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令人期待的华语贺岁大片《孔子》即将公映,加上这部表现2500年前中华圣人之传奇电影主题曲——《幽兰操》是歌后王菲的重返江湖之作,顿时这首相传为孔子所作,但却不广为人知的古诗作品《猗兰操》也渐渐为人们所熟悉和热谈。 相传古诗《幽兰操》(又称“猗兰操”)是精擅琴艺的孔圣人自感生未逢时的绝世作品,而王菲演唱的这首《幽兰操》,正是改编于据说是唐代著名诗人韩愈所作的唱和孔子的同名诗作。虽然大家都对王菲的演唱予以了较高评价,但目前来看,改编后的歌词还是广为人所诟病的。确实,现歌词的改编存在很多值得批评的地方,人们已经谈了很多,哲也不再赘言。哲在这里要说说的是“猗兰操”之冤。据称是韩愈的诗作,却被改的与原作意境不符,其一冤也。原本为孔子所作《猗兰操》,千百年来一直被人阉割为极小的一段,而将本属于孔子的原作误认为是韩愈的诗作,二冤也。孔子删述六经,知《诗》懂《乐》。后者虽佚,前者尚在,奈何以今小女子为圣人开腔?犹如刘邦之大风歌为嘤嘤女子所唱,失其韵多矣。三冤也。孔子《猗兰操》,属于阳春白雪类的作品,本来就不是很普及,加之年代湮远,是否是孔子原作都成了一个谜题。《平山冷燕》第四回写六儒PK才女山黛,其中一题就是用不同书法默写《猗兰操》《蟪蛄吟》《龟山操》《获麟歌》,诸儒甚至不晓得《猗兰操》是何等物,急得“汗如雨下”,却见山小姐从从容容,一挥而就,反而庆幸:“早是记不得,不曾写还好藏拙。若是写出来,怎能及她秀美,岂不反惹她一场耻笑。”可见后世腐儒何等不孝,连圣人之绝唱都不甚了了,却在高谈阔论儒学治国、救国。古诗《幽兰操》(又称“猗兰操”)为孔子所作的说法,在《古今乐录》及《琴操》中都有记载,虽真伪难辨,但历代诗文名家宁可信其有,据说韩愈的《猗兰操》就是和该诗的。如果将韩愈的诗作与该诗对比,似乎韩愈的诗作意境高得多。所以又有人怀疑《琴操》及《古今乐录》记录的《猗兰操》原文是伪作。因了《猗兰操》,就不能不重视蔡邕所留下来的《琴操》一书。此书仅二卷,是现存最早的记述古代琴曲内容的解题性专著,对约五十多首作品的相关故事背景一一作了介绍。其中就有关于孔子所作《猗兰操》的相关记载,虽然文字不多,但史料价值弥足珍贵。汉蔡邕在《琴操·猗兰操》条目下曰:《猗兰操》者,孔子所作也。孔子历聘诸侯,诸侯莫能任。自卫反鲁,过隐谷之中,见芗兰独茂,喟然叹曰:“夫兰当为王者香,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譬犹贤者不逢时,与鄙夫为伦也。”乃止车援琴鼓之云:“习习谷风,以阴以雨。之子于归,远送于野。何彼苍天,不得其所。逍遥九州,无所定处。世人暗蔽,不知贤者。年纪逝迈,一身将老。”自伤不逢时,托辞于芗兰云。 感谢蔡邕,为我们留下了孔子所作《猗兰操》的部分原文。蔡邕在文中已经交代的很明确了,《猗兰操》为孔子所作,文中所引诗作是孔子原文应该没有疑义的。《琴操》是记载先秦诗乐作品最为丰富而详尽的史学专著,全书汇集的五十多首作品,绝大多数都是先秦的题材,只有两、三首是西汉题材,因而成书的时间应不迟于汉代。清代人马瑞辰认为它是蔡邕的《叙乐》中的一部分,是个比较有见地的说法。然哲近见网上有人拿韩愈的《猗兰操》说事的时候将这首《猗兰操》说成是汉代蔡邕创作的《琴操》组诗十首的第二首,说“韩愈选择其中的十个题目重新创作了一组四言古诗,这有点像后代的按词牌填词。”可见误读误解先人著作,不光古人存在,今人更甚。