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初,《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全国公映。 算起来,这是继《紫蝴蝶》、《浮城谜事》和《推拿》之后,娄烨第四部获得龙标的电影。 正式上映前,所有人都为《风雨云》捏了把汗。 电影只要挂上“娄烨”的名字,过审的“跨栏动作”就从田径变成了极限运动,不到最后一刻,没人能确定电影的安全。 4月3日北京的发布会上,娄烨全程保持沉默,唯一一次开口是谈及前几天的“撤档”风波,神情中遮掩不住的疲惫:
娄烨的电影创作,从1995年的《周末情人》,至今已经20余年了。封杀、审查和时间都没能改变那个恣意纵情的娄烨,手中的镜头依然摇曳旖旎,电影外的娄公子依旧快意恩仇。 ▲《苏州河》与《春风沉醉的晚上》 截止到《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上映,从2018年至今,沉寂已久的第六代导演中,已经有四位交出了新的答卷。 2018年9月,贾樟柯携《江湖儿女》戛纳载誉归来,一路斩获芝加哥电影节最佳导演雨果奖、最佳女演员,明斯克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 为了国内票房市场,贾科长亲自下场卖力宣传,直播从B站开到知乎,广告从微博打到综艺,票房从最初预测的破亿,到最后7000万“打破导演个人票房记录”。 2019年新年,宁浩“疯狂三部曲”的《疯狂的外星人》上映,换一身科幻的行头讲述“猴子哲学”,以亿为单位的贺岁档竞场中不敌硬核科幻,一面口碑遇冷,一面票房飘红。 3月,王小帅《地久天长》柏林国际电影节擒双熊,题材上从边缘个体转到时代群像,国内影评人豆瓣评分一致看好。 上有奖项加持,下有王源顶流护航,发布会喊出“票房6亿起步”的豪言,朋友圈玩“泡哥泡妹小技巧”的营销,最终票房以4500万,再次“打破导演个人记录”尴尬收场。 4月,《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挂靠类型片,演员从井柏然、马思纯到陈冠希都不缺商业观众缘,请来《鬼吹灯》的编剧张家鲁操刀剧本,首映礼上姚晨、何炅、王一博等一众明星到场应援。但娄公子依然不开心,险些又要拒绝署名,没人知道电影上映前都经历了些什么。 二十多年前,政治风暴刚刚平息,改革开放的春风还没吹暖大地,一群卓尔不群的年轻人走出了北京电影学院的大门。 他们大多出生于60-70年代,政治的狂潮只是孩提时期模糊的印象,鲜红的政治烙印逐渐淡去,新的信仰还没形成。 这一代人看到的中国,正站在变革的街口,世界的轮廓从经济的裂口中透露出来,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 这群青年导演用自己独立的精神撕开了铁幕,在密不通风的官方话语空间之外,开始了个人的诉说。他们持之以恒地关注中国底层社会,坚持呈现着被社会变革抛到边缘的人群。 这批人中,有我们熟悉的张元、贾樟柯、娄烨、王小帅、宁浩,还有何建军、管虎、王全安。 “他们”,被称为中国的第六代导演。 有人说,第六代导演是“拿奖的一代”;有人说,他们是“弑父的一代”。 “第六代”导演的作品大多题材特殊,审美各异,但不可否认,这批导演的身上确实具有许多明显相似的元素。 与“第五代”导演沉溺庞大叙事和时代写意不同,以贾樟柯、娄烨为代表的“第六代”更热衷将镜头聚焦在时代大背景下的小人物身上。 比起宏大的史诗级场面,具有鲜明独立意识的“第六代”们明显更偏爱个体表达。对个体生命的尊重,对个人自由的关注贯穿了这一代导演作品的始终。 作为具有鲜明风格和独立审美的一代,“第六代”叛逆的对象绝不仅是前辈“第五代”。伴随着整个第六代崛起的,还有他们对主旋律电影、电影审查制度,甚至整个市场经济的对抗。 ▲第六代导演群像 这主要涉及到,前后两次的“七君子事件”。 