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驹的妈妈 作者:阿摩司大卫 一九八〇年代的农村贫穷而落后。计划生育还没有真正严格实行,所以每家每户都会生三四个孩子。因为孩子比较多,所以村里是有属于自己的小学的。 那时候的义务教育比较松懈,没有要求孩子到了六周岁就一定要送去上小学。大部分都是父母觉得应该上小学了才会送去。所以同一个年级的孩子会有较大的年龄差。我当时所上的一年级就是这样的。年龄差甚至有三四岁。尽管我在班级中算是年龄比较小的,但是以现在义务教育的要求来看,还是晚了将近两年才入学。 小驹就是我小学一年级的同学。他比我大一岁,个子大约比我高一点吧。胖乎乎的脸蛋,鼻子有些尖尖的,长得像他的妈妈。小驹不太爱讲话。他们家有三个孩子,都是男孩,他排行老二。那时候的农村,重男轻女的观念当然很盛行。生男孩一方面是很令人开心的事,一方面又很让父母犯愁。因为生男孩意味着将来要给他盖房子、娶媳妇,多花很多钱,多付出很多辛劳。 小驹的外婆家跟我的外婆家都是“黄山”南边的村子,名字叫“*家淳于”。也就是说,小驹的妈妈的娘家跟我妈妈的娘家是同村的。————不知道为什么这座山也叫“黄山”。这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横亘在村子南边的不远处。处在最西边的山头比较高大,树木丰茂。向东边延伸下去的山头渐次矮小,树木也比较稀少。 山脉最东边被一条柏油马路隔断。穿过马路,就是这座山脉的最后一座山尖。独自孤零零地矗立在马路的东边。不过这座孤零零的山尖被采石头的人从山体中间挖开,露出早已凝固多少年的、呈放射状的喷薄欲出的岩浆。壁立如削的累累岩壁显得蔚为壮观。这是一座远古火山口,已经被开发为一个小小的旅游景点。小时候在田野里劳动,望望南边连绵起伏的山脉,大姐会很不好意思地悄悄说:那多像一个女人躺在那里啊。最西边是女人的头,茂密而延展到山脚的树林是女人流泻的秀发。再下去是女人的乳房,小腹,膝盖,连脚尖都有了。 小时候,我经常翻过这片山脉去山南的姥姥家。很巧的是,小驹的姥姥家跟我的姥姥家是前后邻居。所以我去姥姥家的时候,经常会看到小驹姥姥家的人。至今还记得,小驹有一个表弟是“六指”,在左右手大拇指的外侧各生出一个多余的指头。我平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手,觉得好怪异。 因为做姑娘的时候是同村的,现在又不约而同翻过大山嫁到同一个村子,所以妈妈和小驹的妈妈经常聚在一起,聊一些家长里短。两个人经常说著说著,话题就会沉重起来,阴郁的气氛不断弥漫。小驹的妈妈显得情绪低落,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妈妈则会咬著牙说:“连杰那个死尸(骂人的狠话,类似于该死的)!唉,都一样!” 连杰是小驹的爸爸。大约他们两个人都谈到了自己的丈夫,在相互慨叹自己对丈夫的种种不满意吧。我的父亲,我当然知道是怎么一种情况让母亲不满意。可是,小驹的父亲呢?看起来很好啊,只是不太爱说话。在当时我作为一个小孩子看来,小驹的父亲甚至有一些帅帅的。他有什么不好?会让自己的妻子如此忧郁? 冬天的早晨天亮得迟。一个村民在黑夜尚未完全退去的黎明挑着水桶,准备去村子南头的泉水井打水。在早晨朦朦胧胧的光亮中,他看到不远处的路面上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走近一点。怎么像一个人躺在那里?不会是哪个村民喝醉了酒吧? 这么冷的天,谁会喝醉了躺在那里呢?走近一点,再走近一点。这一下,那个村民被惊得非同小可。只见地上,一个人躺在血泊之中。天冷地干,血液早已凝固,染红了死者周围的一大片土地。离死者不远的地方,散落着一把明晃晃的粗柄宽刃菜刀。村民已经顾不得打水,吓得连滚带爬逃回家里。 死去的人正是小驹的妈妈。据说她趁著老公和三个儿子都睡熟了,半夜里悄悄从被窝里爬起来,拿起自己平时切菜用的菜刀。她怕菜刀不够锋利,在磨刀石上磨了好半天,然后拎着菜刀来到大街上,紧接着挥起菜刀使劲砍向自己的脖子。天亮后不久她的娘家人也赶来了,目睹了死亡现场。 警察最后的勘定结果是:自杀。 逝者已去。三十载有余。 如今早已经安息在黄山脚下的田野之中。小驹给我们老家的邻居做了上门女婿,已经结婚生子,并在自家房子的旧址上重新盖了新房,搬了进去。他的哥哥弟弟也早已娶妻生子。 偶尔回到故乡,见到逝者的儿孙,我仍然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可怜的女人。曾经是什么样的悲伤,让她如此绝望?又是怎样的一种绝望,让她走得如此决绝而异于常人? 【作者简介】 阿摩司大卫 男,70后,作者2002年6月硕士毕业于吉林大学日语语言文学专业,同年就职于南京航空航天大学至今。期间获平成23年度日本文部省国费外国人研究留学奖学金并赴日研究2年。出版散文自选集一部,发表文章若干。 作者风采 《金陵文学家》授权发布、转载请注明来源及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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