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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悦读丨小说】雯一《张秀花离婚》

 作家荟 2020-11-03

阅读悦读年度选编《悦读时光·我们的2017》选稿开始了

文/雯一

【作者简介】雯一,曾用笔名章岩。一支笔写一颗心,一段文字一份真情。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早晨,刚到上班的时间,张秀花就偷偷摸摸地到了乡政府。在大门口东瞧瞧西望望,然后一闪身就进了办公大楼,生怕谁看见了她。

她轻车熟路地来到乡妇联的办公室,站在门口喊了一声:“郑主席。”然后理了理自己乱蓬蓬的头发。

郑万君抬起头来,眉头皱了一下又马上舒展开来,脸上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笑,“哟,张姐来了,快坐!”说着站起身给张秀花拉了一把椅子,然后对着旁边办公桌的小年轻说:“小李,去给张姐倒杯水。”

小李站起来,冲张秀花笑了笑,便拿着纸杯倒了些茶叶,把茶水给张秀花递了过来。

张秀花接过杯子,一屁股坐在那把枣红色的椅子上,任那椅子发出吱吱的声音。这破旧的椅子,早就该换了。

小李偷偷打量着这个有些局促的女人:她穿着一件暗红色的西装样子的上衣,领口露出已经有些起球的天蓝色棉T恤;麻灰色裤子,沾了一些泥点子,脚上一双白袜子,藏在那双黑色的布鞋里面。

“郑主席,我要离婚!”张秀花两只手握着杯子,手指抠着纸杯接头的地方;双脚交叉着,黑色的布鞋轻轻蹭着地面。

郑万君又皱了皱眉,看向张秀花那张被岁月磨得有些粗糙的脸,“张姐,你别着急。”接着,她从办公桌上抓起一份文件,“小李啊,你接待下张姐,我这有点事去跟刘乡长汇报一下。”

小李愣了一下,望着郑万君,又点了点头。她才来上两天班,连乡政府的人都还不是很熟,对乡民的情况就更不了解了。

郑万君哪里顾得上小李是不是熟悉情况,见她点了头,嘴角又裂开了笑,“张姐,小李是我们新来的大学生,你把你的情况跟她说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了啊!”

张秀花也点点头,“嗯,郑主席,你去办事嘛。”

郑万君一走,办公室的气氛就有些尴尬了。小李对着张秀花挤出一个极不自然的笑,正想着怎么开场,张秀花却开口了。

“李主席,我要离婚!”

不等小李开口,张秀花不带喘气地控诉起男人的种种罪行:“平时不做家务事就算了嘛,嫌弃女儿不带也算了,就是地里那些活我一个人做,也无所谓!我是奔着过好日子去的,结了婚就老老实实在屋里,忙上忙下。他呢,一天到晚除了天把天打点零工,就是东家西家的去喝酒,打麻将。喝醉了,要打我,输了钱,也要打我。昨晚上,他又喝醉了,打了我一顿。我受不了啦,我要离婚!”

说着,张秀花把纸杯放在办公桌上,卷起袖子,伸出手臂给小李看,“你看嘛,这就是他给我烫了的。”

手臂上几个被烟烫过的疤痕清晰可见,小李心里紧了一下,不禁心疼起这个陌生的女人来。

“张姐,你慢慢说。他打你,你可以报110的。”小李有些愤慨。

“哎,报过的,没得用。警察一走,打得更凶。我说离婚,他死活不同意,拿娃娃威胁我。”张秀花喝了一口水,“娃娃马上要读书了,我也不想同学们嫌弃她是单亲家庭……但是昨天真的是……他还打了娃娃,一巴掌打过去,娃娃脸都肿了!我身上其他地方也有伤,不好意思给你们看。”

张秀花眼睛红红的,鼻尖也微微发红了。

小李说如果不离婚,这样的家庭对孩子的影响更不好。张秀花点点头,说晓得,“我请人给我写了个离婚协议书,他不签字。我啥子都不要,只要娃娃。这次我是必须离了!”

张秀花小声说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他不签字,以前的他给撕了。这是我才找村文书写的,不敢让他晓得,就揣在裤子荷包里。”

小李看着那张纸,咬了咬嘴唇,“张姐,你不要怕。他不签字,你可以起诉,我们乡政府、妇联都可以提供法律援助,免费的。”

“可是,可是,如果离了,我带个娃娃,可能不好再嫁。我一个人,养得活她不?”刚才还斩钉截铁的张秀花,突然又变得有些犹豫了。

多年的家庭暴力,也许让她对生活失去了希望,对自己也丧失了信心。

小李刚想说什么,办公楼外传来一阵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隆声。一个男人的声音随即传来,“张秀花,你个瓜婆娘!走了,回屋头了!每个月都跑来闹一次离婚,离个屁!跟你说,老子不得离!”

那声音像是胸腔撕裂才能发得出来,从屋外传到屋内,没有一丝能量的损耗。

张秀花听到声音,像是受到了惊吓,立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小声说,“我要走了,下次来跟你说。我要走了,这个催命鬼哟。哎呀,我又要遭打了。”

小李没有放弃,跟着张秀花往外走,“张姐,生活是自己的。你不要害怕。出去打工也好,在家弄点产业也好,都可以挣钱的。你好好想一下,有需要就来找我。”

张秀花没有理她,却大声回应着外面的声音,“我没有来说离婚,我来问粮食直补的事情。”

看着张秀花坐上摩托车的后座,小李开始为她担心起来:回到家里,会不会又是一番毒打在等待着她?

