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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后四十回随笔三则

 新用户2698dTT8 2020-12-09

《红楼梦》后四十回随笔三则

文/法尘影事

 本文审核:张远 、小丫  编辑:红柳

      一则:第八十七回妙玉“坐禅寂走火入邪魔”

《红楼梦》最早对妙玉的介绍是在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通过林之孝家的之口,对妙玉的背景和身世做了一个侧面介绍:

外又有一个带发修行的,本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自幼多病,买了许多替身,皆不中用。到底这姑娘入了空门,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今年十八岁,取名妙玉。如今父母俱已亡故,身边只有两个老嬷嬷、一个小丫头伏侍。

妙玉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主要是因为小时有病治不好,所以带发修行。小说第四十一回“宝哥哥品茶栊翠庵”,妙玉向贾母一行人充分展示了他高超的茶道以及她私藏的饮茶古董器具,用环境烘托了妙玉豪门的身世。小说这一回通过妙玉嫌弃刘老老用过的杯子这个细节,流露了妙玉“过洁”和“清高”的性格特征。嫌弃刘老老用过的杯子,却把自己喝茶的杯子给贾宝玉用,从这样的“分别心”,读者可以看出妙玉在佛法的修持上还是很不见性的。但更让我们了解妙玉的性格和心性的当是小说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通过邢岫烟之口评价自称“槛外之人”的妙玉“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这个情节。

很多读者和论者写文章指责妙玉身为佛门中人,但尘心未了,甚至对贾宝玉暗生情愫。其实小说一开始已经交待妙玉只是因为小时有病治不好才带发修行的。况且妙玉即便是受了戒的严格的出家人,要做到六根清净,也不是一般的修行人能够轻易做到的。须知那是要修到二十五个菩萨阶位的十信位才能做到的事情。下面我们不妨引述一段台湾圣严法师的开示来加深对这个问题的认识:

“六根清净”这个名词,在一般不知佛法的人看来,是非常浮浅的,甚至非常好笑的。他们以为凡是出了家的僧尼,一定就是六根清净的人。如果稍微沾染了一点男女钱财的习气,一些专门喜欢扬恶隐善的新闻记者,便会在报纸上大做他们“六根不净”的渲染文章。至于什么叫作六根,什么又叫作六根清净,他们是不想知道的。

小说前八十回未见有关妙玉参禅悟道的情节,读者也确实看不到妙玉在佛法上有多深的修持。到了这一回,突然有一大段妙玉夜晚打坐,因为“思春”而“走火入魔”的描写,读来实在忍俊不禁。

“走火”是属于生理方面的问题。道家修炼的时候,把意念集中于下丹田,这是脐下三寸的地方。“火”集中在这个地方,修炼的时候,用意识引导这个“火”,打通任、督二脉,转小周天、大周天。如果方法不当,不能凝心静气,就会“走火”。

再说“入魔”。什么是入魔?简单地说,就是打坐的时候,还不能做到无所求。因为有所求,幻境现前的时候,执著在幻境上,当真了。或者稍稍有点感应,便以为有神通了。对照《楞严经》五十二阴魔,妙玉的所谓“走火入魔”倒是像撒泼,竟然对女尼喊出“你是我的妈呀”这样的话来。“续书”作者这样煞费苦心地写来,无非是想表现妙玉“云空未必空”,对宝玉暗生情愫而已。如果从佛法的角度来观照,读来颇感几分荒唐甚至可笑。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小说第四十一回里,不见尼姑道婆的身影,即便妙玉随身带来的老嬷嬷和小丫头也未见出场。招待贾母一行人饮茶,诸凡大小事情都是妙玉亲力亲为。但是“续书”作者在第八十七回“坐禅寂走火入邪魔”的情节里凭空给栊翠庵加派了“女尼道婆等众”,并且还特意交待“那女尼原是自南边带来的”,活脱脱把“栊翠庵”变成了一个真正的道场。对比阅读前八十回和后四十回,读者可以发现大量类似这种由于续书作者的“疏忽 ”所造成的前后细节的矛盾之处。

二则:第一百一回王熙凤“关东烟来一袋”