第六代的故事,讲来有些传奇的味道。 卓尔不群的天才们聚在一起,特立独行,挑战权威,颇像少年英雄的传奇。 1994年,鹿特丹国际电影节上,以张元为代表的第六代导演带着未经审查的作品参展,主办方以“中国电影专题”为名集中展示了第六代导演的作品。 中国官方代表团表示强烈抗议,要求主办方拒绝张元等人参展。主办方没有答应这一请求,并以“为中国第六代导演争取拍摄权”为题召开新闻发布会,中国代表团愤然离席。 当局很快对这一“任性”举动做出回应,明确禁止七位参展导演在国内拍摄电影。 这是中国电影局第一次明令封杀某一特定导演群体。 这七位导演包括:张元、王小帅、何建军、吴文光、田壮壮、宁岱、时间。 这一事件经媒体发酵,被称为中国电影界著名的“七君子事件”。 铁棒之下,却没换来第六代导演的安生,反而在他们身体里种下了更深的反骨。随着中国的独立电影运动转入地下,一场新的风暴在暗中酝酿。 21世纪,随着市场经济的不断开放,好莱坞大片制霸全球的时代来到了。 《泰坦尼克号》、《加勒比海盗》、《钢铁侠》、《星球大战》等一系列大制作电影在全球掀起狂潮。 窗口被打开,国内观众惊奇地发现,原来除了样板戏,电影还能这么拍! 海盗和超级英雄们在各个国家掠夺票房,科幻题材前所未有地收到追捧,奇幻史诗《魔戒》带着《哈利·波特》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到处吸金,大人都无法抗拒,孩子们更早已沦陷。 那时的国产电影界,几乎只剩下一个冯小刚,恶搞崔永元的《手机》怎么能抵挡得了哈利·波特和杰克船长的魅力。 面对欧美电影工业的狂风骤雨,国内的电影产业显得弱小而无助。在这样的环境下,对第六代导演的封杀无异于自毁长城。 长期投身地下电影,使得第六代导演和观众对彼此都很陌生,导演不熟悉观众口味,观众也不信任导演的作品。 长此以往,危害的只能是整个电影产业。内忧外患,使电影局决定释放“地下的卧龙”。 2003年,在北京电影学院召开了一次以第六代导演为主体的独立电影人座谈会,决定“既往不咎”,解禁独立电影。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管理层放低姿态,叛逆惯了的第六代们却没打算就此接受“招安”。 会议上,青年导演们在主持人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站起来宣读了一份众人签署的《倡议书》: 这一事件,后来被媒体称为“七君子联名上书事件”,与前事区分,又称为“后七君子”事件。 面对青年导演们的“突袭”,电影局并没有过于惊讶,反而安静的听完倡议书,并就里面的一些具体内容和导演们聊了起来。 “公车上书”之后,局长表示:“关于分级制,我们的观点差不多;至于违规电影,我们也在努力补救。” 很快,贾樟柯等一批独立导演被解禁,许多被封杀已久的作品重见天日,电影审查也开始实行自主申报制。 贾科长后来回忆,恢复拍摄权的当天,一个政府官员指着他们说:“今天我们给你们解禁,但你们要明白,你们马上就会变成市场经济中的地下电影。” 刚走出“封杀”的阴影,接踵而来的是十余年来自市场的专制,第六代的斗争,才刚刚开始。 前后两次“七君子”事件,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第六代的性格,也塑造了中国独立电影的特质。 评论界许多人认为,“前七君子”代表了第六代的崛起,“后七君子”则代表了第六代的成熟。 贾樟柯在《我不相信,你能猜对我们的结局》中说,第六代导演“过去挑战权威,现在挑战市场,未来挑战自己。” 还是贾科长看得清楚,20年前电影的“敌人”是审查,20年后艺术的“竞品”是市场,但最终,人的对手还是自己。 01 贾樟柯 有人说,贾樟柯一辈子,只拍了一部电影。 熟悉贾科长的人会知道,这话没错。 《小武》里整日游荡在街边的小偷,《站台》里随着火车跑的崔明亮,《山河故人》站在异国追忆母亲的张到乐,都可以浓缩成一个边缘人的身影。 