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不见经传,甚至连附近乡镇的村民都不知道她坐落何处,如今更无从寻觅,但是她孕育了我少年时代的梦想与希望,更是一个为我的人生奠基的地方。她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坐落在鲁北平原一所偏僻的乡村学校——西陈联中。 我的家乡地处鲁北平原东北部,当时所在的乡镇还被称之为公社——一处濒临渤海湾西南部、东西距离相隔较远的人民公社。为方便附近村庄的学生上学,公社设立了小王社中、西陈联中、横王中学3所初级中学。小王社中是中心中学,地处公社的中心位置,相比较而言教学设施完备、师资较好、学生人数颇多。而横王中学和我就读的西陈联中则像孤零零的两颗棋子,一东一西分布在公社东西两端。 学校位于陈家庄西南边,孤零零的四排低矮的土坯房,没有任何体育器械和实验设施,甚至连大门、围墙和校牌都没有。如果不是早晨教室内传出的琅琅读书声,下课后学生们纷纷涌出教室打闹,没人会觉察到这是一所学校。四排土坯房中一排被作为老师们的伙房和校长室,另外三排是三个年级的教室。教室被隔出一间作为老师的宿舍兼办公室,老师宿舍与教室中间有扇简易的木质门相通。 教室里的地面是土的,凹凸不平,很难把杌子放稳。打扫卫生时更是尘土飞扬,扫完地后的课桌上“积雪”般一层厚厚的尘土;黑板是由刷了一层墨汁的薄薄木板制成,泛着灰白的颜色,像营养不良病人的脸,写起字来发出“咕咕”的呻吟声;用木条相隔黏在一起制成的简易木窗,糊上白纸经常被风吹得露着大小不一的窟窿,阳光不时地从窟窿里照射进来,像班主任躲在教室门外偷窥的眼睛,洞察着学生们的一举一动。 我们多数学生来自学校附近的几个村庄,每天来回步行穿梭往返于学校和家中。因为学校没有学生宿舍,食堂也仅能满足几位住校教师的用餐。下午放学回家吃完饭后,再返回教室上用汽灯照明的晚自习。 学校的教师除校长和3名公办教师外,其他的都是附近村庄的农民,当时他们有个共同的雅号——“民办教师”。早晨骑着自行车到学校给我们上课,下午放学后回家锄地,属于“兼职”教师。由于缺乏各种实验器材,物理和化学实验课都是老师在黑板上画图,让我们想象做实验的样子,然后得出结论。没有专职的体育老师,体育课就是班主任带领我们在教室门前跑步转圈,或做几个简单的游戏,临近考试成为其他课程的代名词。初中生涯中,没有亲眼目睹或触摸过真实的篮球。 初一,教我们语文和政治的是刘学智老师。那年他正高考落榜,回到家乡的学校干起了民办老师,一边给我们上课,一边复习功课准备来年再参加高考。那时的他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全身心投入到教学之中。与其他老师相比,他上课更为认真,管理班级也非常严格。对我们的要求更是“苛刻”——任何人不许迟到、作业必须无条件完成。在那个不太重视学习的年代,这无疑是一项“铁的纪律”。他上课风趣幽默,也能够调动学生们的积极性,并且教给我们很多书本上都没有的做人的道理。到了冬天,他拿粉笔的手常常被冻伤,手上渗着血丝还在黑板上认真地书写板书。我们看着都很感动,于是都安静地听课,没有人“狠心”在课堂上捣乱。可惜好景不长,第二年他参加高考考上大学,离开学校,为此当时的我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 接替他的是一位笑容可掬的老师,叫张兆星,脸上始终挂着笑,就连生气时脸上都能寻找到笑的细胞。由于我自小爱好语文,作文经常在班中作范文读,张老师对我也厚爱有加。每次学校及班中其他同学订阅的报纸杂志,他总是悄悄地先塞进我的书桌,使我有幸能先睹为快,提前开阔了视野。张老师上课情到深处,有时会手舞足蹈,忘乎所以,常常逗得全班同学哈哈大笑。即使有不愿听课的学生,也会被他风趣幽默和忘我的上课姿态所感动,跟随着他的引导,投入到课文故事情节中去,也常常听到下课铃而忘记课间休息。 我的语文成绩虽好,但数学成绩却糟得一塌糊涂。考试经常不及格,以至于各科总分总被数学“拖后腿”,在班中名次属“中游”。那时候,初中数学分代数和几何,都是一个老师教。