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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子春秋》【1】

 东方文捷 2020-11-13

晏子春秋

秦始皇时代被视为离经叛道的禁书。读晏子智慧,学古人风骨。

编辑推荐

《晏子春秋》共8卷,包括内篇6卷(谏上下、向上下、杂上下),外篇2卷,计215章,全部由短篇故事组成。全书通过一个个生动活泼的故事,塑造了主人公晏婴和众多陪衬者的形象。这些故事虽不能完全作信史看待,但多数是有一定根据的,可与《左传》、《国语》、《吕氏春秋》等书相互印证,作为反映春秋后期齐国社会历史风貌的史料,是我国最早的一部短篇小说集。

215个小故事相互关联和补充,构成了栩栩如生的完整的晏子形象。这部书的语言简洁明快,幽默风趣。人物对话富于性格特征,特别是洋溢于人物语言中的幽默感,不但使故事意趣盎然,而且增加了语言的辛辣和讥讽。

内容简介

《晏子春秋》是记载春秋时期,齐国政治家晏婴言行的一部历史典籍,用史料和民间传说汇编而成。书中所表现的“重民”“民本”思想以及晏子的一系列经世致用的主张,代表了新兴地主阶级的根本利益,客观上反映了人民的一些愿望和要求。本书原文以明活字本及孙星衍刊经训堂本为主,校以其他旧刻本,并参考诸家校说及各类书所引,反复比较,择善而从,以期使之尽可能接近于原貌。

前 言第一卷 内篇谏上第一庄公矜勇力不顾行义晏子谏景公饮酒酲三日而后发晏子谏景公饮酒七日不纳弦章之言晏子谏景公燕赏无功而罪有司晏子谏景公爱嬖妾随其所欲晏子谏景公病久不愈欲诛祝史以谢晏子谏景公怒封人之祝不逊晏子谏景公欲使楚巫致五帝以明德晏子谏景公欲祠灵山河伯以祷雨晏子谏景公贪长有国之乐晏子谏景公登牛山悲去国而死晏子谏景公游公阜一日有三过言晏子谏景公游寒途不恤死胔晏子谏景公衣狐白裘不知天寒晏子谏景公异荧惑守虚而不去晏子谏景公欲诛骇鸟野人晏子谏景公所爱马死欲诛圉人晏子谏第二卷 内篇谏下第二景公藉重而狱多欲托晏子晏子谏景公欲杀犯所爱之槐者晏子谏景公逐得斩竹者囚之晏子谏景公冬起大台之役晏子谏景公为长欲美之晏子谏景公为邹之长涂晏子谏景公春夏游猎兴役晏子谏景公猎逢蛇虎以为不祥晏子谏景公为台成又欲为钟晏子谏景公朝居严下不言晏子谏景公登路寝台不终不悦晏子谏景公登路寝台望国而叹晏子谏景公路寝台成逢于何愿合葬晏子谏景公嬖妾死守之三日不敛晏子谏景公欲以人礼葬走狗晏子谏景公登射思得勇力士与之图国晏子谏第三卷 内篇问上第三庄公问威当世服天下时耶晏子对以行也景公问圣王其行若何晏子对以衰世而讽景公问欲如桓公用管仲以成霸业晏子对以不能景公问治国何患晏子对以社鼠猛狗景公问欲令祝史求福晏子对以当辞罪而无求景公问古之盛君其行如何晏子对以问道者更正景公问善为国家者何如晏子对以举贤官能景公问君臣身尊而荣难乎晏子对以易景公问贤君治国若何晏子对以任贤爱民景公问忠臣之事君何若晏子对以不与君陷于难景公问忠臣之行何如晏子对以不与君行邪景公问古之莅国者任人如何晏子对以人不同能景公问古者离散其民如何晏子对以今闻公令如寇仇景公问欲和臣亲下晏子对以信顺俭节景公问得贤之道晏子对以举之以语考之以事景公问臣之报君何以晏子对报以德景公问临国莅民所患何也晏子对以患者三景公问为政何患晏子对以善恶不分第四卷 内篇问下第四景公问何修则夫先王之游晏子对以省耕实景公问桓公何以致霸晏子对以下贤以身景公问欲逮桓公之后晏子对以任非其人景公问为臣之道晏子对以九节景公问贤不肖可学乎晏子对以勉强为上景公问富民安众晏子对以节欲中听景公问国如何则谓安晏子对以内安政外归义晏子使吴吴王问可处可去晏子对以视国治乱吴王问保威强不失之道晏子对以先民后身鲁昭公问安国众民晏子对以事大养小谨听节俭晋叔向问齐国若何晏子对以齐德衰民归田氏叔向问齐德衰子若何晏子对以进不失忠退不失行叔向问处乱世其行正曲晏子对以民为本叔向问意孰为高行孰为厚晏子对以爱民乐民叔向问啬吝爱之于行何如晏子对以啬者君子之道叔向问人何若则荣晏子对以事君亲忠孝叔向问人何以则可保身晏子对以不要幸梁丘据问子事三君不同心晏子对以一心可以事百君第五卷 内篇杂上第五庄公不说晏子晏子坐地讼公而归庄公不用晏子晏子致邑而退后有崔氏之祸崔庆劫齐将军大夫盟晏子不与晏子再治阿而见信景公任以国政景公怜饥者景公惭刖跪之辱不朝景公夜从晏子饮晏子称不敢与景公游纪得金壶中书晏子因以讽之景公贤鲁昭公去国而自悔晏子谓无及已曾子将行晏子送之而赠以善言晏子之晋睹齐累越石父解左骖赎之与归晏子之御感妻言而自抑损晏子荐以为大夫泯子午见晏子晏子恨不尽其意晏子乞北郭骚米以养母骚杀身以明晏子之贤景公欲见高纠晏子辞以禄仕之臣高纠治晏子家不得其俗乃逐之第六卷 内篇杂下第六灵公禁妇人为丈夫饰不止晏子请先内勿服齐人好毂击晏子绐以不祥而禁之柏常骞禳枭死将为景公请寿晏子识其妄晏子使吴吴王命傧者称天子晏子详惑晏子使楚楚为小门晏子称使狗国者入狗门楚王欲辱晏子指盗者为齐人晏子对以橘田无宇胜栾氏高氏欲分其家晏子使致之公子尾疑晏子不受庆氏之邑晏子谓足欲则亡景公禄晏子平阴与棠邑晏子愿行三言以辞梁丘据言晏子食肉不足景公割地将封晏子辞景公以晏子食不足致千金而晏子固不受景公以晏子衣食弊薄使田无宇致封邑晏子辞景公欲更晏子宅晏子辞以近市得所求讽公省刑景公毁晏子邻以益其宅晏子因陈桓子以辞景公以晏子妻老且恶欲内爱女晏子再拜以辞景公以晏子乘弊车驽马使梁丘据遗之三返不受梁丘据自患不及晏子晏子勉据以常为常行晏子老辞邑景公不许致车一乘而后止晏子病将死妻问所欲言云毋变尔俗晏子病将死凿楹纳书命子壮而示之第七卷 外篇第七有献书谮晏子退耕而国不治复召晏子第八卷 外篇第八仲尼之齐见景公而不见晏子子贡致问庄公图莒国人扰绐以晏子在乃止

前 言

《晏子春秋》是记述春秋末期齐国名相晏婴言行的著作。

长期以来,无论是对该书的作者及成书年代,还是对该书的思想体系,学术界都存在分歧。因此,有必要对这些问题进行深入的探讨,以期得出比较接近于事实的结论。

一、关于《晏子春秋》的作者及成书年代

关于《晏子春秋》的作者及成书年代,大致有如下几种说法,现分别予以评介。

一说为晏婴本人所作。《隋书·经籍志》:“《晏子春秋》七卷,齐大夫晏婴撰。”按该书一些章节记载了晏子临终及死后的事情,一些篇章的结尾有“晏子没而后衰”之类的话,而该书叙事时提到晏婴一律称“晏子”(称“子”乃是尊称),均可证明该书非晏婴本人所撰。

一说为墨家后学所著。主此说者以唐代柳宗元为代表。他说:“吾疑其墨子之徒有齐人者为之。墨好俭,晏子以俭名于世,故墨子之徒尊著其事以增高为己术者。”(《柳河东集》卷四)首先,《晏子春秋》中所表现的非乐、节用、非厚葬久丧等,大都是有为而发,其实质与墨子的主张并不完全相同;相反,在对待天帝鬼神灾异等的态度上,更与墨子明鬼的主张大相径庭。其次,书中言及墨子称颂晏子的话仅两见,而说到孔子称颂晏子的地方却有八处之多,很难想象,在儒、墨两个学派严重对立、激烈诘难的情况下,墨家后学会在自己撰写的著作中宣扬非墨家学派的主张并对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孔子大加赞扬。

因此,说该书为墨子之徒所撰写,难以令人信服。

一说为六朝后人所伪造。清管同说:“吾谓汉人所言《晏子春秋》不传久矣,世所有者,后人伪为者耳……其文浅薄过甚,其诸六朝后人为之者欤?”(《因寄轩文集》)其根据只有一条,即《史记·管晏列传》所说的“其书世多有,故不论,论其轶事”,而《列传》却载有“荐御者为大夫”、“脱越石父于缧绁”事,由此推断出司马迁所见《晏子春秋》无此二事,从而得出后世所传《晏子春秋》为后人伪造的结论。所谓“轶事”,指不见于正式记载的事迹。司马迁所举的两件事,当属民间流传的最具典型性和代表性的故事,正是从这一角度出发,太史公才选入本传的,不必认定即为当时的《晏子春秋》所不载。类似的情况如,管仲与鲍叔事,本传详载,而《管子》中亦有记载;曹刿会盟劫桓公事,本传与《管子》俱有记载,不能由此得出《管子》由汉代以后人伪造的结论。最能说明非六朝后人伪造的,是前此一些著述中对《晏子春秋》故事及文句的引用。

王充在《论衡·书解》中就曾明确指出:“管仲、晏婴,功书并作。”西汉时代的著作如《淮南子》《韩诗外传》《说苑》《新序》《列女传》等亦多次称引,更被著录在《汉书·艺文志》里。可见伪作之说绝难成立。