在镜头语言下,贾樟柯二十年如一日地在追问:时代发展得太快,城市和农村被割裂,游离在故乡外的人,连母语都失落了,要怎么面对自己是谁? 过去20年的时间里,贾樟柯用一个相同的主题,一个相同的演员,一种相同的语言,拍了许多部不同的电影,都达到了几乎相同的高度。一部商业化题材的《在清朝》在手中握了许多年,终究舍不得走出乡土叙事。 20年前,贾樟柯自编自导的《小武》意外拿下多个国际大奖,惊喜又迷茫地走上了导演之路。很多人说,贾樟柯是最典型的第六代导演,国内被禁,国外拿奖,墙里开花墙外香。 从事实上看,这一说法似乎没错。2004年,《世界》的发布会上,贾樟柯哭了,因为“8年拍了4部电影,第一次在国内公开上映。” 尽管这时,贾樟柯早已声名鹊起,凭借《小武》、《站台》、《任逍遥》等作品斩获无数国际大奖,但对国内观众来说,“贾樟柯”还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电影无法公映,并不意味着没有收入。2015年《山河故人》投资4000万,按照三倍回本的算法,票房起码要破亿才能收回成本,实际最终国内票房仅2300万,许多人担心贾科长会赔钱。 这种担心大可不必。长久以来,为贾樟柯电影买单的主要是海外版权收入,依靠和北野武工作室与法国MK2公司的长期合作,《山河故人》早在上映前就已依靠版权收回成本。 尽管第一部电影直到2004年才在国内公映,并且每次都是“好评如潮,票房惨淡”,实际上贾樟柯拍电影20年来,从没让投资方赔过钱。作为山西人,贾科长骨子里自有晋商的精明稳妥。 然而这也导致,“给外国人拍电影”的争议伴随了他许多年。20年前,贾樟柯对电影充满激情,面对类似的问题,他总是愤怒地回应:
到了今天,贾樟柯却早已感到疲惫。2017年《十三邀》中,许知远说,贾樟柯是他了解中国的一个向导,但是现在,这个向导似乎变了。 贾樟柯说:“我曾经以为电影可以改变世界,但现在看来,世界改变的太慢了。20年了,人们的思维模式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2015年,贾樟柯拍了《人在霾途》,发微博表示:“雾霾,决定离开北京。”在网络上引起不小的风波。面对网友抛出的各种罪名,贾樟柯哭笑不得,但依旧按计划回了老家汾阳。 从那时起,贾樟柯主要的时间都生活在汾阳老家,开了一家名为“山河故人”的饭店,操起乡音,吃汾阳菜,白天工作,晚上和朋友散步唠嗑,过着近乎隐居的生活。 郝蕾曾经说,总觉得贾樟柯长得像一只仓鼠。 面对“隐居”、“自我重复”和“演员单一”的质疑,贾樟柯的表情确实颇肖一只委屈的仓鼠: “我离不开故乡,主要是我实在太喜欢汾阳菜了。至于题材和演员,主要是,我真的没办法用普通话写剧本。” 作为一个漂泊异乡的故乡人,贾樟柯在生活和电影中,都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汾阳人。故事永远发生在汾阳,演员永远是说着方言的山西人,在《山河故人》家厨吃汾阳菜。 一个创作和生活都从未离开故乡的导演,却始终背负着“迎合西方”的骂名,这听起来实在有些可笑。 2018年,投资6000万的《江湖儿女》上映,为了宣传,贾樟柯尽了最大的努力。演员上拉来徐峥、冯小刚,上《我就是演员》综艺打广告,拉来顶级流量王菊、杨超越,微博上无聊到和胡锡进打笔仗。 最终还是没能达成破亿的预测,发微博庆祝7000万票房,在动辄上亿的今天,这个数字怎么看都有些凄凉。 在知乎live上,贾樟柯说,下一部可能真的要拍《在清朝》了。从没接触过的古装戏和商业题材,他觉得会是有趣的尝试。 有人说贾樟柯变了,有人说他一成不变,有人说他要变了。 无论如何,影史和观众都会记得,有一个导演在同一个地方、用同一种方言、同一个演员,二十年持续不断讲了许多小人物的故事。 这个人是汾阳小子,贾樟柯。 02 娄烨 影迷们谈起贾樟柯,总叫贾科长;提起娄烨,多称娄公子。 这不仅是因为多年前贾樟柯买盗版的好笑经历,更因为两人迥异的风格。 