闹天宫之时,身上本着有黄金甲、赭黄袍、紫金冠和步云履。怎奈这些物件都是神物,五行生克,老孙被佛祖镇压时,竟都不翼而飞,弃我而去,害得我堂堂齐天大圣,竟然和师父赤身相对,多有不雅。多亏师父福大,招来这老虎给老孙送衣服。事有仓促,且就这么围着,我们这就上路,前面遇见人家,借些针线,再缝不迟。”说话间把金箍棒一捻,默念了几句,那棒依旧变作绣花针大小,被悟空收在耳中,随后背起行李,请师父上马。 玄奘此时兀自惊骇好奇,只觉得这个徒儿极不寻常,心中暗暗称奇,想要问些什么,又怕有所唐突,只得含糊答应一声,上马而行。 本文节选自《大圣心猿》第七十四回:揭压帖大圣脱困,愚猛虎悟空逞威 ***原创内容,转载请注明作者信息*** 【作者简介】 史马广彧,加拿大BC省中文协会会员,温哥华大华笔会会员,温哥华至善中文学校教师;微信自媒体“国学微讲堂”公众平台主讲人;著有《史马老师讲国学》系列丛书,获著名作家二月河先生作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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