影响较大的是今人吴则虞的说法。他在《晏子春秋集释·序言》中说,《晏子春秋》的成书,“极有可能就是淳于越之类的齐人,在秦国编写的”。成书年代“大约应当在秦政统一六国后的一段时间内”。吴先生确定成书年代的依据主要有三条:一是“先秦诸子书中没有像《晏子春秋》这样,整部书全用短篇故事组成的”。二是从引《诗》看,“《晏子春秋》的引《诗》与《齐诗》并不相同,而恰恰与《毛诗》同一学派”,因此,“成书年代自然应较晚于毛亨”。三是《晏子春秋》有“击缶”的记载,而“秦人把‘缶’作为乐器,这自然不是齐国的风俗了”,故可说明成书的时间地点。关于第一点,全用短篇故事组成的书,在先秦早就有了。上个世纪七十年代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春秋事语》,记齐、鲁等国史实,全用短篇故事组成;传世的《国语》,所记春秋时期各国史实亦均由短篇故事组成。史书可由短篇故事组成,个人专集当然也可由短篇故事组成。说到引《诗》问题,实际情况是,不只是《晏子春秋》,就是其他先秦著作的引《诗》,往往都带有随意性。称引者一般并不严格遵照所引诗句的原意,而常常是取其相近或相关的一点,借以申明自己的主张或看法,称引者的立脚点不同,选取的角度不同,对诗句的理解自然不会相同。我们很难由于对《诗》的理解不同,就一定要分出谁是齐诗派、毛诗派,或者鲁诗派、韩诗派。况且,《晏子春秋》所引诗句,亦有今本《诗经》所未载者,而文字有出入者就更多,流传下来的只有毛诗,由此倒是可以得出相反的结论,即《晏子春秋》的成书年代当早于毛亨的时代。至于说只有秦人把“缶”作为乐器,显然与事实不符。《诗·陈风·宛丘》:“坎其击缶,宛丘之道。”《正义》曰:“缶是瓦器,可以节乐,若今击瓯。”《墨子·三辩》也有“农夫春耕夏耘,秋敛冬藏,息于聆缶之乐”的话。可见,古人或以缶为打击乐器,乃是普遍的风俗,不独秦人为然。以击缶为据,推断出《晏子春秋》的编写地点在原秦国境内,显然是站不住脚的。因为成书年代、地点的论断和依据难以成立,那么编写者为淳于越之类的人物的说法自然也就失去了根基。

从《晏子春秋》的内容看,像薄赋、省刑、宽政、节用等主张,民本、民诛等思想,明显具有战国中期以后的时代特点;从语言风格看,该书文字朴实无华,流畅自然,绝少战国后期那种铺陈扬厉、挥挥洒洒的风格。所以,成书年代以定为战国中期以后、末期之前为宜。而从章节内容、语句多有重复、记事时间跨度大等情况看,该书不可能出自一人之手,不是一时之作。其作者可能有齐国的史官,也可能有稷下各学派的文学游说之士,还可能有晏子的后人和门人等。而全书风格相近,体例一致,文字统一,可能有一人或少数人修饰润色过。不过由于史料所限,无论是草创者、增补者,还是修饰者、润色者,都难于详考了。

二、关于《晏子春秋》的思想体系

关于《晏子春秋》所属学派问题,大体上可以归纳为四种说法,即儒家说、墨家说、亦儒亦墨说、非儒非墨说。

自《汉书·艺文志》《七略》把《晏子春秋》归入儒家以后,儒家说一直占有统治地位;柳宗元提出《晏子春秋》“宜列入墨家”;近人张纯一主亦儒亦墨说,认为“综核晏子之行,合儒者十三四,合墨者十六七”,“其学盖源于墨、儒”;吴则虞则认为,“晏婴本人的思想并没有形成一种独立的学派,他的思想也不属于某一学派”。我们认为,尽管论证不够充分,吴则虞的看法是可取的。众所周知,春秋末期和战国时期,是我国思想学术领域最为活跃的时期。处于社会大变革时代的各阶级、各阶层及各种势力的代表人物,积极宣扬自己的主张,出现了所谓“百家争鸣”的繁荣景象。这些主张,并不都是互相对立或界限分明的,彼此之间往往互有影响,互有渗透。比如忠君爱国、举贤任能等思想,不同学派往往都有所反映。一般所说的诸子百家也好,《汉书·艺文志》所说的“诸子十家,其可观者九家”也好,都是汉代人划分的,春秋战国之际并没有这名目。特别是晏婴,生活在春秋末期,其时的思想学术界并不像战国时期那样学派纷呈,论辩激烈。如果不历史地、全面地加以分析,仅仅根据《晏子春秋》中的某些记载接近于儒家即指为儒家学派,某些记载接近于墨家即指为墨家学派,或二者兼而有之即指为亦儒亦墨派,各执一端或首鼠两端,那就永远也辩论不清,最终只能是“后息者胜”了。因此,贴标签或几几开的办法是不科学的。我们只有根据《晏子春秋》本身的基本内容,联系当时的社会实际,才能对该书的思想倾向有一个比较客观的认识。

在自然观上,《晏子春秋》表现了朴素的唯物论和辩证法的观点。对盛衰生死,晏子认为,“夫盛之有衰,生之有死,天之分也;物有必至,事有常然,古之道也”(《外上》二)。就是说,有盛有衰,有生有死,是自然界的规律;世间一切事物都有自己的客观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对待彗星等异常天象及干旱疾病等灾祸,晏子认为禳除祈祷是无益的,重要的在于修文德,节嗜欲,宽政爱民。这些,都含有朴素唯物论的因素。在君臣关系上,晏子两次提到“和”与“同”的问题。他把不问是非,一味顺从君主称为“同”;而“和”则是:“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能够看到问题的两个方面,认识到事物对立统一、相辅相成和相反相成的关系,无疑具有辩证法的因素。

在思想学术方面,《晏子春秋》虽然难归入某一学派,晏婴本人的思想在当时也没有形成独立的流派,但从该书所反映出的政治思想倾向看,晏婴以“重民”、“民本”为核心的思想以及一系列经世致用的主张,却代表了新兴地主阶级的根本利益,并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劳动人民的愿望。

结合历史的教训与现实的经验,晏子深刻认识到,统治者“意莫高于爱民,行莫厚于乐民;意莫下于刻民,行莫贱于害民”(《问上》二十二)。他对齐景公“与民为雠”、“不顾民而忘国”的行为多次提出批评,警告说:“今君不革,将危社稷。”(《谏下》八)并尖锐指出:“君得罪于民,谁将治之?敢问:桀、纣,君诛乎,民诛乎?”(《谏上》十三)“民诛”观点的提出,不单对国君,对整个统治阶级也是严正警告。基于这样的认识,晏子提出了可贵的“民本”观点:“谋度于义者必得,事因于民者必成…… 义,谋之法也;民,事之本也。”(《问上》十二)“卑而不失尊,曲而不失正者,以民为本也。”(《问下》二十一)“民本”观点的提出,与晏子“世民”的出身,与他长期“近市”居住对民间疾苦有较深的了解,与其所处的时代以及长期从政的实践,都有一定的关系,可以这样说,重视人民的作用,政令以民为本,是晏子政治思想的核心。以“重民”、“民本”思想为核心,晏子提出了一系列进步的主张:薄赋敛,省徭役,以减轻人民负担。晏子多次批评景公“使民若不胜,藉敛若不得,厚取于民而薄其施”(《问上》七),“兴事无已,赋敛无厌”(《外上》三),反复强调要“俭于藉敛,节于货财,作工不历时,使民不尽力,百官节适,关市省征,山林陂泽,不专其利,领民治民,勿使烦乱,知其贫富,勿使冻馁”(《问上》二十六),指出君主应该“饱而知人之饥,暖而知人之寒,逸而知人之劳”(《谏上》二十),谏止景公修建大台、长、邹之长途之役,解除了人民沉重的徭役负担。

减轻刑罚,反对杀戮无辜。针对景公“藉重而狱多,拘者满圄”、对人民“常致其苦而严听其狱,痛诛其罪”、“诛僇如仇雠”的残暴行径,晏子不断予以批评,认为执政者应该“刻上而饶下,赦过而救穷,不因喜以加赏,不因怒以加罪”(《问上》十七),指责景公滥施刑罚,以致弄得市场上“踊贵而履贱”,明确提出省刑罚的主张:“弛刑罚—— 若死者刑,若刑者罚,若罚者免。”这在客观上起到了减轻人民痛苦、保护人民生命的作用。

举贤任能,反对信用谗佞。晏子反复强调,贤君治理国家的原则是:“其政任贤,其行爱民…… 从邪害民者有罪,进善举过者有赏。”(《问上》十七)认为“有贤而不知”、“知而不用”、“用而不任”是国家不吉利的事;而得贤的方法是“举之以语,考之以事”(《问上》十七);“无以靡曼辩辞定其行,无以毁誉非议定其身”;“通则视其所举,穷则视其所不为,富则视其所分,贫则视其所不取”(《问上》十三)。晏子认识到人无完人,对人不可求全责备的道理,他说:“人不同能,而任之以一事,不可责遍成。”“故明王之任人,谄谀不迩乎左右,阿党不治乎本朝。任人之长,不强其短;任人之工,不强其拙。”(《问上》二十四)对结党营私之徒,谗佞谄谀之辈,晏子深恶痛绝,把这些人比作社鼠猛狗,认为他们是治国之长患。像这样,既讲举贤任能,又明确提出贤能之士的标准,就把尊贤使能的思想提到了一个新高度。

廉洁节俭,并身体力行。对景公的穷奢极欲,晏子敢于犯颜强谏。对私欲和富利,他认为应当加以限制,如果无节制地追求满足私欲和得到富利,就会遭受祸害。据此,他提出了“廉者,政之本也”的卓越论断。基于这样的认识,晏子本人虽身居相位,却一直过着节俭乃至清寒的生活。他多次拒绝景公的赏赐,反对更换、改建自己的简陋住宅,甚至坚持交出自己的俸禄、食邑和车辆。他之所以能够做到“贫而不恨”,甚至心甘情愿地“以贫为师”,是因为对廉洁节俭的作用有着深刻的认识:“可以洁下。”即以自己的行动影响下属,使下属廉洁节俭;为国民做表率,以防止世风的侈靡,其用心可谓良苦矣。