同为独立电影运动的代表人物,贾樟柯和娄烨是为数不多的既专注个人表达、又持续高产的第六代导演。 有人说,娄烨和贾樟柯,酷肖李白和杜甫。一个瑰丽旖旎,落拓不羁;一个沉郁顿挫,心忧黎民。第六代导演人才济济,娄烨和贾樟柯如李杜双峰横绝,其余人峰峦叠嶂,各有所长。 娄烨的镜头下,讲的是饮食男女,谈的是伤情。灯红酒绿迷乱在《苏州河》,落叶飘零战栗在《颐和园》,娄烨的电影,讲的总是最撕心裂肺的爱情和学不会妥协的文艺青年。 迷幻与动乱,是娄烨电影最常见的主题。晃动的镜头下,胶片给人粗糙的颗粒感,昏暗的色调掩盖不住城市夜晚的灯红酒绿,焦距时而拉近,时而拉远,随之画面在清晰和模糊间切换,冰冷喑哑的旁白讲述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爱情在猝不及防间降临,离别在转身挥手前到来,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有人说,娄烨的电影讲的是一群病态的文艺青年,在断裂的时代做一场声势浩大的春梦。诚哉斯言。 2009年,贾樟柯在《海上传奇》中以相同的机位和剪辑手法,致敬了1999年娄烨《苏州河》中那段著名的蒙太奇段落。但哪怕相同的故事,在娄公子手里抒发的是伤情,到了贾科长手中叹的还是时代。 20年的时间,似乎从未改变娄烨。2006年,著名的《颐和园》成就了郝蕾,也因为大尺度和私自送展戛纳导致娄烨被禁五年。娄烨咬牙转入地下电影和海外拍摄,在五年的时间里拍出了《花》和《春风沉醉的夜晚》。 2012年,《浮城谜事》上映前再次被要求修改,娄烨干脆在微博上po出广电总局的修改要求和自己的回复,一通口水仗后没有对电影做任何删除,仅做3秒23格淡出处理,但娄烨还是拒绝署名,以表态度。 2018年,政治风潮波及的金马晚宴,据说大陆艺人集体缺席,唯有娄烨神态自若,坦荡赴宴。出席与否,都是为了吃饭,被封杀惯了的娄烨似乎早已“生死置之度外”,行为做事只凭心情。 到了电影票房以亿起步的今天,无数人为娄烨的市场操心,尽管他的电影从来不缺明星站台,但对票房,娄公子兴趣缺缺,主要精力还是拿来跟审查较劲,电影被要求修改的多了,《风雨云》发布会上便绷着脸一言不发,据说又险些被气的拒绝署名。 20年过去,贾科长精明稳妥,海外市场别有洞天,一如既往像只愁眉苦脸的仓鼠;娄公子依旧意气风发,一边坚守,一边反抗,像个长不大的少年。 两位第六代导演领军人一起走过了对抗权威的年代,面对此后来自市场和票房的挑战,“已经累了”的贾樟柯和依旧“拒绝妥协”的娄烨,又将迎来怎样的20年。 03 王小帅 第六代导演,娄烨和贾樟柯之外,当属王小帅。 同是第六代的领军人物,论简历,王小帅毫不逊色,但电影之外的争议,却比娄贾二人要多得多。 2018年柏林国际电影节,胡波导演的遗作《大象席地而坐》上映,借助媒体,胡波自杀事件以及王小帅夫妇在其中扮演的角色重回大众视野。 电影界,闯出些名头的前辈伸手帮一下怀揣理想的青年导演,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贾樟柯的“平遥国际电影展”、“青年电影导演扶持计划”,宁浩的“坏猴子七十二变”,徐峥对文牧野、苏伦等人的支持,都在业内传为美谈。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电影之路走的太过艰难,成名后会格外想回身帮一下后来者,以免他们多走弯路。 但事情做得像王小帅这么难看的,恐怕还是罕见案例。 风波之后,今年3月,王小帅携《地久天长》归来。外有柏林双熊奖加持,内有王源顶级流量护航,发布会上于冬喊出“对标《无名之辈》,票房6亿起步的豪言”,不难看出,王小帅对市场是有野心的。 翻看王小帅的简历,欧洲三大奖屡次摘金,柏林电影节几乎拿遍主要奖项,一手捧出宅男女神高圆圆。功成名就的文艺片导演,回国肖想一下六亿票房,似乎也不算斯文扫地的事。 但作为营销手段的“朋友圈事件”还是把王小帅送上了风口浪尖,文艺片难卖是事实,但这一事件中王小帅表现出的猥琐油腻也是事实。 