郑万君这时从楼上下来,看着远去的摩托车,“每个月都来一回,离了几年也没见离了。”

“为什么不离?我就劝她离婚!”

“你劝她离婚啊?!”郑万君张大了嘴巴,“哎呀呀,小李啊,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啊!再说了,那个陈老三,脾气那么火爆,要是他晓得你劝他老婆离婚,哎呀……我为啥子不敢劝?我前年刚来的时候,劝他们离婚,就遭陈老三打了一顿;还有原来给张秀花写协议书那个,也被打了的。现在,哪个敢管他们嘛?”

“报警啊!”小李不相信这世界还没有治不了陈老三的人。

“嗯,有一次张秀花自己报的警,警察走了,又遭打一顿;一次邻居报的警,那次打得有点凶,把陈老三抓起去关了几天,放回来继续打……”郑万君一脸的无奈和焦急,她担心陈老三会来打小李。

“所以,她才这么多年没有把婚离掉?太软弱了!如果打我一顿,那个陈老三愿意把离婚协议书签了,也无所谓。”小李转身回了办公室,郑万君在身后摇了摇头。 

第二天一早,陈老三来了。郑万君急忙把小李护在身后,“陈老三,你不要乱来哈!我们小李才来上班……”

陈老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坐在那张吱吱作响的、破旧的枣红色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自顾自地点上一根烟,“我是来离婚的。离了我就是光棍儿了,是不是可以申请个低保?”

郑万君舒了一口气,拍拍胸口,“是不是真的哟?你肯离婚了?”

“真的,真的。”张秀花从门外跑进来,左眼皮一片青紫,嘴角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迹,左边脸也有些红肿。但脸上绽着笑,很开心,“郑主席,李主席,他把字签了,我们都签了。”

“瓜婆娘,记到哈,每个月给我拿200块钱!”陈老三吐出一口烟,气势汹汹地说道。

“晓得,晓得。把离婚证领了,我马上就把这个月的钱给你。”张秀花摸出那张皱巴巴的纸,指着右下角签字的地方给郑万君和小李看,“我们可以办手续了嘛?”

小李急忙点头,“可以,可以,隔壁民政办就可以办手续。”

陈老三又哼了一声,站起来去了隔壁。

郑万君有些不敢相信,这个闹了几年都没有把婚离掉的女人,怎么突然就真的离婚了。

张秀花看看郑万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郑主席,对不起。这两年给你添麻烦了。他还打过你。对不起。昨天回去打了我一顿还不够,把家里的锅碗瓢盆都砸了。早晨把娃娃又打了一顿,用扫把,打得娃娃满身都是印子。打我也就算了,不能打娃娃啊,她还那么小……”

“瓜婆娘!你离不离嘛?搞快点!”陈老三在隔壁扯着嗓子喊着。

张秀花擦了擦眼角的泪,转身去了隔壁。不一会儿,她拿着离婚证从民政办出来,笑呵呵地从裤兜里掏出一个裹紧的塑料袋,慢慢打开,从袋子里摸出两张100块的钞票递给陈老三,“以后我每个月给你打卡上,反正25号之前,绝对打给你!”

陈老三扯过钱,很不客气地说,“好好好!这样子最好!还有,你滚远点,带着你生的那个赔钱货,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回来。”

看着陈老三走了,张秀花又走进乡妇联的办公室,“我过来之前把娃娃送到她舅舅家了。明天,我就想出去找找工作,总不能把我和娃娃饿死。”

“娃娃跟你,你还给陈老三拿钱?”郑万君有些不解。

“他提出来的,要离婚也可以,每个月给他拿200块钱,精神损失费。”

小李笑出了声,“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他还敢要精神损失费?不过,这样也好,200块买个自由和舒心。”

“张姐,县妇联要组织一批女工去江浙一带的电子厂上班。就是车间里面,两班倒,厂里管吃住,工资3000左右,你去不?下个星期就出发。”郑万君看着张秀花,也有点不好意思。这两年,如果她能多些坚持,也许这个婚早都离了,这个女人也用不着受这么多苦。

“我?我得行不?”张秀花有点兴奋,眼里闪着光。

“可以,那边厂里包培训的,都是手上的活,你没得问题。”郑万君拍了拍张秀花的肩。

张秀花点点头,一直说着谢谢。然后又小声说,“就是娃娃,我也不晓得我把她教得好不。单亲家庭的娃娃。”

“张姐,你觉得我怎么样啊?”小李突然岔开话题。

“你啊,很好啊!我要好好谢谢你,你说得对,生活是自己的,要靠自己。”

小李笑着说,“我就是单亲家庭的娃娃,也是跟着妈妈长大的。”

张秀花笑了,那张粗糙的带着伤痕的脸绽放出一朵颇有生气的花。

张秀花走后,郑万君说小李,“你就算宽慰她,也不用说自己是单亲家庭的娃娃嘛。”

“本来就是。我爸家暴我妈,我妈被打得满身都是伤。也是想保持家庭的完整,不离婚。我十岁那年,劝我妈离婚了。”小李淡淡地说完,又笑了,“这段时间,我正忙着给我妈相亲呢。”

郑万君看着这个年轻人,脸上露出了几年来最灿烂的笑。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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