以礼治国,以礼治民。作为社会行为准则和道德规范的礼,不同的时代、不同的阶级有不同的内容。晏子认为,礼“可以为国”,可以“御民”,其具体内容则是:“君令臣忠,父慈子孝,兄爱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妇听,礼之经也;君令而不违,臣忠而不二,父慈而教,子孝而箴,兄爱而友,弟敬而顺,夫和而义,妻柔而贞,姑慈而从,妇听而婉,礼之质也。”(《外上》十五)实际上是把它作为调整统治阶级内部以及对立阶级之间乃至人与人关系的手段,目的在于维护和加强地主阶级的统治地位,谐调社会各成员之间的关系,这在当时无疑是有进步意义的。

总之,《晏子春秋》所表现的“重民”、“民本”思想以及晏子的一系列经世致用的主张,代表了新兴地主阶级的根本利益,客观上反映了人民的一些愿望和要求。因此,《晏子春秋》是先秦诸子中一部重要的著作,而晏子作为人治社会“贤相”的代表,其思想主张在今天也仍有一定的借鉴作用。

三、关于《晏子春秋》的版本

史书中最早提到《晏子春秋》书名的是《史记·管晏列传》:“太史公曰:‘吾读管氏《牧民》《山高》…… 及《晏子春秋》,详哉其言之也。’”惜乎语焉不详,连篇数亦未言及。刘向《叙录》称所见内库所藏及太史所藏共三十八篇,八百三十八章。

删除重复的二十二篇,六百三十八章,定为八篇二百一十五章。经刘向整理、编辑之后,《晏子春秋》才得以完整的面目流传下来。刘歆《七略》谓“《晏子春秋》七篇”,《汉书·艺文志》谓“《晏子》八篇”,或称《晏子春秋》,或称《晏子》,当是一书二名;或言七篇,或言八篇,当是分、合《外篇》使然。元刻本共八卷二百十五章(当为明活字本之祖本),至清初已亡佚。明代出现了活字本及一批刻本,较有影响者如明活字本(商务印书馆曾据以影印)、绵眇阁本(为《四库全书》所收,内篇分《谏上》《谏下》《问上》《问下》《杂上》《杂下》六篇,《外篇》分上、下二篇,与《汉书·艺文志》八篇之数相合)、归有光评本(即《百二十子》本,不分卷)。清代主要有经训堂本(八卷,孙星衍刊),指海本(七卷,钱熙祚校刻)。

清代以后出现了一批校注本,如孙星衍《晏子春秋音义》、文廷式《晏子春秋校本》、近人张纯一《晏子春秋校注》(收入《诸子集成》),吴则虞《晏子春秋集释》(收入新编《诸子集成》)。

本书原文以明活字本及孙星衍刊经训堂本为主,校以其他旧刻本,并参考诸家校说及类书所引,反复比较,择善而从,以期使之尽可能接近于原貌。

陈涛

2015 年12 月

第一卷 内篇谏上第一

庄公矜勇力不顾行义晏子谏

《晏子春秋》共八卷二百一十五章,其中只有六章涉及齐庄公。本章针对庄公矜夸勇力、不顾行义的行为提出批评。晏子认为,勇力必须受礼义的约束,必须为实行礼义服务;作为国君,如果一味崇尚勇力,不顾及道义,必将落个国危身亡的下场。从中体现了晏子以礼义治国的主张。

庄公奋乎勇力,不顾于行义。勇力之士,无忌于国,贵戚不荐善,逼迩不引过,故晏子见公。

【注释】

庄公:齐庄公,名光,齐灵公之子,公元前553—前548 年在位,为崔杼所杀,谥“庄”。奋:矜夸,夸耀。

贵戚:指同姓的显贵大臣。不荐善:不进善言。

逼迩:指近臣。不引过:指见过错不劝谏。引,称引。

【译文】

齐庄公矜夸勇力,不实行道义。有勇力的人在国内肆行无忌,同姓的显贵不进善言,宠幸的近臣不劝谏过错,所以晏子去见庄公。

公曰:“古者亦有徒以勇力立于世者乎?”晏子对曰:“婴闻之,轻死以行礼谓之勇,诛暴不避强谓之力。故勇力之立也,以行其礼义也。

汤、武用兵而不为逆,并国而不为贪,仁义之理也;诛暴不避强,替罪不避众,勇力之行也。古之为勇力者,行礼义也。今上无仁义之理,下无替罪诛暴之行,而徒以勇力立于世,则诸侯行之以国危,匹夫行之以家残。昔夏之衰也,有推侈、大戏 ;殷之衰也,有费仲、恶来。足走千里,手裂兕虎,任之以力,凌轹天下,威戮无罪,崇尚勇力,不顾义理,是以桀、纣以灭,殷、夏以衰。今公自奋乎勇力,不顾乎行义,勇力之士,无忌于国,身立威强,行本淫暴,贵戚不荐善,逼迩不引过,反圣王之德,而循灭君之行。用此存者,婴未闻有也。”

【注释】

徒:仅仅,只。

逆:叛逆。

替:灭,废。

推侈、大戏:都是夏桀时的勇力之士。

费仲、恶来:都是商纣的谗臣,有勇力。

兕(sì)虎:泛指猛兽。兕,犀牛。

凌轹(lì):欺压。

循:沿着,顺着。

【译文】

庄公说:“古代也有只凭借勇力就能在世上立身的人吗?”晏子回答说:“我听说过,奋不顾身实行礼叫做勇,诛伐凶暴不避豪强叫做力。所以勇力的树立,是为了实行礼义。商汤、周武王起兵不能算作叛逆,兼并诸侯不能算作贪婪,因为这是符合仁义的准则的;诛伐凶暴不避豪强,消灭罪恶不怕人多势众,这是树立勇力的行为。古代实践勇力的人,是在实行礼义。如今在上位的没有仁义的准则,在下位的没有消灭罪恶诛伐凶暴的行为,却只是凭借勇力在世上立身,那么,诸侯这样行事国家就有危险,平民这样行事家庭就受损害。从前夏朝衰微的时候,有推侈、大戏那样的勇力之人;殷商衰微的时候,有费仲、恶来那样的勇力之人。他们足行千里,徒手打死猛兽,凭着力气被任用,欺凌天下诸侯,杀戮无罪之人,崇尚勇力,不顾礼义,因此桀、纣被灭掉,夏、商也衰亡了。现在您矜夸勇力,不实行道义,有勇力的人在国内肆行无忌,靠威武强横立身,行为凶狠残暴,同姓的显贵不进善言,宠幸的近臣不劝谏过错,违反圣贤君王的道德,却步亡国之君的后尘。这样做而能保全自身的,我没听说有过。”

景公饮酒酲三日而后发晏子谏

晏子对齐景公喝醉酒三天不理朝政加以规劝,指出喝酒的目的应该是疏通气脉、娱乐宾客,而不该酗酒以妨害本职工作。因此,喝酒应该节制。

景公饮酒酲,三日而后发。

晏子见曰:“君病酒乎?”公曰:“然。”晏子曰:“古之饮酒也,足以通气合好而已矣。

故男不群乐以妨事,女不群乐以妨功。男女群乐者,周觞五献,过之者诛。君身服之,故外无怨治,内无乱行。今一日饮酒而三日寝之,国治怨乎外,左右乱乎内。以刑罚自防者,劝乎为非 ;以赏誉自劝者,惰乎为善。上离德行,民轻赏罚,失所以为国矣。愿君节之也。”

【注释】

景公:齐景公,名杵臼,庄公之子。公元前547—前490 年在位。酲(chénɡ):即下文所说的“病酒”,因喝醉了酒而神志不清。

发:起,起身。

功:事。指女工。

周觞(shānɡ)五献:轮番往酒器里酌酒五次。觞,古代饮酒器皿,酒杯。献,向人敬酒。

诛:责备。

服:行,做。

怨治:积压下来的政事。怨,通“蕴”,积聚。

左右:指近侍、近臣。

劝:努力。下句“自劝”之“劝”义为鼓励、勉励。

【译文】

景公喝酒喝得大醉,躺了三天以后才起来。

晏子谒见景公,说:“您喝醉酒了吗?”景公说:“是的。”晏子说:“古时候喝酒,只是用来使气脉疏通、让客人快乐罢了。所以男子不聚会饮酒作乐以致妨害本业,妇女不聚会饮酒作乐以致妨害女工。男子妇女聚会饮酒作乐的,只轮番敬五杯酒,超过五杯的要受责备。君主身体力行,所以朝外没有积压下来的政事,宫内没有混乱的行为。

现在您一天喝了酒,三天睡大觉,国家的政事在朝外积压下来,您身边的人在宫内胡作非为。用刑罚防止自己去干坏事的,因为刑罚不公正,都纷纷去干坏事;用赏誉勉励自己去做好事的,因为奖赏不公正,都懒于去做好事。君主违背道德,百姓看轻赏罚,这就丧失了治理国家的办法。

希望您喝酒加以节制!”

景公饮酒七日不纳弦章之言晏子谏

本章写晏子以似褒扬实贬抑的话语谏止景公酗酒,表现了晏子高超的劝谏艺术。

景公饮酒,七日七夜不止。

弦章谏曰 :“君饮酒七日七夜,章愿君废酒也。

不然,章赐死。”晏子入见,公曰:“章谏吾曰:‘愿君之废酒也。

不然,章赐死。’如是而听之,则臣为制也 ;不听,又爱其死。”晏子曰:“幸矣,章遇君也!今章遇桀、纣,章死久矣。”于是公遂废酒。

【注释】

弦章:又作“弦商”,齐景公臣。

臣为制:臣子成为制约君主的人,即君主为臣子所制约。

爱:舍不得。

【译文】

景公喝酒,喝了七天七夜都不停止。

弦章劝谏说:“您喝酒喝了七天七夜,我希望您停止喝酒。不然的话,我请求您赐我一死。”晏子进宫谒见景公,景公说:“弦章劝谏我说:‘希望您停止喝酒。不然的话,我请求您赐我一死。’就这样听从了他的劝谏,那就是被臣子制约了;如果不听从他的劝谏,又不舍得他死。”晏子说:“弦章遇上您真是太幸运了!假如让弦章遇上桀、纣那样的君主,弦章早就死了。”于是景公就停止了喝酒。

