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颖:世纪初的虐心奇案(19)政治动物|小说
文/毛颖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我眼睁睁看着血从韩松头顶流下来,糊了满脸;眼睁睁看他倒下,就在我身边。我知道,他会上大学,会当知识分子,戴着眼镜,坐着人人都有座的班车。到时候,他再也不会坐我的车,再也不会看一眼那个已经老了的售票员。那么多的“以后”,那不就是将来么,不就是一辈子么。可幸福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变成他脑袋上的血,流跑了。我没法告诉他爸妈,没法告诉我爸跟李阿姨,他对我有多重要。我爸,怎么能有个挨枪子儿的女儿呢,那他还怎么活啊……我离开了车队,扔了“铁饭碗”——不给转正,我也不想干了。也不能总指着杨大姐她们挡罗春。那时候刚有公司,私人开的,卖一些小东西,不像后来的那些。我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不知道那些工作要怎么样才能干好。可知道不能再让人欺负,不能让人动手动脚。不管是客户还是老板。工资发不下来,我就等,等不来就走,但决不用别的交换。本想挣点儿钱回来贴补家里,算是补偿他们,也告诉他们我这步走得没错。可到头来,什么也没拿回家,我自己都不敢再找新的公司了,也不敢再干了。罗春摸上门,吓了我一跳。说要娶我,更把我毛儿都气炸了。他觉得罗春好几年都放不下,想着不能对我不好,像我这样的,要什么没什么,还图什么呢。他以前年轻,一时冲动犯了错。人总得长大吧。叫我别老记着那些。没用。我就下了死的心,神不知鬼不觉地攒安眠药,就等结婚头天晚上吃了。让罗春那混蛋来接吧,接个死人回家,让他一辈子都做噩梦!我就这么痛快着,准备自己的后事。哼着歌,流着眼泪。我一向很准,这回可早过时候了。就想是不是有了那个事儿就影响了。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抚养成人,成个像他爸爸一样有出息的好人。他还没来得及发火我就又说:告诉你,要不是怀孕,我现在压根儿就躺不到你床上来。然后给他看那满满一瓶子安眠药。看见了吗,敢动我,明儿就给你下在饭里。你一半我一半。敢不敢跟我拼命?!他跳下床抢过来要踢,我抄起被碰翻的板凳,死死顶在前面,护着肚子。那时候他父母还跟我们住,他妈拿炕笤帚疙瘩敲墙,他才停下。我早料着了,轻轻一闪把他闪个马扒,他顺势抱住我腿,说小妍,求求你了,别闹!我听你的还不行么。他噌地窜起来,一把抢过去,往后退着说,成成成了,依你。爱谁谁谁的,我认了!认了行了吧!!我以前可笨了,门门功课要么将及格,要么将不及格。怎么讲就是开不了窍。别不信,说出来你们评评,我聪明不聪明——那个瓶子里的安眠药,其实早让我给换了!然后“咚”的一声,我就觉得自己飘出去了,什么感觉都没了。我是学德语的,学得不怎么样,也没去成德国。德国办居留太难了。我也没能在德国公司找到好工作,不是人家嫌我就是我嫌人家。谁不愿找个像模像样的,最好还有那么点儿风光的工作呢。一旦得到了工作,德语用得不多,倒成好事儿了,轻松。他待我很好。鼓励我学电脑,说学好了什么时候都有用。他让我陪他加班,我就陪,结果完了一起泡吧,好玩极了。他让我坐到他身边,我就坐过去,就闻到了他的古龙香水,那种能让人丢魂的味道。他让我坐到他腿上,我就坐,就让他围住,就跟他接吻了,魂儿就飘到天上去了……初中时候就有人追我了,大大小小也算谈了十几次恋爱,可从没有过那样的感觉。让你觉得已经跟他长到一块儿去了,再分不开,也分不清楚。让你觉得别的什么都只是那么回事儿了,再也不重要,也就看不见,管不了了。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就想成天搂着他、霸着他,让全世界都跟他没关系,就留我一人。要死去一样的感觉。既害怕又兴奋,浑身都被火烧着,被冰冻着,身体好像散了,散得七零八落。知道么,这个“要”字,要是女人说,就代表她想那个。要是男人说,就代表他要娶你了。把你带回他家,搂着、捧着、顶着、含着。直到有一天扒在你肚子上,口歪眼斜吐了白沫。你就把他葬了,然后回忆那些搂、捧、顶、含,告诉父母,告诉朋友,告诉儿孙,你是怎么样让他搂着、捧着、顶着、含着来着。然后再回忆,再告诉。直到自己口歪眼斜吐了白沫,任由他们谁把你葬在他旁边。再然后,就又跟他见着了,开始下一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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