作为第六代的代表之一,王小帅同样经历了地下电影时期,前后“七君子事件”中都少不了他的身影,拍出的作品也是一遍遍经历着审查、获奖、被禁、解封的轮回,主题上也是永远聚焦在特殊的历史时期和时代背景下的小人物。 无论怎么看,他都是国内典型且成功的,第六代文艺片导演。 但在评论界和观众的眼中,和娄贾二人相比,王小帅似乎总是不够光风霁月了那么一点点。 用王小帅自己的话来说,“我一直认为自己是比较重视市场的,不是只重视创作,不重视市场的那种类型。”文艺片并不是票房的敌人,重视市场没有错,但或许王小帅和其他第六代的区别,就在于他对票房解不开的心结。 90年代,横在第六代导演面前的三座大山是主旋律电影、电影局和审查制度,“七君子们”扛起独立电影的旗帜,转入地下用镜头作为无声的抗议。21世纪,热钱涌入,随着万达、华谊商业版图的拓展,市场变成了导演脚下要迈过的新的火盆。 20年前,王小帅佳作迭出,声名鹊起;20年后,大奖傍身,毁誉参半。 且不论电影外的是非,回归作品本身也少不了被拿来和娄贾二人比较。 相比于贾樟柯更看重时代叙事,娄烨更偏好个人抒情,王小帅电影的尺度介于他们二者之间。一方面,人是时代之子,特殊的历史环境是故事诞生的刚需,同时又以人为叙述主体,讲述一个真正由人物推动的故事。 在王小帅的镜头下,人物的主体意识和真实的时代背景完美融合,既是历史的记录者,又是动情的说书人,刚柔并济,相得益彰。 但一旦被拿来和上面两位相比,难免有些相形见绌。故事设计的再巧妙,观众也总觉得有些造作的刻意感,匠气胜过才气,不如娄贾二人天才纵横,真诚坦荡。 2014年,《闯入者》提名金狮金马,并作为唯一一部华语片入围第71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四月在国内与大IP《何以笙箫默》同台竞技,被后者33.4%的排片挤压的只剩1.3%,首日票房仅45万。 王小帅作为导演,微博发文痛斥“这是严肃电影最坏的时代”,央求观众和同行拯救自己被“谋杀”的《闯入者》,娄烨和贾樟柯都发声应援。继四年前《日照重庆》发布会后,三人又一次站在一起,被媒体戏称“第六代导演三剑客”。 走过地下电影的十年,“第六代”们先后回归国内阵地,面对资本浪潮下的票房市场,王小帅摆出了比另外“两剑客”更主动的姿态,却陷入了更被动的局面。 按贾樟柯“过去挑战权威,现在挑战市场,未来挑战自己”的说法,王小帅似乎只赢得了上半场,卡在中场和下半场之间,进退维谷,上下不得。 04 宁浩 第六代导演中,宁浩是个另类。 尽管按照代际和辈分,外界一直把宁浩归属于第六代,但他自己从未承认过。 宁浩觉得,当今的导演已经不能以“第几代”来区分,互联网时代信息解放,流派多元,不能拿一个时代来代表一批人,流派之后,会走向个体化。 贾樟柯说,“过分地强调自己是第几代,或者过分地排斥自己是第几代,本质上是一样的:不想把自己归为一个群体,想要强调个人的独特性。” 宁浩出生在1977年,比第六代的先行者张元小十岁,比自认“第七代”的陆川还小六岁。尽管和贾樟柯同属山西老乡,生活中也多有互动,但除了处女座《香火》,宁浩的电影之路和另外几位大相径庭。 与注重强烈个人风格的第六代们不同,宁浩从《疯狂的石头》开始,就是靠“致敬”起家的。拍摄手法上对盖里奇和昆汀·塔伦迪诺的模仿,叙事模式上对好莱坞类型片的借鉴,观众和粉丝都心知肚明,宁浩自己也毫不掩饰。 比起贾樟柯、王小帅在电影中对“时代”和“意义”的追问,宁浩的电影里,只有荒诞是不变的主题。多线叙事和黑色幽默都只是表象,新与旧、东与西、上与下在动荡世界里一次次的冲突碰撞才是宁浩的最爱。 秩序颠倒的世界里,谁又比谁高贵?混乱冲撞的世界里,人也不过是猴子。 在商业性上,宁浩也从未打算走艺术电影的苦逼路线,从一开始,小成本类型片就明确了商业突围路线。 不同于王小帅“又想端着,又想把钱挣了”的心态,宁浩从不排斥大众娱乐,也没有其他“第六代”那么强的使命感和群体认同:“拍电影就是混口饭,用不着那么崇高。” 