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哥去往兰州了,为期十天。临行之前,他告知我此番行程的具体期限。并殷殷来问,那里是否有喜欢的物件,趁早在网上寻了,给个口信,他好给我带回来。心里不由一暖。回说,只要你在清晨时分,在所居楼下的杂货铺里随心选一种糖果就好了,不必过多。最好是那种有彩色糖纸包裹的水果糖,三五颗即可。他一时无语,然后问,这是何意?我便笑他的愚,只回,其实你就是我的糖。
他在路途之中,车子摇摆,不便多言。我在清晨的微光里赶路,头顶有着了霜的杨树叶子零星而落。其中一枚,半壁子叶脉清晰可见,布满虫子咬过的细小孔洞。我忽然就在这秋里开始想念春天了。不是吗?一场春雨绵绵而过,大地复苏,万物开始呻吟成长。那时候,在树下听叶朵子抽芽是无比美好的,这一朵迸开,另一朵也迸开,这让我确信,树叶子最初也是花呢。春天的小日子,也是酥糖一样的甜溜溜。那时候,春光正好,就躲在自家的书房里,窗开着,门也开着,许清凉馨香的风从彼处吹进来,再从此处穿过去。风里面,有鸟雀的轻吟,有雨露的甘甜,也有知心人在耳畔的呢喃低语。此时,要铺了米白色的宣纸写点字画的。是写,用饱满的墨,大笔开过去,然后小墨勾描,再把墨水用软水稀释,泼辣辣地氲过去,一幅好画就已初成。再借来女子日常用的红胭脂,在叶眉上点三分,红不可多,但需重,要触目惊心,要一见难忘。这时候,窗下的美人蕉刚钻出地面,这时候,院子里的杏花点点粉白,这时候,新购的书籍刚刚翻开,这时候,明前茶刚刚沏好。而我手中的书信,刚刚写了过半。
一直想和兵哥说想要这样的一间书房,这句话,在春天的时候就想说了,在夏天的时候就想说了,在秋天的时候就想说了。始终没有说,不是怕他反对,怕的是有了这样的书房,正正式式地坐下去,字与画都拘谨不成了呢。原来,书房也是乡间的好,推窗可以见花开,也可见明月。若是设在城里头,推窗便是邻家的后厨,抬眼望去,便是一屋子的油盐酱醋罐子,便是男人女人忙忙碌碌的身影,便是烟气雾气蒸腾,这般,就没有了想要吟诗作画的心思了吧。或者,日子也会随着绸了一些,味道杂啊,风花雪月也随着杂了。
便是,要在乡间,有一间书房。是爱人所赐,是自己心中所喜。有南开的木格子窗,冬天贴着喜鹊登枝的大红窗花,春天挂一枝翠绿杨柳,夏天有贝壳做的环形风铃,秋天有河岸边采来的苍白芦苇。窗下有手工打制的橡木桌椅,木板花纹如弯弯溪水可视。坐在桌旁,可以写字,可以画画,可以做针线,亦可以约了好友喝一壶新茶。窗是要开些缝隙的,许春天的麻雀,夏天的蝴蝶,秋天的蚂蚱,一一过来讨去口粮。我会在暗处藏了,待它们吃饱喝足,就跑出来,猛地大喝一声:呀呆儿,孩儿们,哪里跑!
我知道,我的鸟雀知道,我的虫子们也知道,书桌上是有个糖果罐子的。青花瓷的质,拳头大的端口,里面有我喜欢的牛奶轧糖,也有兵哥喜欢的小人酥,还有孩子们喜欢的巧克力。水果糖要含着吃,酥糖要嚼着吃,巧克力要一点一点咬着吃……有爱的日子就是口中有糖的日子呢,美,真美,仔细想想,还是美。
后来便想,我是个多么内向的女子啊,即使是相爱的人,也只说自己的奢望,不过是他从远方带回的一粒糖果。其他的我没有说。我总是想,他能给我的,都已经给了。那间书房,就建在心里好了。也好,让我在时光的流逝中,还有着这一份期待,有着这一份向往,有着这一份夜里昼里都会描摹书写的远景。
—— 而我的爱人说,他在远方,会很想我。这大概是真的,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欺骗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