千百年来,古人将韩愈的《猗兰操》理解为唱和孔子原作的说法,已经是相沿已久、根深蒂固的了,今人也绝少有提出疑问的,殊不知这是一种人云亦云的错误提法。哲明确地提出这一点,认为韩愈的《猗兰操》既不是仿作,也不是唱和孔子而作,当为孔子原作的逸文,由韩愈收集整理记载了下来。这在其《猗兰操》自序里已经明确说明了这点。韩愈自序:“孔子伤不逢时作,古琴操云:习习谷风,以阴以雨。之子于归,远送于野。何彼苍天,不得其所。逍遥九州,无所定处。世人暗蔽,不知贤者。年纪逝迈,一身将老。”后马上接上:“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今天之旋,其曷为然。我行四方,以日以年。雪霜贸贸,荠麦之茂。子如不伤,我不尔觏。荠麦之茂,荠麦之有。君子之伤,君子之守。”可见韩愈并无说明《猗兰操》为自身所作,而是说源自古琴操云。然为何人们会误读为韩愈所作呢,这个当与蔡邕《琴操》中仅仅记载了孔子所作《猗兰操》的部分原文有关,所以人们将韩愈记载的多出部分误认为是韩愈所创作。当然这事倒不是蔡邕的过错,也不是韩愈的错,只是人们误读的结果。没有更多的证据可以证明韩愈的《猗兰操》是对孔子原作的仿作或者说是唱和之作。首先若是仿作或者是唱和的话,句式结构就不支持这点。观孔子仅留存的部分原作是四四体,四十八言,而韩愈的虽也是四四体,却有六十四言。其次,韩愈是儒家卫道者,对于先圣孔子之作不大可能去仿作或者唱和,因为不符合当时的封建伦理。再则所谓是韩愈的《猗兰操》通篇皆为孔子言语,且语言古朴,非唐人风气显然。如诗作中“荠麦之茂”句几多重复,说是出自韩愈这个唐宋八大家之手不可思议,只能表明韩愈记载的恐怕是当时所能收集到的孔子原作逸文。人们会误认为孔子的《猗兰操》为伪作,甚至干脆认为是蔡邕所作的原因也是因为人们的观念里认为蔡邕是个琴家大师,因为其女蔡文姬的琴才诗艺太广为人知的缘故。但事实上,蔡邕首先是个史学家,《琴操》一书是以史记笔墨记载的关于诗乐的专著。当然蔡邕的琴艺属于家传,也算是个大家。其父棱曾所创蔡氏五弄(《游春》《渌水》《幽思》《坐愁》《秋思》)与三国魏末嵇康创作的《嵇氏四弄》(通说为《长清》《短青》《长侧》《短侧》)四首琴曲并称九弄。隋炀帝曾把弹奏“九弄”作为取士的条件之一。正因为如此,蔡邕才以自己的兴趣为依托为我们收集整理了先秦古乐,留下了这份宝贵的文字记载。史载蔡邕博学多才,好辞章、数术、天文,精通音律,尤擅书法,发明飞白书。「卓重邕才学,厚相遇待,每集燕,辄令邕鼓琴赞事。」董卓被杀,蔡邕伤感其遇,被司徒王允下狱。公卿们都惋惜蔡邕的才学,劝王允赦免蔡邕,太尉马日磾对王允说:「伯喈旷世逸才,多识汉事,当续成后史,为一代大典。且忠孝素着,而所坐无名,诛之无奈失人望乎?」王允曰:「昔武帝不杀司马迁,使作谤书,流于后世。方今国祚中衰,戎马在郊,不可令佞臣执笔在幼主左右,后令吾徒并受谤议。」邕遂死狱中。可见蔡邕最知名的是他的史学才识,后来也是死于著史。其《琴操》一书,当然不可能如琴师般全录乐谱,只是史家笔墨的记录而已。如《琴操》鹿鸣章,其歌辞引文仅为“歌曰: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而众所周知,诗经鹿鸣一篇非仅仅所引文而已。《琴操》猗兰操章所引孔子原文与之类似,故可知孔子猗兰操必有逸文。观蔡邕《琴操》的其他章目,都有类似的情形。汉接秦世,于先秦诗乐的比较完整的收录应该说还是可能的、也是可信的。蔡邕在《琴操》猗兰操章引录孔子原文时并未说明有轶,所以在蔡邕那时,孔子猗兰操应该说还是完整的,可能也是谱乐皆有的。这个也可以在曹操的《步出夏门行》、唐人手抄本《碣石调.