和“七君子”们不同,宁浩没有经历地下电影时期,履历上唯一的禁片是和徐峥合作的《无人区》。 当第六代们忙于独立电影运动和海外拿奖时,宁浩已经和黄渤、徐峥绑成“铁三角”,在资本场上完成多番亮眼操作。 2006年,拿着刘德华300万投资,《疯狂的石头》斩获2500万票房,完成了电影史上少有的以小博大的票房奇迹。2009年,凭借1000万投资,《疯狂的赛车》斩获1.1亿票房,成为继张艺谋、冯小刚、陈凯歌后第四位票房破亿的内陆导演。 2012年,宁浩成立“坏猴子影业”,正式加入资本局。同年推出的《黄金大劫案》以3100万元投资,斩获1.5亿票房,“宁浩”的名字已经成了小成本电影赚钱的金字招牌。 2015年,宁浩迎来了资本场上的最佳操作,与好友徐峥一起,加入了资本大鳄董平的战队。 2015年5月14日,董平以24%的股份在香港借壳上市,宁浩和徐峥分别以1.75亿港元入股,成为第二大股东,持股19%,公司更名为“欢喜传媒”。 “欢喜传媒”投资的一系列电影,包括《港囧》、《绣春刀2》、《超时空同居》、《后来的我们》、《我不是药神》、《江湖儿女》,签约贾樟柯、王小帅、张艺谋等系列大导,凡出资,几乎没赔过。 今年春节,备受关注的《疯狂外星人》的四大出品方是北京欢喜传媒、真乐道影业(徐峥、陶虹)、坏猴子影业,并获“宝亿峥嵘”持股的乐开花影业28亿保底发行,几乎可以说是“徐宁黄”铁三角朋友圈版图的一次狂欢。 宁浩和贾樟柯,两个山西人血脉里还是流着晋商精明,艺术追求的同时,也不会让投资人赔钱。 资本操作两眼,也并非说明宁浩是唯利是图的商人。在访谈中,比起王小帅,宁浩对票房的态度更加随意:“电影票房这东西,差不多就行,又不是开矿。” 尽管宁浩自己总表现的“无所谓”,但面对电影,他追求的绝非“混口饭吃”那么简单。十多年来,宁浩手中绝少出烂片,拍摄之外,主要的经历也都放在扶植年轻导演上。 2016年,宁浩启动“坏猴子72变计划”,注资推出十位新人导演。从路阳的《绣春刀》,沙漠的《你好,旧时光》,到文牧野的《我不是药神》,宁浩对电影行业的传承感,并不逊于四处办影展的贾樟柯。 贺岁片《外星人》中,宁浩首次接触科幻片,拍完之后表示:“我没想好接下来拍什么,但绝对不会再拍大制作特效电影了。” 工业化的电影流程和大量依靠后期制作的视觉效果,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导演的自我表达空间,相比之下,宁浩还是更习惯中低成本电影中更多的导演自主权。 作为第六代导演中的另类,“坏猴子”宁浩比其他人用了更多的时间来适应商业化的电影市场。尽管在导演中,他可能是年龄最小的一个,但面对资本和市场,他却是最成熟的一个。 后记: “战争中你流尽鲜血,和平中你寸步难行”。 第六代导演出生于上世纪60-70s断裂的年代,在90年代反抗权威和审查,经历了十年地下电影的“禁片”时期,在21世纪破冰后回归国内市场,当前又面临如何在资本围堵中突围的困局。不远的未来,等待他们的将是更深层的,与自我的博弈。 贾樟柯说:“无论在与意识形态的对抗,还是商业经济的对抗中,这群人都呈现出超凡的毅力。很难想象如果失去这些导演的作品,我们还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来告诉世界:中国电影还活着。” 第六代导演和所有普通人一样,都会逐渐衰老,会逐渐失去创造力。生命会逐渐下沉,会逐渐游说自己放弃;青春岁月里从未有过的身的疲惫和心的厌倦,也不时会袭来;私欲也准备好它的理由,笑眯眯来到身边。 “但对我来说,只要看到满街如织的人群,我还有动心的刹那,这让我想起最初拍电影的理由。” 我不相信天是蓝的, ——贾樟柯《我不相信,你能猜对我们的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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