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不见的城市》中,旅行而归的马可·波罗向忽必烈汗汇报、描绘了他到过的五十五个城市,每一座城市都神秘而独特,又似乎有某种隐藏其中的联系。 有一天,忽必烈终于忍不住说:还有一个城市你从未讲过——威尼斯。 马可波罗回答道:“你以为我一直在讲的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吗?每次描述一座城市时,我其实都会讲一些关于威尼斯的事。” “记忆中的形象一旦被词语固定住,就给抹掉了。也许,我不愿意全部讲述威尼斯,就是怕一下子失去她。或者,在我讲述其他城市的时候,我已经在一点点失去她。” 威尼斯就是这样一座城市,唯一的浪漫 ,重复的梦境。 造城于水、于森林之上 威尼斯的历史,相传开始于公元453年,匈奴王入侵罗马帕多瓦地区,当地居民为了逃难,转而避往亚得里亚海中的这个小岛,而威尼塔潟湖成为了其天然的保护屏障。 在潟湖内的滩涂之上,在淤泥中,在水上,先祖们建起了威尼斯。 这是一座真正的水上城市。当地特殊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造就了威尼斯潟湖,也造就了其独特建筑风格。从湖中央的Rialto里亚托岛开始,人们将一种名叫Briccola 的橡木插入威尼斯水下的泥土中。这种橡木的密度很大,胸径却很小,紧密地排列在一起,没于水下的部分由于空气的隔绝导致真菌很难存活,在极大程度上延缓了腐蚀的过程,由于长年累月的矿物质的吸附,愈发变得坚硬。 木质基础上铺设的是伊斯特拉特产的石料,厚重无比,防水性能极佳,石与石之间的缝隙间填上灰泥,使得这别具一格的木石基础的稳定程度远超一般的陆地。在此基础上的许多建筑最早仍使用传统的砖木结构建造;由于砖木结构存在消防隐患,人们最终还是选择了石料作为主要建材。 威尼斯整座城市的建筑均扎根于水下,陆地面积不到7.8平方公里,由118个小岛组成,177条水道与400多座桥梁密布其间,只有一条长堤与意大利大陆半岛相连。这些水道与运河构成了一套完整的线性交通系统,城内没有车辆,仅以舟船相通。 有人说,威尼斯城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上面是石头,下面是森林。 威尼斯人的勤劳与五百万根木桩,从湖水与淤泥中撑起了这座千年古城,从 9 世纪诞生以来,作为第一个公认的国际金融中心,曾一度掌握着地中海地区的经济命脉。威尼斯共和国的鼎盛时期,这里被誉为“主之城”、“尊贵之城”。 同时威尼斯也是文艺复兴的主要阵地,威尼斯画派的故土,其现存的建筑、雕塑、歌剧等都代表着中世纪文化的精髓。城内古迹繁多,有120座哥特式、文艺复兴式、巴洛克式教堂,120座钟楼,64座男女修道院,40多座宫殿和众多的海滨浴场。 威尼斯犹如飘在亚得里亚海上的一件艺术品,深厚的文化积淀、独特的城市风貌成为威尼斯发展的最大资本。在中世纪的城市图底上,发展出了拥有上百年历史、世界三大艺术展之一的威尼斯双年展,标榜“艺术”、“先锋”和“创新”、世界三大电影节之一的威尼斯电影节。 危机四伏 威尼斯的一切都建立于水上,水曾是威尼斯的保护神,却成了威尼斯最大的敌人。 威尼斯这座世界著名的水上城市,一直在与水共生,也与水抗争。从1966年,威尼斯城内水位高达1米,发生大洪灾起,意大利政府就将防洪列为国家头等大事。 意大利是非洲板块的一部分,非洲板块一直在向北漂移,似乎要挤入欧洲板块下面,正是这种漂移引起了阿尔卑斯山的上升和威尼斯的下沉。每100年,威尼斯就会下沉1.3厘米。二战后,为满足工农业发展的需求,人们大量开采地下水,这种行为虽然后来被禁止,但恶果已不可挽回:整个城市在20年内下沉了30厘米,威尼斯人生活的中心——圣马可广场只高于警戒水位30厘米。