幽兰》中隐约可以看出倪端。曹操在我国文学史上是一个承先启后的人物,创造和引领了蔚为大观的建安文学,为后来的东晋诗歌的繁荣乃至唐代诗歌的辉煌奠定了基础。近人在研究曹操的四言诗时大多提到了曹操的诗歌继承了汉乐府。唯有游国恩主编的《中国文学史》谈到这么一句:“曹操继承了‘国风’和‘小雅’的抒情传统,创造了动人的篇章,使四言诗再次放出光彩。”而没有具体地说继承关系。哲以为,曹操的《步出夏门行》直接渊源于孔子的《猗兰操》。人们通常习惯将曹操的《观沧海》、《冬十月》、《土不同》、《龟虽寿》当作是单独的诗作,其实这四章是属于同一乐诗里的,加上《步出夏门行 艳》(“艳”字当是“引”,毛天哲注)组成了乐府歌辞《步出夏门行》的整体。从音乐曲调上说,五个部分是一个整体,从歌词内容上看,四篇则可以独立成篇。所以说在流传下来的20多首曹操诗作中四言诗准确说只有四、五首,即《步出夏门行》、《短歌行》、《度关山》、《善哉行》(其一)等数首。曹操在洛阳为官时与蔡邕“有管鲍之好”,比蔡邕小22岁的曹操敬慕蔡邕的才学和信义。蔡邕则推崇曹操的文韬武略,他们之间过从甚密。《后汉书·列女传》载“曹操素与邕善,痛其无嗣,乃遣使者以金璧赎之,而重嫁于祀。”曹操应该看到过孔子的《猗兰操》全文,而其《步出夏门行》就是依照孔子的《猗兰操》格调句式写成的可能是存在的。所以反过来可以说,孔子的《猗兰操》全文散逸较多,今存的只不过是其中的两章及引辞而已。韩愈是中唐古文运动的领袖人物,苏轼曾在《潮洲韩文公庙碑》中赞其“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八代”指东汉以来的三国、魏、西晋、东晋、北朝十六国、南朝(宋、齐、梁、陈)、隋、唐。这期间,战乱纷起,军阀割据不断,期间又有五胡乱华,民不聊生,真正如曹操《篙里行》所说的“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对中国古代文化典籍的破坏也是惊人的,很多典籍文字大多亡于这“八代”之间,孔子的《猗兰操》散逸也可能就是在这期间。哲以为,韩愈之所以能成为中唐古文运动的领袖人物,固然是因为其与柳宗元共同倡导了古文运动,开辟了唐以来古文的发展道路。但还有一点不大为人提及的是他在整理记录古文典籍方面所作出的贡献。所谓是韩愈的《猗兰操》应该是他记录的孔子《猗兰操》轶文,韩愈的《琴操》十首皆有类似情形,非其自身创作。只是韩愈的名声之大,后世又未能细细考究,故人们误认为《琴操》十首皆为韩愈仿作,实非也。如将韩愈的《猗兰操》与孔子的《猗兰操》合为一个整体,再加上蔡邕《琴操》中记录的引辞,大家就能看出哲所说的是有道理的。哲将其整理如下:序:孔子历聘诸侯,诸侯莫能任。自卫反鲁,过隐谷之中,见芗兰独茂,喟然自伤不逢时,托辞于芗兰,乃止车援琴鼓之云:夫兰当为王者香,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譬犹贤者不逢时,与鄙夫为伦也。 可以看出,曹操的《步出夏门行》五章(见附录)句式结构和辞调与其有着明显的承接关系。人们以前总不能明白曹操诗作中的“幸甚至哉!歌以咏志”是什么意思,我的老师也是说,这两句是乐师们配乐时加进去的,无实际意思。其实非是,哲以为是乐府歌辞的转调过门。很有意思的是后世人们大都不按照四四体来排列曹操的这些四言诗,原因就在于觉得“幸甚至哉!歌以咏志”单独列出不可理解,所以大多是按照四二体排列。所谓四四体即指四言一句,四句一节,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诗经》中四言诗中犹以四四体占绝大多数。