景公燕赏无功而罪有司晏子谏

景公凭一己的喜爱行赏,并认为喜爱谁便让他得利、厌恶谁就疏远他是为君之道。晏子首先指出,君主公正而臣子服从叫做顺从,君主邪僻而臣子服从叫做背逆。就是说,臣对君不可盲从,应以正、邪为断。然后论述喜爱、厌恶的目的是劝善、禁暴,而判定的标准是“利于国”或“害于国”。只有这样,社会才能清平安定,百姓才能和乐团聚。

景公燕赏于国内,万钟者三,千钟者五,令三出而职计莫之从。公怒,令免职计,令三出而士师莫之从。公不说。

【注释】

燕:通“宴”,用酒饭招待人。

万钟者:享有万钟俸禄的人。钟,古代量器,六斛(十斗为一斛)四斗为一钟。此处作量词。

职计:官职名,掌财物。

士师:官职名,掌刑罚。

说:同“悦”。

【译文】

景公宴请赏赐国内臣子,赏给万钟俸禄的三个人,千钟俸禄的五个人,赏赐的命令下达多次,可是掌财物的职计却不听从。景公大怒,命令罢免职计的官职,命令下达多次,可是掌刑罚的士师却不听从。景公很不高兴。

晏子见,公谓晏子曰:“寡人闻君国者,爱人则能利之,恶人则能疏之。今寡人爱人不能利,恶人不能疏,失君道矣。”晏子曰:“婴闻之,君正臣从谓之顺,君僻臣从谓之逆。今君赏谗谀之民,而令吏必从,则是使君失其道,臣失其守也。先王之立爱,以劝善也;其立恶,以禁暴也。昔者三代之兴也,利于国者爱之,害于国者恶之。故明所爱而贤良众,明所恶而邪僻灭,是以天下治平,百姓和集。及其衰也,行安简易,身安逸乐,顺于己者爱之,逆于己者恶之。故明所爱而邪僻繁,明所恶而贤良灭,离散百姓,危覆社稷。君上不度圣王之兴,而下不观惰君之衰,臣惧君之逆政之行,有司不敢争,以覆社稷,危宗庙。”公曰:“寡人不知也。请从士师之策。”

【注释】

君国:当国家君主。

恶(wù):厌恶。

守:职守。

三代:指夏、商、周。

度(duó):思忖,考虑。

有司:有关官吏。古代官府分曹理事,职有专司,所以把专管某项工作的官吏叫“有司”。争:通“诤”,直言规劝。

【译文】

晏子去见景公,景公对晏子说:“我听说当国家君主的,喜爱谁就能让他有利,厌恶谁就能疏远他。现在我喜爱谁却不能让他有利,厌恶谁却不能疏远他,这是失去当君主的准则了。”晏子说:“我听说过,君主公正、臣子服从叫做顺从,君主邪僻、臣子服从叫做背逆。现在您赏赐谗佞谄谀之人,却让官吏一定服从,那么,这就是让君主失去当君主的准则,让臣子失去当臣子的职守了。先王之所以确立要喜爱人,是为了用来鼓励行善;之所以确立要厌恶人,是为了用来禁止凶暴。从前夏、商、周三代兴盛的时候,对国家有利的人,君主就喜爱他;对国家有害的人,君主就厌恶他。所以,明确了所喜爱的,因而天下贤良的人就多了;明确了所厌恶的,因而邪僻的人就灭绝了,因此天下清明安定,百姓和乐团聚。等到夏、商、周三代衰落的时候,君主的行为安于简慢轻忽,自身安于放纵享乐。顺从自己的人,君主就喜爱他;违背自己的人,君主就厌恶他。所以,明确了所喜爱的,邪僻的人就多了;明确了所厌恶的,贤良的人就灭绝了,百姓弄得流离失散,国家遭到倾覆危险。您上不思考圣贤的君主兴盛的原因,下不审察荒怠的君主衰亡的教训,我担心您实行暴政的时候,主管官吏们不敢谏诤,因而使国家倾覆,使宗庙危险。”景公说:“我不知道这些道理啊,请按士师掌握的原则办。”国内之禄,所收者三也。

【译文】

国内邪僻之人的俸禄,分三次予以收回。

景公爱嬖妾随其所欲晏子谏

景公听信宠妾请托,要给能用十六匹马驾车的驭手以丰厚的俸禄。对此,晏子提出了尖锐的批评,指出国君不顾百姓死活,只图耳目之乐,不厚禄贤人而厚禄御夫,是与民为仇的行为,有亡国的危险。

翟王子羡臣于景公以重驾,公观之而不说也。

嬖人婴子欲观之,公曰:“及晏子之寝病也,居囿中台上以观之。”婴子说之,因为之请曰:“厚禄之。”公许诺。

【注释】

翟王子羡:翟王的儿子名叫羡。重(chónɡ)驾:指用十六匹马驾车。

嬖(bì)人:受宠爱的人。婴子:景公妾。

寝病:有病卧床不起。

囿(yòu):养动物的园子。

【译文】

翟王的儿子翟羡靠能用十六匹马驾车当了景公的臣子,景公看他驾车,很不喜欢。景公的宠妾婴子想要观看,景公说:“等晏子有病卧床不起的时候,婴子站在园子里的高台上观看。”看了以后很喜欢,于是就替翟羡请求说:“给他优厚的俸禄。”景公答应了。

晏子起病而见公,公曰:“翟王子羡之驾,寡人甚说之,请使之示乎?”晏子曰:“驾御之事,臣无职焉。”

【注释】

示:让…… 看。

【译文】

晏子病愈后谒见景公,景公说:“翟王的儿子翟羡驾车,我很喜欢,让他驾给你看看吗?”晏子说:“驾驭车马的事,不在我的职权范围之内。”公曰:“寡人一乐之,是欲禄之以万钟,其足乎?”对曰:“昔卫士东野之驾也,公说之,婴子不说,公曰不说,遂不观。今翟王子羡之驾也,公不说,婴子说,公因说之。为请,公许之。则是妇人为制也。且不乐治人而乐治马,不厚禄贤人而厚禄御夫。昔者先君桓公之地狭于今,修法治,广政教,以霸诸侯。今君一诸侯无能亲也,岁凶年饥,道途死者相望也。君不此忧耻,而惟图耳目之乐;不修先君之功烈,而惟饰驾御之伎。则公不顾民而忘国甚矣。且《诗》曰:‘载骖载驷,君子所诫。’夫驾八固非制也,今又重此,其为非制也,不滋甚乎?且君苟美乐之,国必众为之。田猎则不便,道行致远则不可,然而用马数倍,此非御下之道也。淫于耳目,不当民务,此圣王之所禁也。君苟美乐之,诸侯必或效我,君无厚德善政以被诸侯,而易之以僻,此非所以子民、彰名、致远、亲邻国之道也。且贤良废灭,孤寡不振,而听嬖妾以禄御夫,以蓄怨,与民为雠之道也。《诗》曰:‘哲夫成城,哲妇倾城。’今君不思成城之求,而惟倾城之务,国之亡日至矣。君其图之!”公曰:“善。”遂不复观,乃罢归翟王子羡,而疏嬖人婴子。

【注释】

凶:年成不好。饥:庄稼歉收。

不此忧耻:不以此为忧、为耻。

 “载骖”二句:所引诗句见《诗·小雅·采菽》。载,则。骖,三匹马驾一辆车。驷,四匹马驾一辆车。

诫,今本作“届”,至,到。

驾八固非制:古制,天子驾六马(夏)或四马(商、周),所以这里说“驾八固非制”。

滋:益,更加。

田猎:打猎。田,同“畋”。

御下:指管理人民。

淫:过度。

当:任,担任。

被:施加,加在…… 上。

子民:以民为子,把百姓当成自己的孩子。致远:让远方之人来归附。

振:救济。

雠(chóu):仇敌。

 “哲夫”二句:所引诗句见《诗·大雅·瞻卬》。哲,明智。倾,倾覆。

务:致力,从事。

【译文】

景公说:“我对他驾车感到很高兴,想要给他万钟俸禄,大概够了吧?”晏子回答说:“过去卫国人姓东野的驾车,您很喜欢,可是婴子不喜欢,您也说不喜欢,于是就不再看他驾车。

现在翟王的儿子翟羡驾车,您不喜欢,可是婴子喜欢,您于是也就喜欢了。婴子替他请求俸禄,您就答应了。那么,这就是被妇人制约了。况且不乐于治理人民,却喜欢调理马匹;不给贤德的人优厚的俸禄,却给赶车的人优厚的俸禄。从前我们的先君桓公的领土比现在狭小,他整顿法纪,推广政教,因而称霸诸侯。现在您不能让一个诸侯亲附,年成不好,道路上饿死的人随处可见。您不以此为忧,不以此为耻,却只顾贪图享乐;不继承先君的功业,却只讲求驾驭车马的技巧。那么,您不关心百姓疾苦、忘掉国家盛衰也太过分了。况且《诗》上说:‘三匹马驾车四匹马驾车,是诸侯到来了。’用八匹马驾车,本来就不符合制度了,现在又用十六匹马驾车,这样,不符合制度不是更严重了吗?况且您如果以此为美,以此为乐,国内一定有很多人这样做。驾这么多马去打猎就很不方便,到远方去就更不可以,可是使用的马匹却多了几倍,这不是驾驭臣下的办法。过分追求享乐,不妥善处理百姓的事务,这是圣贤的君主所禁止的。您如果以此为美,以此为乐,诸侯一定有人效法我们,您没有淳厚的道德、美好的政治施加于诸侯,却用邪僻的行为来影响他们,这不是爱民如子、使名声显赫、使远人归附、使邻国亲近的办法。况且贤良的人被废弃,孤儿寡妇不得救济,却听信宠妾的话增加赶车人的俸禄,从而加深人民的怨恨,这是与人民为敌的行为。

《诗》上说:‘聪明的男子可以使国家稳固,聪明的女子却能使国家倾覆。’现在您不考虑如何让国家稳固,却只干些使国家倾覆的事。国家灭亡的日子就要到了。希望您好好考虑考虑!”景公说:“您说得好。”于是不再观看驾车,罢免黜退了翟王的儿子翟羡,而且疏远了婴子。

景公病久不愈欲诛祝史以谢晏子谏

景公患病经年不愈,要杀死为之祈祷的两个官吏。晏子用推导的方法指出,如果认为祈祷能给人带来好处,那么诅咒也会给人带来害处。君主疏远贤臣,不行仁政,民怨沸腾,诅咒者众多,两个人祈祷,如何敌得过全国人诅咒?关键还是要重人事,亲贤臣,远谗人。

