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腊月,年的气味就浓了。碰面就有人问:过年回老家吗?我总是干脆地说:回去。爸爸妈妈一年年老了,回去过年,看着他们满脸的笑意,我还是真高兴。我身边的同事大都爱说回家过年太麻烦,我不知道是找借口还是其他原因,但我记得姥姥常说,当爹娘的有谁怕孩子的叨扰! 还有,近九十岁的姥姥更惦念我们!过小年的时候,爸爸就打来电话,说姥姥急着问啥时间赶到家,她急等着吃我给她带回的香酥饼。我知道,姥姥不是馋这口,而是催促我快点走。有姥姥在家里,我没有理由不回家。 姥姥真的已经很老很老了,远远地瞅见她时,她正坐在门前的太阳底下晒太阳,尖尖的小脚旁放着个盛针头线脑的小箩筐,两只手抖抖的正绣着什么。姐姐说这是她正给弟弟的没出生的孩子做“虎头鞋”。在我的记忆里,姥姥是很能干的一个人,她帮着带大了我们姐弟四个,又帮姐姐带大了孩子,帮我带大了孩子,帮我妹妹带大了孩子。而面前的她,走不动了,拄着拐杖,也只能慢慢挪动。当年那个凭着一双小脚连夜三十里黑路赶个来回,还要翻过一条河的不知疲倦的姥姥真的是风烛残年了! 姥姥真的老弱不堪了,真担心她哪一天就会离我们而去。姥爷去世后,姥姥坚持一个人住,就在那间他和姥爷像燕子衔泥建起的老屋里。经历了风风雨雨的老屋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安详的看着屋外的世界和屋内的人。姥姥说当她一踏进老屋就对自己说,这就是我的家了。从今以后,就要在这里过日子了。也许这就是姥姥后来不肯搬出老屋的一个原因吧!后来,在这个简陋而温暖的老屋里,我的妈妈和小姨及舅舅先后出生了。姥姥共生有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我妈妈排行最大。姥姥勤劳能干,里里外外操持着这个家。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又一个个出嫁或娶妻生子,姥姥也做婆婆和奶奶了。姥姥就像那时所有的乡下女人一样,过着平静的日子。要不是发生了那些事,也许姥姥会一直开心幸福。可是,幸福常常与不幸相伴,我的姥爷去世了,大舅因生活窘困被迫送了人,后来妈妈和我讲起这事时,眼里噙着泪花,翻来覆去地说:麦稍快黄了,家里没丁点粮食了,我亲手把你大舅送到了“北乡”。那时整个老屋弥漫着悲痛,尤其是姥姥遭遇了人生最大的痛苦——青年丧夫,又送走爱子,一下子从幸福跌进了悲伤,美满也成了残缺。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挺过来了,生活渐渐好起来。妈妈劝姥姥和我们一起住,好好地享受一下儿孙福。姥姥说什么也不肯搬,固执地要一个人住在老屋里。我小时曾痴痴地问姥姥:一个人住不怕吗?姥姥笑着说老了,不怕。再说,还有你姥爷陪着我呢。那时的我不明白外婆的话,现在我才明白那是姥姥对老屋的感情,她舍不得离开老屋,老屋里有她割舍不断的情。后来妈妈和二姨做出一个商定,在我们家住一段,再到河南边的二姨家住几天。我们姊妹也商量着要她搬到我们家住,那她是无论如何不肯的。缠她缠急了,就让我们给她买酥饼,让我们挨个回家看她。 在二姨家,她住的时间总不长,每一次离开的时候,二姨总是哭着留她,而姥姥总是头也不回地走。我小时候曾私下问过姥姥,姥姥流着泪说她心里愧对着二姨。后来长大了,慢慢悟出了原因,年轻时漂亮活泼的二姨因为那个年代姥姥的一句话,不仅没有收获幸福,相反还落下一身的病。这件事成了姥姥一生的心病。 过年回家的几天,爸爸嘱咐我们多陪陪她,有时没什么话说了,就坐在姥姥的房里,翻检着她的针线包。就像以前,深夜里,在那盏煤油灯下,姥姥坐在一旁缝补着我们的衣服,一边等着妈妈从生产队劳动归来。姥姥也不说话,一个人忙着似乎一辈子也没有忙完的针线活,偶尔抬头看看我们,又低下头两手抖抖地忙乎着。 我知道,只要有人坐在她身边,她就满足了。一年中的太多太多的时间,她就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房子里。 人越老,对死就越惧怕。姥姥跟我絮叨到,在去年的寒冬中,村里有好几个和他年龄相仿的都没熬过去,一个个都走了,有两个还比她还小好多岁。说完之后叹口气就沉默不语。 我也沉默。我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安慰她。 走就走吧,谁都会有这一天。沉默半晌,姥姥自言自语到。 我心底暗自庆幸,姥姥还活着,虽然属于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我知道,只要姥姥活着,她就是一棵树,一种寄托,一个理由。一旦她不在了,我们独自在太阳下、风雨中行走时,不知会多么无助多么凄凉。 我不敢去想,也不想去想。 想起一篇文章中曾说过,天大地大,大不过爹娘的胸怀;走的再远再长,长不过父母的视线。 又想起一句话:尽孝要及时,因为时间我们留不住。 作 者 简 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