从中也可以看出孔子《猗兰操》和曹操的四言诗对诗经的承继关系。从歌辞内容上看,曹操在自己诗中直接引用《诗经》的成句,例如:“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又如:“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与孔子的《猗兰操》也引用《诗经》的“之子于归,远送于野”是相袭一体。故哲相信蔡邕《琴操》所引孔子《猗兰操》原文绝对出自孔子之手,而非伪作。虽然孔子《猗兰操》歌辞原文有所散逸,但曲谱应该是保留了下来,这曲谱就是唐人手抄本《碣石调.幽兰》。《碣石调》是至今仅存的一首用原始文字谱保留下来的琴曲。据传是梁代琴家丘明所传的一首古琴曲,现收录在《神奇秘谱》中的是唐人的手抄本,记谱年代大约在武则天时期,是现存最早的古琴曲谱。原曲名后注明:“一名《猗兰》”故又名《碣石调.幽兰》,哲认为此曲谱即是孔子《猗兰操》曲谱。此曲短小精悍,全曲共四段:第一段是引子,其余三段是乐曲的主题。节奏缓慢,力度也并不强烈,表现了空谷幽兰那清雅素洁及静谧悠远的意境,表达了抑郁伤感的情绪。非常符合孔子《猗兰操》和曹操的《步出夏门行》曲辞,曲名《碣石调》大致是取首句“东临碣石”而成。《南齐书·乐志》记载:“《褐石》,魏武帝辞,晋以为《碣石舞》,其歌四章。”现存琴谱也分四段,与《碣石调》原有四解相同。所以《碣石调.幽兰》是用来吟唱孔子《猗兰操》和曹操《步出夏门行》的古曲谱应该说可信的,可能真的出自孔子之手,梁代琴家丘明可能只是个有文字记载的传谱者而已。孔子所处的时代,是礼崩乐坏,天下无道日久之时。时人感叹夫子是一只凤凰,只可惜遭逢于乱世,夫子却知其不可而为之。他制法度、定礼乐、振兴文教,希望谋求一官半职,来施展自己的抱负,然而却得不到重用。于是创作《幽兰》一曲,来表达自己的无限感慨。琴曲似诉似泣,如怨如愤,把孔子此时此刻的内心世界抒发得淋漓尽致,在兰的身上寄托了自已全部的思想感情,是一首优美的兰诗,也是一首幽怨悱恻的抒情曲。白居易聆听此曲后,曾留下「琴中古曲是幽兰,为我殷勤更弄看。欲得身心俱静好,自弹不及听人弹」的名句。此曲的曲调十分清丽委婉,节奏缓慢悠扬。谱序中说:「其声微而志远。」谱末小注说:「此弄宜缓,消息弹之。」琴曲的开端是深沉忧伤的。二、三段音色变化对比较大,表达了作者内心的无限感慨。末尾以清澈的泛音演奏,明朗豁达,透过兰花性格,象征光明将临。虽然作者有着生不逢时的抑郁伤感,但却哀而不伤,如入宁静致远无人之境,消归于内心无限的平和与安详。静夜细品,别有一番典雅清净、悠远旷达的意境。孔子能够成为伟立千载的大德宗师,他的胸襟气魄,是无限远大的。纵使屡挫屡败,却仍能道心弥坚,愈挫愈勇,这无不缘于孔老夫子哀生民之多艰的无尽悲怀。《猗兰操》正是表达了君子这种高尚操守。然千百年来,将本属于孔子的原作误认为是韩愈的诗作,本已经够冤了。奈何今人还将其原作改得莫名其妙,其中的几处改动简直是对孔子人格的曲解,甚至是玷污。这样的改词简直是“奇迹”,也是悲剧。还加上让王菲那个小女子嘤嘤之口来表述孔子这样一个大男人的远大胸怀,更是冤上加冤了。2010年1月21日稿 2018年10月29日修订 毛家小子天哲于浙江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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