景公疥且疟,期年不已。召会谴、梁丘据、晏子而问焉曰 :“寡人之病病矣,使史固与祝佗巡山川宗庙,牺牲珪璧莫不备具,数其常多先君桓公,桓公一则寡人再。病不已,滋甚。予欲杀二子者以说于上帝,其可乎?”会谴、梁丘据曰:“可。”晏子不对。公曰:“晏子何如?”晏子曰:“君以为祝有益乎?”公曰:“然”。

【注释】

期(jī)年:一整年。

会谴、梁丘据:都是齐景公臣。

病病:前“病”义为疾病,后“病”义为病重。

史固:史是官职,固是人名。祝佗:祝是官职,佗是人名。山川:指山川之神。

牺牲:祭祀用的牛羊猪之类。珪璧:都是玉器,供祭祀用。

再:二。

说:同“悦”,取悦。

【译文】

景公生了疥疮,接着又患了疟疾,病了一年也不好。

就召见会谴、梁丘据、晏子,问他们说:“我的病严重了,派史官固和祝官佗去祭祀山川之神和祖宗神灵,牛羊猪和珪璧等祭品全都准备了,数量比先君桓公多,桓公用一份祭品,我用两份祭品。病不见好,而且更严重了。我想杀掉这两个人来取悦天帝,大概可以吧?”会谴、梁丘据说:“可以。”晏子不回答。景公说:“晏子的意见怎么样?”晏子说:“您认为祈祷有好处吗?”景公说:“是的。”晏子免冠曰:“若以为有益,则诅亦有损也。

君疏辅而远拂,忠臣拥塞,谏言不出。臣闻之,近臣默,远臣喑,众口铄金。今自聊、摄以东,姑、尤以西,此其人民众矣。百姓之咎怨诽谤,诅君于上帝者多矣。一国诅,两人祝,虽善祝者,不能胜也。且夫祝直言情则谤吾君也,隐匿过则欺上帝也。上帝神,则不可欺;上帝不神,祝亦无益。愿君察之也。不然,刑无罪,夏、商所以灭也。”公曰:“善解予惑。加冠!”

【注释】

免冠:摘掉帽子,是尊敬的表示。

拂:通“弼”,辅佐。此指辅佐之人。

拥塞:阻塞。指被隔绝。

喑(yīn):哑。

铄(shuò):销熔。

聊、摄:都是地名,齐的西部边界。下句的“姑”、“尤”都是齐水名,绕流齐东界。

诽谤:批评指责。

神:灵验。

【译文】

晏子摘掉帽子以示恭敬,说:“如果认为祈祷有好处,那么诅咒也会对人有损害了。您疏远辅佐的人,忠臣被阻隔,劝谏的话没人说。我听说过,身边的臣子默不作声,外边的臣子哑口无言,众人的话能熔化黄金。现在从齐西界聊、摄以东,齐东界姑水、尤水以西,整个齐国人多极了。百姓当中怨恨您批评您,向天帝诅咒您的人多极了。

全国人诅咒,两个人祈祷,即使善于祈祷的人,也不能胜过诅咒的人。再说祝官如果直率地讲实情,那就是批评我们君主;如果隐瞒您的过错,那就是欺骗天帝。天帝如果灵验,就不可欺骗;天帝如果不灵验,那么祈祷也没有好处。希望您明察这些。否则,杀戮无罪的人,这是夏、商所以灭亡的原因啊。”景公说:“您善于解除我的疑惑,请戴上帽子!”命会谴毋治齐国之政,梁丘据毋治宾客之事,兼属之乎晏子。晏子辞,不得命,受。相退,把政。改月,而君病悛。

【注释】

宾客之事:指接待诸侯使臣之事。

不得命:没有得到允许。

把政:执掌国政。

改月:转过月来。指过了一个月。

悛(quān):止。指病愈。

【译文】

景公下令会谴不要再治理齐国的政事,梁丘据不要再处理接待诸侯宾客的事务,把这些事全都交给晏子处理。

晏子推辞,没有得到允许,这才接受了。会谴、梁丘据都让出了职务,晏子执掌国政。转过月来,君主的病就痊愈了。

公曰:“昔吾先君桓公以管子为有功,邑狐与谷,以共宗庙之鲜。赐其忠臣,则是多忠臣者。

子今忠臣也,寡人请赐子州款。”辞曰:“管子有一美,婴不如也;有一恶,婴不忍为也,其宗庙之养鲜也。”终辞而不受。

【注释】

狐、谷:狐邑、谷邑,两邑名。

鲜:新宰杀的鸟兽的肉。

州款:邑名。

【译文】

景公说:“从前我们先君桓公认为管仲有功劳,给了他狐邑和谷邑做食邑及狩猎之地,依例供给祭祀宗庙用的野兽。赏赐忠臣,那就是赞美忠臣。现在您是忠臣,请让我赏赐给您州款做食邑。”晏子谢绝说:“管子有一个优点,我不如他;有一个缺点,我不忍心那样做,他竟为宗庙饲养供宰杀的禽兽。”终于谢绝了,没有接受。

景公怒封人之祝不逊晏子谏

景公对邑人祝愿自己“无得罪于民”颇不以为然,晏子由夏桀、商纣被诛杀的史实,总结出“民诛”的观点,即君主如果暴虐无道获罪于百姓,百姓便得以起而诛之。“民诛”观点的提出,不但是对国君,即便对整个统治阶级,都是严正的警告。这比荀子“载舟覆舟”比喻的提出,时间上要早得多。

景公游于麦丘,问其封人曰 :“年几何矣?”对曰:“鄙人之年八十五矣。”公曰:“寿哉!子其祝我!”封人曰:“使君之年长于胡,宜国家。”公曰:“善哉!子其复之!”曰:“使君之嗣寿皆若鄙臣之年。”公曰:“善哉!子其复之!”封人曰:“使君无得罪于民!”公曰:“诚有鄙民得罪于君则可,安有君得罪于民者乎?”晏子谏曰:“君过矣。彼疏者有罪,戚者治之 ;贱者有罪,贵者治之;君得罪于民,谁将治之?敢问:桀、纣,君诛乎,民诛乎?”公曰:“寡人固也。”于是赐封人麦丘以为邑。

【注释】

麦丘:齐城邑名。

封人:管理疆界的官。这里指邑人。

鄙人:谦称自己。

胡:指齐之先君胡公静。因其享国久,所以用为祝辞。

宜国家:对国家有利。宜,合适。

诚:确实。

戚者:亲近的人。

固:固陋,不通达。

【译文】

景公出游到了麦丘,问邑人说:“你年纪多大了?”邑人回答说:“鄙人八十五岁了。”景公说:“真长寿啊!你祝愿祝愿我吧!”邑人说:“让您寿命比齐国先君胡公静还长,以利于国家。”景公说:“好啊!你再祝愿祝愿吧!”邑人说:“让您的后嗣都像我这么大年纪。”景公说:“好啊!你再祝愿祝愿吧!”邑人说:“让您不要得罪百姓!”景公说:“确实有百姓得罪君主的,哪里有君主得罪百姓的呢?”晏子听后劝谏说:“您错了。那些疏远的人有罪,亲近的人去处治他们;低贱的人有罪,尊贵的人去处治他们;君主得罪了百姓,谁将处治他们呢?我冒昧地问一问:夏桀和商纣,是被君主杀的呢,还是被百姓杀的呢?”景公说:“我太固鄙了。”于是把麦丘赏赐给邑人做食邑。

景公欲使楚巫致五帝以明德晏子谏

景公听信楚国巫者之言,想让五帝之神帮助自己彰明道德,降福给自己,以成就帝王之业,并为此举行斋戒活动。晏子对此给予批评,指出:古代成就帝王之业的人,道德淳厚,品行广博,不慢行而繁祭,不轻身而恃巫,因此能得到人民的拥戴。如今齐国政治混乱,行为邪僻,抛弃贤人,信用巫者,绝难成就帝王之业。这种重人事轻鬼神的思想是难能可贵的。

楚巫微导裔款以见景公,侍坐三日,景公说之。楚巫曰:“公,明神之主,帝王之君也。公即位十有七年矣,事未大济者,明神未至也。请致五帝以明君德。”景公再拜稽首。楚巫曰:“请巡国郊以观帝位。”至于牛山而不敢登,曰:“五帝之位在于国南,请斋而后登之。”公命百官供斋具于楚巫之所,裔款视事。

【注释】

楚巫微:楚国的巫者名叫微。巫,古代以舞降神代人祈祷的人。裔款:齐景公臣。

侍坐:在尊者旁边陪伴侍奉。

济:成,成功。

稽(qǐ)首:古代一种最隆重的跪拜礼,叩头至地。

牛山:山名,在临淄南。

视事:治事。指处理斋戒之事。

【译文】

楚国的巫者微由裔款引导去见景公,陪伴了三天,景公很喜欢他。楚国巫者说:“您是英明神圣的君主,是可以称帝称王的君主。您在位十七年了,可是事业没有取得大成就,这是因为神明没有来帮助您。请让我请来五帝之神,以便使您的圣德彰明。”景公听罢拜了两拜,叩头于地。楚国巫者说:“请让我到都城郊外去巡行,以便观察五帝之神的方位。”到了牛山,可是不敢登上去,说:“五帝之神的方位在城南,请斋戒以后再登上去。”景公命令群臣百官供给斋戒用的东西,送到楚国巫者的住所去,让裔款处理斋戒事务。

晏子闻而见于公曰:“公令楚巫斋牛山乎?”公曰:“然。致五帝以明寡人之德,神将降福于寡人,其有所济乎!”晏子曰:“君之言过矣。古之王者,德厚足以安世,行广足以容众。诸侯戴之,以为君长;百姓归之,以为父母。是故天地四时,和而不失;星辰日月,顺而不乱。德厚行广,配天象时,然后为帝王之君,明神之主。古者不慢行而繁祭,不轻身而恃巫。今政乱而行僻,而求五帝之明德也;弃贤而用巫,而求帝王之在身也。夫民不苟德,福不苟降。君之帝王,不亦难乎?惜夫!君位之高,所论之卑也。”