只要海水倒灌,洪水发生,圣马可广场就会浸入水面下10厘米,而且情况还在不断恶化。 2001年1月,威尼斯遭受了历史上最为严重的水灾,洪水持续了4天4夜,城市的大半部分都淹没在水中。 2003年9月14日,世界各地的科学家们聚集在英国剑桥召开了一个大规模的国际性会议,据报道,这次会议是由威尼斯一家慈善机构——“威尼斯危机基金会”组织的,会议讨论如何挽救意大利水城威尼斯。与会科学家指出,在1900年,威尼斯市中心最大的广场——圣马可广场每年只会被水淹上10次,但如今,圣马可广场每年至少要被洪水淹上100次。与100年前相比,威尼斯的水平面如今上升了23厘米。如果不采取行之有效的措施挽救威尼斯的话,到2100年,威尼斯将完全被水淹没,再也不适合人居住。 在 2018-2019 两年内,威尼斯先后遭遇了 “十年内最大洪水” 和 “半个世纪以来最严重洪灾”。2019 年末的持续降雨,让威尼斯城内的最高水位在一周内超出平均海平面 187 厘米,85% 的街道和陆地没入水中,各著名景点无一幸免。 威尼斯的境况在不断恶化,全球变暖使得威尼斯近期水灾频发,而如果海平面上升50厘米,整个城市将全部沉入水下。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已经向威尼斯发出警告,如果2021年之前仍不改善现状,威尼斯将被列入濒危世界遗产名录。 同时,过度过度的旅游开发导致了严重的人口外流,也在日益吞噬着这座城市原有的生命力。 2009年,在威尼斯人口首次下降到低于6万之际,当地人为这座城市举办了一场模拟葬礼。葬礼上,一艘威尼斯特有的小划船载着一具粉红色的棺材通过威尼斯大运河上最古老的桥梁——里阿尔托桥,船上的钢琴弹奏着哀乐,象征着威尼斯中心城区的衰落和死去。 一名演员朗诵道:“威尼斯啊,你没有死去,你只是累了。”如今疲态尽显的威尼斯,还能否重新焕发生机? 拯救计划 对于威尼斯的居民来说,海潮侵袭已经成为了家常便饭,但是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却在增长:潮水来得越来越频繁了。尤其威尼斯近两年的洪灾频繁,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不禁人为它忧心。 威尼斯不仅是当地居民的家园,更是世界城市文明的遗产,很多人精神朝圣的目的地,没有人忍心看着它消失在21世纪。 事实上,人们一直在寻找将威尼斯从危机中挽救出来的办法。 -隔离海水 对威尼斯来说,防洪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扩建海滩、拓展海岸线、建造防护堤、修复古代海边防护墙等常规手段还远远不够。 意大利政府很早就意识到了这点,早在上世纪80年代末,就提出一项叫做“摩西计划”(MOSE Project)的防洪工程。在《圣经·旧约》中,摩西分开红海带领希伯来人逃脱了埃及人的奴役,而摩西计划被命名为“摩西”,也借用了摩西分开海水保护人民的寓意。 “摩西计划”由3个浮动水坝组成,分别建在威尼斯潟湖和亚得里亚海交汇的海水入口处。水坝坝体由79个活动水闸(挡板)组成,每个挡板体量巨大,宽20米,长30米,重达300吨。涨潮时,人们可以通过压缩空气泵控制其竖立或者水平,从而控制进入威尼斯的海水水量。 ▲摩西水坝启动示意图 问题是,耗资60亿欧元的“摩西”不仅预算大大超支,并且工期严重延误。“摩西”本应在2011年投入使用,但已经延期至2021至2022年——78块堤坝闸门已经安装就绪,但升降动力结构还在安装调试阶段。