数学老师叫于宗五,瘦削清癯的脸庞,眼睛格外有神,极其严厉。年少的我尚不知道偏科的害处,仅仅随着自己的喜好去学习,讨厌的课有时连课本也懒得翻。但是他对数学成绩差的学生却格外“关注”,不分时间地点场合地提问问题,于是上数学课时我经常把头低得很低,不敢与老师的目光对视,生怕被他叫到“出丑”。冬天尤其是下雪天,他经常穿着一双蒲子草编的蒲窝鞋,走起路来“踢踏踢踏”作响,上自习课我们只要听到这心悸的响声,温习其他科的同学们都赶紧把数学课本掏出来,装作认真温习的模样。他到教室溜一圈看到很多同学在“认真”学数学,就满意地走了。听到渐渐远去的“踢踏”声,我们再重新换上其他课本。有一次自习课,我可能是学其他课程学得认真,竟然没有听到他蒲窝的“踢踏”声,等到发觉后他已经站在我的身边。当他发现我没有温习数学时,到黑板前拿出粉笔刷刷地列出一道数学题,然后招呼我到黑板前去做。当时我脑袋一下懵了,极不情愿地走到黑板前盯着那道陌生可恨的数学题很久,直到拿粉笔的手高高举在黑板前感觉手臂发麻,也没有解出来,尴尬地站在那里呆若木鸡,恨不得地下有个缝钻进去。于老师走到黑板前,让脸红脖子粗的我回首面对全班的同学们,然后用手抓住我的头发轻轻向后面的黑板上碰,那次体罚让我刻骨铭心地记住了。正是担心再次在同学面前“出丑”,酷爱“面子”的我数学课上认真听讲课后钻研做题,碰到疑难问题及时请教。在他严厉的“感召”下,我的数学成绩终于有了较大提高。 英语老师叫梁富智,个头不高,眼睛却极其敏锐,班上任何风吹草动他都能捕捉到,没人敢在他的课堂上搞小动作。感受最深的,是他勤奋好学的精神和严谨的教学态度。那时他刚师范毕业,没有学过英语,后来学校开英语课后又没有英语教师。校长于是让他自学英语,然后再教我们。他买来收音机和磁带,跟着磁带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读,整天待在伙房师傅休息的房间里备课学习。伙房里有口盛满井水的大缸,下课后我们纷纷跑到伙房里喝凉水。经常听到他在屋内拿着书踱着步高声朗读英语,或看到他端坐在办公桌前聚精会神地备课。受他的感染,我的英语成绩也有了很大的提高,以致能够顺利考上高中乃至大学,后来考取法律硕士,英语成绩都没有“拖后腿”,现在想来真是得益于那时奠定扎实的英语基础。 校长是与我同村的一位异姓老师,兼任学校的“敲钟员”。平时不善言语,腕上戴着一块链条发污的手表,每天迈着小碎步掐着表看时间,上下课就拽响挂在屋檐下的那口破了一块的锈迹斑斑的铁钟——钟声嘶哑,像垂暮的老人。他偶尔给我们上节地理课,也是拿出课本照本宣科念一通,然后在黑板上写下我们应当树立的学习态度:变“要我学”为“我要学”,然后把地理课讲成思想政治课,勉励我们好好做人、刻苦学习,争做社会主义事业的接班人。 就在那样设施简陋、兼职老师的辛勤培育下,为了早日摆脱掉枯燥劳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生活,我拼命地学习,终于在毕业那年考上了高中,后来上了大学,直到今天成为一名肩负审判重任的人民法官。 西陈联中虽然破陋,亦没有明文的校训,但有种精神在激励着我:她教给我的不仅仅是知识,还有面对困难应保持的坚忍不拔的勇气和顽强不屈的精神,这种精神已深深融入到我的血液中,进而演化成我现在工作和生活的态度。可惜后来学校撤并,西陈联中和横王中学都被并入小王社中,校舍卖给了当地的村民,西陈联中已定格成回忆。 母校去哪儿了?追问匆匆而逝的时光,时光默然不语。但我知道,虽然她现已无处寻觅,但她已深深根植在我们那代学生们的心中,永远不会逝去,因为她是我们的人生之基、人性之源。 作者:孙德国,山东无棣人,现就职于滨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先后发表散文五十余篇,作品散见于《人民司法▪天平》《大众日报》《山东法制报》《齐鲁晚报》《滨州日报》《鲁北晚报》《鲁中晨报》等报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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