【注释】

配天象时:指与天地合德,与四时相符。

慢行:行为怠惰。

轻身:轻视自身的努力。

苟德:随便感恩戴德。苟,随便,不严肃。

【译文】

晏子听到这事以后,就去见景公,说:“您让楚国巫者在牛山那里斋戒吗?”景公说:“是的。想请五帝之神来帮助我,以便让我的道德彰明,神灵将降福给我,大概会对我有所补益吧!”晏子说:“您的话错了。古代称王的,道德淳厚,足以使社会安定;品行广博,足以包容众人。诸侯们爱戴他,把他当成君长;百姓们归附他,把他当成父母。因此,天地四时,和谐而不失次序;日月星辰,依次运行而不混乱。

道德淳厚,品行广博,与上天同德,与四时相符,然后才能成为称帝称王的国君,成为英明神圣的君主。古时候不行事简慢而祭祀频繁,不轻视自身的努力而依仗巫者的求福。现在政治混乱,行为邪僻,却祈求五帝之神使自己道德彰明;抛弃贤人,任用巫者,却祈求古代帝王帮助自己。

百姓不会随便对君主感恩戴德,福不会随便降到君主身上。

您想称帝称王,不是很难吗?可惜啊!您的地位很高贵,可是言论却很卑下。”公曰:“裔款以楚巫命寡人曰:‘试尝见而观焉。’寡人见而说之,信其道,行其言。今夫子讥之,请逐楚巫而拘裔款。”晏子曰:“楚巫不可出。”公曰:“何故?”对曰:“楚巫出,诸侯必或受之。今信之以过于内,不知 ;出以易诸侯于外,不仁。请东楚巫而拘裔款。”公曰:“诺。”故曰送楚巫于东,而拘裔款于国也。

【注释】

讥:批评。

知:同“智”,聪明。

易诸侯:使诸侯轻信。

诺:应答声。

【译文】

景公说:“裔款把楚国巫者推荐给我,说:‘您姑且见见他,观察观察他。’我见了他,很喜欢他,相信了他的道术,按照他的话做了。现在先生您批评我,请让我驱逐楚国巫者,拘捕裔款。”晏子说:“楚国巫者不能驱逐出去。”景公说:“为什么?”晏子回答说:“如果楚国巫者被驱逐出去,其他诸侯必定有人收留他。您相信了他,因而在国内铸成过错,这是不明智的;驱逐他出境,让其他诸侯轻信他的话,这是不仁德的。请您把楚国巫者迁移到东方海滨去,拘捕裔款。”景公说:“好吧。”当即把楚国巫者送到东方海滨去,同时把裔款拘捕在都城里。

景公欲祠灵山河伯以祷雨晏子谏

久旱不雨本是自然现象,景公却听信卜者之言,想去祭祀灵山、河伯以除灾。晏子以天久不雨因而对灵山、河伯同样有害为据,说明祭祀灵山、河伯无益,从而制止了祭祀活动。

齐大旱逾时,景公召群臣问曰:“天不雨久矣,民且有饥色。吾使人卜,云祟在高山广水。寡人欲少赋敛以祠灵山,可乎?”群臣莫对。晏子进曰:“不可,祠此无益也。夫灵山固以石为身,以草木为发。天久不雨,发将焦,身将热,彼独不欲雨乎?祠之无益。”

【注释】

逾时:超过了季节。

祟:作祟,指降下灾祸。

灵山:指有灵应的山。

固:本来。

【译文】

齐国遇到大旱,过了下雨的季节仍不下雨,景公召集群臣问道:“天不下雨已经很长时间了,百姓将有饥饿之色。

我让人占卜,说是高山大河之神降下的灾祸。我想稍微征收点赋税,用这些钱财祭祀灵山,可以吗?”群臣没有人回答。晏子上前回答说:“不可以。祭祀灵山没有好处。灵山本来以石头为身躯,以草木为毛发。天很长时间不下雨,它的毛发将被晒焦,身躯将被晒热,它难道就不希望下雨吗?所以祭祀它没有好处。”公曰:“不然,吾欲祠河伯,可乎?”晏子曰:“不可。河伯以水为国,以鱼鳖为民,天久不雨,泉将下,百川竭,国将亡,民将灭矣,彼独不欲雨乎?祠之何益?”

【注释】

不然:不这样。

河伯:河神名。河,黄河。

【译文】

景公说:“如果不祭祀灵山,我想去祭祀河神,可以吗?”晏子说:“不可以。河神以水为国家,以鱼鳖为百姓。

天很长时间不下雨,泉水将下降,川流将干枯,它的国家将灭亡,它的百姓将灭绝,它难道就不希望下雨吗?祭祀它有什么好处?”景公曰:“今为之奈何?”晏子曰:“君诚避宫殿暴露,与灵山河伯共忧,其幸而雨乎!”

【注释】

避宫殿:离开宫殿。暴(pù)露:指住在露天下。

【译文】

景公说:“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办?”晏子说:“您如果离开宫室,到露天居住,跟灵山河神共同为干旱忧虑,或许侥幸能下雨吧!”于是景公出,野居暴露。三日,天果大雨,民尽得种时。景公曰:“善哉,晏子之言!可无用乎?其维有德。”

【注释】

种时:播种。时,通“莳”,种植。

【译文】

于是景公出宫,到野外住在露天下。过了三天,天果然下了大雨,百姓全都得以播种了。景公说:“晏子的话真好啊!怎么可以不听他的呢?他是有功德的。”

景公贪长有国之乐晏子谏

景公想长久地保住国家并传给子孙后代。晏子认为,君主只有自始至终做善事,才能长久地保住国家。他以齐桓公的事例为证,阐明始终为善的重要:当桓公任用贤人、崇尚道德时,被灭亡的诸侯国靠了他得以保存,处境危险的诸侯国靠了他得以安定,百姓都喜欢他的政令,世人都推崇他的品德;当他晚年道德荒怠、纵情享乐、任用谗佞时,百姓都对他的政令感到痛苦,世人都责备他的品行,最后落得个身死不得发丧的下场。批评景公面对百姓如同面对仇敌,躲避善行如同躲避炎热,政治混乱,危及贤人,违背民心,祸将及身。告诫景公要加以节制。

景公观于淄上,与晏子闲立。公喟然叹曰 :“呜呼!使国可长保而传于子孙,岂不乐哉?”晏子对曰:“婴闻明王不徒立,百姓不虚至。今君以政乱国、以行弃民久矣,而声欲保之,不亦难乎?婴闻之,能长保国者,能终善者也。诸侯并立,能终善者为长;列士并学,能终善者为师。

昔先君桓公,其方任贤而赞德之时,亡国恃以存,危国仰以安,是以民乐其政,而世高其德。行远征暴,劳者不疾 ;驱海内使朝天子,而诸侯不怨。

当是时,盛君之行不能进焉。及其卒而衰,怠于德而并于乐,身溺于妇侍,而谋因竖刁,是以民苦其政,而世非其行。故身死于胡宫而不举,虫出而不收。当是时也,桀、纣之卒不能恶焉。《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不能终善者,不遂其君。今君临民若寇雠,见善若避热,乱政而危贤,必逆于众。肆欲于民,而诛虐于下,恐及于身。婴之年老,不能待于君使矣。行不能革,则持节以没世耳。”

【注释】

淄上:淄水岸边。上,边,畔。

喟(kuì)然:叹气的样子。

终善:始终为善。

列士:众多读书人。列,众。

劳者:受劳苦的人。疾:痛恨。

海内:四海之内。此指全国诸侯。

进:超过。

竖刁:内竖名叫刁,齐桓公时的宦官。桓公死后,与易牙等作乱。

胡宫:一名寿宫,齐宫室名。不举:指不能发丧。

虫出:尸虫出户。《史记·齐世家》载,因竖刁等人为乱,桓公尸体停在床上六十日,尸虫从门口爬了出来。

 “靡不”二句:所引诗句见《诗·大雅·荡》。大意是:没有谁做善事没有一个开始,但很少有能坚持到底的。靡,没有谁。初,开始。鲜,少。克,能够。

不遂其君:不能终其君位。遂,终,完了。

寇雠:仇敌。

革:更改。

持节:加以节制。没世:等于说“终其一生”。

【译文】

景公到淄水边观赏,跟晏子悠闲地站在岸边。景公叹息着说:“哎!假如国家可以长期保持住,并且传给子孙后代,难道不是很高兴吗?”晏子回答说:“我听说英明的君主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百姓不是平白无故就来归附的。现在您用政令把国家搞乱、用行为把百姓丢失掉已经很长时间了,可是还说想保持住国家,不是很难吗?我听说过,能够长期保持住国家的,是能够始终行善的人。各国诸侯并存,能够始终行善的才能当首领;众多读书人一块学习,能够始终行善的才能当老师。从前我们的先君桓公,当他任用贤人崇尚道德的时候,被灭亡的国家靠了他才得以恢复,处境危险的国家依仗他才得以安定,因此人民喜欢他的政令,世人推崇他的道德。他去远方征讨残暴的人,受劳苦的人都不痛恨他;驱使天下诸侯让他们去朝拜周天子,诸侯们都不怨恨他。这时,盛德之君的行为也不能超过他。等到他最后衰微的时候,道德荒怠,纵情享乐,自身沉溺于女色,谋划全靠竖刁,因此人民对他的政令感到痛苦,世人都责备他的品行。所以他自己死在胡宫里而不能发丧,尸体生的蛆虫爬出门外而得不到收殓。这时,夏桀、商纣的死亡也不能比这更悲惨了。《诗》上说:‘没有谁向善没个开始,很少有人能坚持到底。’不能行善到底的,不能始终做君主。

现在您面对人民就像面对仇敌一样,看见善行就像躲避炎热一样,搞乱了政治,危害到贤人,必定违背民心。对人民随心所欲地搜刮财物,对下属残暴地诛杀,恐怕您自身要赶上祸患的。我年老了,不能供您使唤了。您的行为如果不能改变,那就加以节制,以便终生保持住国家。”

景公登牛山悲去国而死晏子谏

有生则有死,本是生命的必然规律,景公却为终将身死而悲伤。两个谄谀之臣也陪着哭泣。晏子指出,贤德之君、勇武之君尚且不能永远守住国家,终究要死去,何况不仁之君呢!

景公游于牛山,北临其国城而流涕曰:“若何滂滂去此而死乎?”艾孔、梁丘据皆从而泣,晏子独笑于旁。公刷涕而顾晏子曰 :“寡人今日游,悲,孔与据皆从寡人而涕泣,子之独笑,何也?”晏子对曰:“使贤者常守之,则太公、桓公将常守之矣;使勇者常守之,则灵公、庄公将常守之矣。数君者将常守之,则吾君安得此位而立焉?