威尼斯潟湖研究组织负责人皮尔保罗·坎波斯特里尼(Pierpaolo Campostrini)等专家已经提出警告,鉴于亚得里亚海平面上升的速度加快,从而导致拦截堤坝“摩西”可能在投入使用后,只能为威尼斯保驾护航几十年。 ▲建设中的防洪堤 -填高城市 其实除了贪腐问题,水坝建设意见不统一也一定程度影响了工程进度。项目开动以来,遭到了意大利国家遗产协会“我们的意大利”(Italia Nostra)和世界自然基金会等环境和保护组织的抵制:他们认为威尼斯潟湖是具有高生态价值的地方,建设堤坝后威尼斯潟湖与运河可能会沦为一潭死水,会对水体、土壤和水生物种造成重大伤害。 许多环保组织反对建水闸。他们认为,泻湖与亚得里亚海的长期隔离会造成湖水停滞,从而威胁到湖内的生物。于是,有关方面又实施了多项补充计划。 补充计划中,最大胆的一项是将城市低洼地带的地面、地基填高到1米,这样既可保护最易遭洪水袭击的地区免受水害,又可避免在不必要时启动水闸。 在21世纪,已填高了960公顷低洼地,完成了目标任务的80%。有人提出,为何不干脆把整个威尼斯的地面都填高呢?其实,真要那样做的话,为保持威尼斯建筑的功能,建筑物的门就必须缩小。同时,填高圣马可广场是行不通的,因为这样一来它将失去古迹原来的风貌,这是人们所不能接受的。为此,人们填高了圣马可广场周围的防护堤,并在广场下面充填了一层防水彩土,以防止洪水上升而侵袭广场。另外,填高所有的地面也是一项耗资非常巨大的工程。 填高到1米是较好的选择,因为威尼斯全市只有5%的地面没有达到这一高度而需要填充,花费约为4亿美元。如果要填高到1.2米,就会有30%的地面需要填高,费用会猛增到20亿美元。另一方面,只有当洪水水位在1米到2米之间时,才需动用浮动水闸。大概每年只需动用水闸7次,因此能把对水生物的影响减小到最低。 -灌水 帕多瓦大学环境工程学专家朱塞佩·甘博拉蒂(Giuseppe Gambolati)还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方案:将大约1.5亿吨海水灌入威尼斯城市下的沉淀土壤层,使整个威尼斯的城市海拔得以向上“提升”30厘米左右。甘博拉蒂告诉我们,根据他的计算,整个城市被“升高”后,海平面必须达到海拔140厘米水平,才能形成1次对威尼斯的潮水侵袭,然而在最近30年中,这种状况每年平均只会发生4次。 甘博拉蒂的“注水提升地表”方案其实是一项历史悠久,非常成熟的工程技术。自40年代以来,这项技术就被全球大型石油开采公司使用,以促进原油产量,以及防止在石油采空后,开采区出现大规模的地面塌陷。 根据甘博拉蒂的计算,只要花费2到3亿欧元,也就是“摩西”工程3%到5%的预算,就能在十年内,围绕整个威尼斯,在周长六公里的环形地带上完成钻井,将1.5亿吨海水注入地下600到800米处,形成了一个人造“咸水含水层”,从而将整个城市“顶”起来。 ▲威尼斯潟湖卫星照片, 图中红点即为甘博拉蒂建议的钻井与海水注入工程位置 甘博拉蒂说,这个人造含水层存留的时间可能长达一个世纪,因为在这个深度的地壳中,紧致的黏土层能有效阻止海水上涌。 今年,新冠疫情使旅游业蒙受了巨大损失,但没有了以前满城穿梭如织的游客,威尼斯似乎原本的样子开始显现,本地人重拾了平静的生活。 五月,意大利逐步解封,然而完全依赖旅游业的威尼斯历史中心城区,短时间内也无法恢复之前的爆满的客流。 ▲疫情期间,只有送货船依旧穿行于威尼斯的河道中。 也许,是时候转型了!威尼斯急需发展一个能平衡对旅游业依赖的产业,危机也许能成为时机。 威尼斯的灵魂,凝聚在圣马可广场上的振翅欲飞的青铜翼狮体内,向世人昭示:这座古老的城市应以其原始又顽强的生命力,生长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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