以其迭处之,迭去之,至于君也;而独为之流涕,是不仁也。不仁之君见一,谄谀之臣见二,此臣之所以独窃笑也。”

【注释】

牛山:山名,在山东临淄南。

滂滂:本是水流大的样子。这里形容严整强大。按《韩诗外传》卷十引作“奈何去此堂堂之国而死乎”。

刷:擦拭。

太公:齐太公姜尚,齐国始封君。

灵公:齐灵公,名环,庄公之父,公元前581— 前554 年在位。

迭:更迭,轮流。

窃:私下。

【译文】

景公到牛山上游玩,向北望着齐国都城流下了眼泪,说:“为什么要离开这堂堂大国而死呢?”艾孔、梁丘据都陪着哭泣,只有晏子在一旁独自发笑。景公擦掉眼泪,回头看着晏子说:“我今天出游很悲伤,艾孔和梁丘据都陪着我流下了眼泪,您却独自发笑,这是为什么?”晏子回答说:“假使贤德的人永远守住国家,那么太公、桓公将会永远守住国家;假使勇武的人永远守住国家,那么灵公、庄公将会永远守住国家。这几位君主假若能常守国家,那么您怎么能得到这个位置而为君主呢?因为他们交替当君主,交替离开君位,这才传到您这里;可是只有您为此而流泪,这是不仁德的。我看到了一位不仁德的君主,看到了两个阿谀谄媚的臣子,这就是我独自私下发笑的原因啊。”

景公游公阜一日有三过言晏子谏

景公一连三次讲错话,晏子分别予以批评。针对景公长生不死的幻想,晏子指出,不管是仁者还是不仁者,最终都会死,这是自然规律。关于君臣之间“和”与“同”的问题,晏子的论述更为精辟。他以调和五味为喻:“君甘则臣酸,君淡则臣咸。”意思是,臣不应一味顺从君、投其所好,而应进逆耳忠言,匡君过失,这才叫和谐;如果“君甘亦甘”,一味顺从君,那只能叫做“同”。在对待彗星等异常天象问题上,晏子虽然也认为是上天用以警示下民的,但他更强调人为的努力:君主如果修文德,任贤人,远谗佞,灾星自然会消失。

景公出游于公阜,北面望,睹齐国,曰:“呜呼!使古而无死,何如?”晏子曰:“昔者上帝以人之没为善,仁者息焉,不仁者伏焉。若使古而无死,太公、丁公将有齐国,桓、襄、文、武将皆相之,君将戴笠衣褐,执铫耨以蹲行畎亩之中,孰暇患死?”公忿然作色,不说。

【注释】

公阜:齐地名。

北面:面向北。

没:通“殁”,死。

丁公:名伋,太公之子。

桓、襄、文、武:都是齐国国君。相:当相。

褐:粗毛编织的衣服,古代平民所穿。

铫耨(qáonòu):泛指农具。铫,大锄。耨,短把儿的锄,小手锄。畎(quǎn)亩:田野。

【译文】

景公到公阜游玩,向北望去,看到了齐国都城,说:“哎!假使自古以来没有死亡,该怎么样呢?”晏子说:“从前天帝把人的死亡当成好事,仁德的人可以在地下安息,不仁德的人可以在地下藏伏。假如自古以来没有死亡,那么太公、丁公将永远享有齐国,桓公、襄公、文公、武公都只能做他们的相,您将戴着斗笠,穿着布衣,手持农具,在田野里劳作,哪里还有工夫忧虑死亡呢?”景公气忿地变了脸色,很不高兴。

无几何,而梁丘据御六马而来。公曰:“是谁也?”晏子曰:“据也。”公曰:“何知?”曰:“大暑而疾驰,甚者马死,薄者马伤,非据孰敢为之?”公曰:“据与我和者夫!”晏子曰:“此所谓同也。

所谓和者,君甘则臣酸,君淡则臣咸。今据也,君甘亦甘,所谓同也,安得为和?”公忿然作色,不说。

【注释】

无几何:没多久。

和:和谐。

同:相同。指所好相同。

 “群甘”二句:比喻说法,意谓臣不应一味顺从君,而应匡其过失,这样才能配合好。

【译文】

没多久,梁丘据驾着六匹马拉的车从远处来了。景公说:“这人是谁呀?”晏子说:“是梁丘据。”景公说:“您怎么知道的?”晏子说:“天气酷热却赶马奔驰,严重的马会死掉,轻的马也会受伤,如果不是梁丘据,谁敢这么干?”景公说:“梁丘据是跟我和谐的人啊!”晏子说:“这叫做相同。所谓和谐,拿味道作比方,君主如果是甜的,那么臣子应该是酸的;君主如果是淡的,那么臣子应该是咸的。

现在梁丘据这个人,君主是甜的,他也是甜的,这是所谓相同,怎么能够算得上和谐?”景公气忿地变了脸色,很不高兴。

无几何,日暮,公西面望,睹彗星,召伯常骞使禳去之。晏子曰:“不可。此天教也。日月之气,风雨不时,彗星之出,天为民之乱见之,故诏之妖祥,以戒不敬。今君若设文而受谏,谒圣贤人,虽不去彗,星将自亡。今君嗜酒而并于乐,政不饰而宽于小人,近谗好优,恶文而疏圣贤人,何暇在彗,茀又将见矣!”公忿然作色,不说。

【注释】

伯常骞:名骞,字伯常。禳(ránɡ):祈祷除灾。

见(xiàn):出现,显示。

妖祥:偏指妖,妖异。

设文:指修文德。

谒:拜见。此指求教。

饰:通“饬”,整顿。

优:倡优。

茀(bèi):同“孛”,彗星的一种。古人把尾巴拖得较短的彗星叫“茀”或“孛”。

【译文】

没多久,天黑了,景公向西望去,看到了彗星,就召来伯常骞,让他祈祷除掉彗星。晏子说:“不可以这样做。

这是上天在教诲人啊。日月出现圆晕,风雨失调,彗星出现,这是上天因为民间混乱显现的征兆,是上天故意显示这些不祥的景象,来警诫人们的不恭敬行为。现在您如果修文德纳谏言,求教圣人贤人,即使不祈祷除掉彗星,彗星也将自行消失。现在您好酒贪杯,纵情作乐,不整顿政治,对小人宽容,亲近谗佞,喜欢倡优,厌恶文德,疏远圣人贤人,哪里只是有彗星,孛星也将出现了!”景公气忿地变了脸色,很不高兴。

及晏子卒,公出屏而泣曰:“呜呼!昔者从夫子而游公阜,夫子一日而三责我,今谁责寡人哉?”

【注释】

夫子:对男子的尊称,略等于说“先生”。

【译文】

等到晏子死了,景公从屏门内出来,哭着说:“唉!从前我带着先生游公阜,先生一天之内三次责备我,现在谁还能责备我呢?”

景公游寒途不恤死胔晏子谏

针对景公出游见到死尸后的冷漠态度,晏子列举齐桓公出游时给挨饿者食物、给患病者钱财等爱民行为,批评景公出游把沿途百姓弄得财尽力竭,饥寒冻饿,死尸遍地,丧失了当君主的原则,迫使景公采取了一些补救措施。

景公游于寒涂,睹死胔,默然不问。

晏子谏曰:“昔吾先君桓公出游,睹饥者与之食,睹疾者与之财;使令不劳力,藉敛不费民。

先君将游,百姓皆说曰:‘君当幸游吾乡乎!’今君游于寒涂,据四十里之氓,殚财不足以奉敛,尽力不能周役。民氓饥寒冻馁,死胔相望,而君不问,失君道矣。财屈力竭,下无以亲上;骄泰奢侈,上无以亲下。上下交离,此三代之所以衰也。

今君行之,婴惧公族之危,以为异姓之福也。”公曰:“然。为上而忘下,厚藉敛而忘民,吾罪大矣。”于是敛死胔,发粟于民,据四十里之氓,不服政其年,公三月不出游。

【注释】

涂:同“途”,道路。

死胔(zì):死尸。胔,有腐肉的尸体,即尚未腐烂的尸体。

不劳力:不使民力过劳。

不费民:不多耗费民财。

氓(ménɡ):民,百姓。

殚:尽,用尽。

周役:应付完徭役。周,遍。

行之:指蹈三代衰亡的覆辙。

异姓:别姓。此指田氏。

其(jī)年:一周年。其,通“期”。

【译文】

景公到严寒的道路上游玩,看到了死尸,默默无言,不予理会。

晏子劝谏说:“从前我们的先君桓公出游,看到饥饿的人,给他们食物;看到有病的人,给他们钱财;役使人民,不让他们过于劳苦;收敛赋税,不让人民耗费过多钱财。

先君将要出游的时候,百姓都高兴地说:‘君主大概会到我们这里游玩吧!’现在您在严寒的道路上游玩,整个四十里之内的百姓,把钱财全部拿出来都不够您收敛,把力气全部使出来也不能应付完您的徭役。百姓挨饿受冻,死尸到处可见,可是您却不予理会,这就丧失了当君主的原则了。财力枯竭,下级就没有办法热爱上级;放纵奢侈,上级就没有办法热爱下级。上下离心离德,君臣无亲无爱,这是夏、商、周三代之所以衰亡的原因。现在您重蹈三代衰亡的覆辙,我担心您的宗族将有危险,这样就是为异姓之人造福了。”景公说:“是的。当君主却忘记了下属,加重赋税却忘记了百姓,我的罪过大了。”于是下令收殓死尸,拿出粮食给百姓,整个四十里之内的百姓,一年不服役,景公自己三个月不出游。

景公衣狐白裘不知天寒晏子谏

景公身穿狐裘诧怪下雪三天而天不寒冷,晏子以古代贤君“饱而知人之饥,温而知人之寒,逸而知人之劳”,批评景公不知百姓饥寒困苦,促使景公施行了一些善政。

景公之时,雨雪三日而不霁。公被狐白之裘坐堂侧陛。晏子入见,立有间,公曰:“怪哉!雨雪三日而天不寒。”晏子对曰:“天不寒乎?”公笑。

晏子曰:“婴闻古之贤君,饱而知人之饥,温而知人之寒,逸而知人之劳。今君不知也。”公曰:“善。

寡人闻命矣。”

【注释】

雨(yù)雪:下雪。雨,降,落。霁(jì):雨后或雪后天转晴。

被:同“披”。狐白之裘:用狐狸腋下的白皮毛制作的皮衣。

有间(jiān):一会儿。

闻命:接受命令或教导。

【译文】

景公在位的时候,一连下了三天雪仍不天晴。景公披着用狐狸腋下的白皮毛制作的皮衣,坐在殿堂侧边的台阶上。晏子进去见景公,站了一会儿,景公说:“真奇怪呀!

下了三天雪可是天气却不寒冷。”晏子回答说:“天气真的不寒冷吗?”景公笑了。晏子说:“我听说古代的贤明君主,自己吃饱了,却知道有人在挨饿;自己穿暖了,却知道有人在受冻;自己安逸了,却知道有人在受劳苦。现在您不知道这些啊。”景公说:“您说得好。我受教了。”乃出裘发粟,与饥寒。令所睹于涂者,无问其乡;所睹于里者,无问其家;循国计数,无言其名。士既事者兼月,疾者兼岁。

【注释】

里:古代户籍管理的单位,先秦二十五家为里。

循国:在国内巡视。循,通“巡”。

兼月:两个月。此指给两个月的粮食。下句“兼岁”指给两年的粮食。

【译文】

景公于是下令拿出皮衣,发放粮食,给那些挨饿受冻的人。下令在道上看到这些人,不要问他们是哪个乡的;在村里看到这些人,不要问他们家在哪里;在国内巡视,统计这些人的数目,不要他们说出姓名来。士已经担任职务的,给两个月的粮食;有病的,给两年的粮食。

孔子闻之曰:“晏子能明其所欲,景公能行其所善也。”

【译文】

孔子听到这事以后说:“晏子能够表明自己所希望的事情,景公能够去做自己认为美好的事情。”

景公异荧惑守虚而不去晏子谏

星辰的运行本有各自的规律。古人迷信,认为荧惑(即火星)乃不祥之星,它出现于某星宿,预示着上天将对与该星宿相应的州国有所惩罚。景公对荧惑停留在虚宿(齐国的分野)感到惊异,担心齐受天罚。晏子历数其过错表明齐当受天罚:行善的不被任用,政令不得实行;疏远贤人,任用谗佞;百姓怨恨国君,国君自求吉祥;碌碌无为,趋于灭亡。建议景公平反冤狱,散发官府钱财,赈济孤寡,敬养老人。做到这些,百恶皆可祛除。

景公之时,荧惑守于虚,期年不去。公异之,召晏子而问曰:“吾闻之,人行善者天赏之,行不善天殃之。荧惑,天罚也。今留虚,其孰当之?”晏子曰:“齐当之。”

【注释】

荧惑守于虚:火星居于虚宿的位置。荧惑,即行星中的火星。虚,二十八星宿中的虚宿。古代迷信说法,认为荧惑乃不祥之星,它出现于某方,预示上天将有所惩罚。

【译文】

景公在位的时候,火星停留在虚宿的位置上,一年也不离开。景公感到惊异,召来晏子问道:“我听说过,行善的人,上天就赏赐他;不行善的人,上天就让他遭殃。火星,是上天将实行惩罚的标志。现在它停留在虚宿的位置上,谁将受惩罚?”晏子说:“齐国将受惩罚。”公不说,曰:“天下大国十二,皆曰诸侯,齐独何以当?”晏子曰:“虚,齐野也。且天之下殃,固于富强。为善不用,出政不行;贤人使远,谗人反昌;百姓疾怨,自为祈祥;录录强食,进死何伤?是以列舍无次,变星有芒 ;荧惑回逆,孽星在旁。有贤不用,安得不亡?”

【注释】

虚,齐野也:虚宿是齐国的分野。古人把天上的星宿分别指配于地上的州国,称某星宿是某州国的分星或分野。虚宿正是齐国的分野,荧惑居于虚宿,预示齐国将有灾异。

录录:同“碌碌”,平庸,无所作为。

列舍:列宿,众星宿。次:古代把天上黄道附近的一周天分为十二等分,叫十二次,每一次都有二十八宿中的某些星宿作为标志。

变星:指彗星。

回:返回。逆:迎着,预先。这句意思是,荧惑返回到齐的分野,预先显示不祥之兆。

孽星:妖星,不吉祥之星。

【译文】

景公不高兴地说:“天下的大国有十二个,都是诸侯,为什么偏偏只有齐国受惩罚?”晏子说:“虚宿,是齐国的分野。况且,上天降下灾祸,本来要降给富强的国家,因为它依仗富强为非作歹。现在的齐国,行善的不被任用,政令不能实行;贤人被疏远,谗人反倒得意洋洋;百姓怨恨君主,君主却为自己祈祷吉祥;饱食终日,碌碌无为,走向灭亡,何曾感伤?因此众星宿都乱了次序,彗星出现放射光芒;火星回返预示灾祸,妖星经常守在齐的分野旁。有贤人却不任用,怎么能不灭亡?”公曰:“可去乎?”对曰:“可致者可去,不可致者不可去。”公曰:“寡人为之若何?”对曰:“盍去冤聚之狱,使反田矣;散百官之财,施之民矣;振孤寡而敬老人矣。夫若是者,百恶可去,何独是孽乎?”

【注释】

盍(hé):何不。

是:此,这个。

【译文】

景公说:“可以让它离开吗?”晏子回答说:“可以招来的,也可以让它离开;不可以招来的,也不可以让它离开。”景公说:“我应该怎么做?”晏子回答说:“您何不平反冤狱,让受冤屈的人回去种田;散发官府的钱财,施舍给人民;救济孤儿寡妇,敬养老人。如果这样做了,各种邪恶都可以去掉,岂只是这个妖星呢?”公曰:“善。”行之三月,而荧惑迁。

【译文】

景公说:“您说得好。”这样做了三个月,火星就移走了。

景公欲诛骇鸟野人晏子谏

一个平民无意间吓跑了齐景公要射的鸟,景公就命令官吏杀死他。如此草菅人命,晏子批评说:赏赐无功者叫做混乱,惩罚无辜者叫暴虐;君主放纵私欲,轻易杀人,毫无仁慈之心;禽兽本是供养人民的,不应因此而苛酷对待人民。

景公射鸟,野人骇之。公怒,令吏诛之。

【注释】

野人:郊野之人。此指百姓。

【译文】

景公正要射鸟,一个普通百姓把鸟吓跑了。景公大怒,命令官吏杀死他。

晏子曰:“野人不知也。臣闻赏无功谓之乱,罪不知谓之虐。两者,先王之禁也。以飞鸟犯先王之禁,不可。今君不明先王之制,而无仁义之心,是以从欲而轻诛。夫鸟兽,固人之养也,野人骇之,不亦宜乎?”公曰:“善。自今已后,弛鸟兽之禁,无以苛民也。”

【注释】

罪:治罪,处罚。

从欲:纵欲。从,同“纵”。

人之养:供养人民。

弛:放松,放宽。

苛民:苛酷地对待百姓。

【译文】

晏子说:“这个百姓不知道您在射鸟啊。我听说赏赐没有功劳的人,叫做混乱;惩罚不了解实情的人,叫做暴虐。

这两样,是先王的禁忌。因为一只飞鸟就违犯先王的禁忌,是不可以的。现在您不明白先王的制度,而且没有仁义之心,所以才随心所欲,轻易杀人。鸟兽,本来就是供养人民的,百姓吓跑它,不是应该的吗?”景公说:“您说得好。从今以后,放宽有关鸟兽的禁令,不要因此而苛酷地对待百姓。”

景公所爱马死欲诛圉人晏子谏

景公因为爱马暴死而命人肢解养马人。晏子以尧、舜从不肢解人巧妙地阻止了这一残暴行为;又貌似历数养马人罪状而实则批评景公过错,迫使景公赦免了养马人。

景公使圉人养所爱马,暴死。公怒,令人操刀解养马者。是时晏子侍前,左右执刀而进,晏子止而问于公曰:“尧、舜支解人,从何躯始?”公矍然曰 :“从寡人始。”遂不支解。公曰:“以属狱。”晏子曰:“此不知其罪而死。臣为君数之,使知其罪,然后致之狱。”公曰:“可。”

【注释】

圉(yǔ)人:养马的人。

暴:突然。

解:肢解。古代酷刑,先砍断人的四肢,然后再砍头。

支解:同“肢解”。

矍(jué)然:惊恐的样子。

从寡人始:景公的回答似是答非所问,其实,这是景公猛然醒悟到尧、舜从不肢解人,仓猝间作出的回答。

属(zhǔ):委托,交付。狱:狱吏。

数(shǔ):数说,列举。

【译文】

景公让养马人喂养自己所喜爱的马,马突然死了。景公大怒,命令人拿刀肢解养马人。这时晏子正陪伴着景公,景公的近侍拿着刀往前走,晏子制止住他们,向景公问道:“古时候尧、舜肢解人,先从身体的哪一部分开始?”景公猛然醒悟到尧、舜从不肢解人,吃惊地说:“肢解人的事从我开始。”于是就不再肢解了。景公说:“把他交给狱吏治罪。”晏子说:“这样,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被处死的。

我替您数说他的罪状,让他知道自己的罪过,然后再把他交给狱吏治罪。”景公说:“可以。”晏子数之曰:“尔罪有三:公使汝养马而杀之,当死罪一也。又杀公之所最善马,当死罪二也。使公以一马之故而杀人,百姓闻之,必怨吾君;诸侯闻之,必轻吾国。汝杀公马,使怨积于百姓,兵弱于邻国,当死罪三也。今以属狱。”公喟然叹曰:“夫子释之!夫子释之!勿伤吾仁也。”

【译文】

晏子数说养马人道:“你的罪状有三条:君主让你养马,你却把马养死了,这是第一条应该处死的罪状。你养死的又是君主最喜爱的马,这是第二条应该处死的罪状。

让君主因为一匹马的缘故而杀人,百姓听说了,一定怨恨我们君主;诸侯们听说了,一定轻视我们国家。你养死了君主的马,让君主在百姓那里积下怨恨,让军队比邻国弱,这是第三条应该处死的罪状。现在把你交给狱吏治罪。”景公叹息着说:“先生您放了他!先生您放了他!不要因此损害了我的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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