《红楼梦》第一百一回《散花寺神签占异兆》承接着“薛宝钗出闺成大礼”,“苦绛珠魂归离恨天”,有一个很有趣的情节。凤姐来宝玉和宝钗的房中看望他们,“续书”作者无意当中流露了一个在前八十回当中从没有出现过的满族风俗。请看描写:

把个宝钗直臊的满脸通红,又不好听着,又不好说什么。只见袭人端过茶来,只得搭讪着自己递了一袋烟。

宝钗的房里出现了东北三大怪之一的“大姑娘叼烟袋”,不能不说是《红楼梦》的奇情奇景关于前八十回作者、后四十回“续书”是不是原作等话题暂不过多评论,本篇只是管中窥豹,或可抛砖引玉,供大家进一步研究。因为这些话题一直是红学界争论不休、纠缠不清同时也是一时无法做出定论的问题。这里从当年东北吉林打牲乌拉总管衙门给清廷进贡黄烟的角度略为小叙,以此给阅读《红楼梦》增加一点儿民俗文化上的乐趣,岂不快哉。

据“永吉县乡土资料”之十二“土贡之考察”载,永吉县每年给京城皇家进贡的主要品种是:貂皮、鹿茸、人参,大黑山之黄烟,松花江之黄鱼、珍珠。其中黄烟即历史上所说的“关东烟”。永吉是黄烟的著名产地。上述相同资料之八“风俗与习惯”则载,当地乡民生活简单,其嗜仅黄烟与白酒。

东北早年的满族风俗,去街坊邻里家做客,主人会习惯性先把烟盒子拿过来,用一种特制的黄色卷烟纸给你卷一颗烟。或者有的人家会有烟斗甚至大烟袋,在烟袋锅里满满装上金黄色的烟丝,亲自划火柴给客人点上,以表示主人的好客和热情。我现在还清清楚楚记得小的时候,奶奶年岁大了,坐在东北的炕上,每天叼着长长的大烟袋。有时经过奶奶的同意,会划火柴给奶奶点上。如果点得成功,烟袋锅里会是一小团诱人的金色的炭火,忽明忽暗。但偶尔要是点得不成功,奶奶的烟袋嘴那头就不太通畅,这时心里便会惴惴的,怕奶奶不高兴。但无论点得成功还是不成功,心里都充满了好奇。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奶奶早已不在人世。阅读《红楼梦》,看到宝钗递烟的情节,奶奶的红红的烟袋锅又跃然闪现在眼前。随着年龄日长,老一辈亲人一个一个离我们而去,这是我们每一个人早晚都要面对的,并且是要坚强面对的。阅读两百多年前的《红楼梦》,它的作者是谁,曹雪芹是不是笔名,后四十回的作者又是谁,为何对原作做如此的改动,所有这些问题都可以思考,都可以探讨,都可以争论,但正确的答案却只能有一个,并且一直深藏在历史深处。我们阅读研究《红楼梦》,究竟是学术观点、门派之争重要还是小说带给我们的关于历史、人生、思想、感情的启发更重要?读者、论者、专家当须三思。

三则:第一百五回“贾府的抄家单子”

《红楼梦》前八十回关于黑山村庄头乌进孝过年给宁国府进租的情节描写,读来饶有趣味。记得最早读《红楼梦》,小说这一回所列的进租单子上面的东西让我产生很大的兴趣。哪些懂得,哪些不懂得;哪些见过,哪些没见过;哪些吃过,哪些没吃过。这个进租单子,表面上看是年货,但是根据史料考证,发现这是当年吉林打牲乌拉给满清皇家进贡的东北土特产。读到小说第105回“锦衣军查抄宁国府”,发现“续书”作者也列了一个抄家的单子,这个单子表面上也煞有介事地罗列了很多东西。从数量上看,比乌进孝的进租单子要详细得多,但仔细观察,东西的种类却有限,奇珍异玩更是少有,感觉单子上面很多东西“续书”作者只是拿来凑数。现在据《增评补图石头记》版本,把这个抄家单子引录于下:

赤金首饰共一百二十三件,珠宝俱全。珍珠十二挂,淡金盘二件,金碗二对,金抢碗二个,金匙四十把,银大碗八十个,银盘二十个,三镶金象牙筯二把,镀金执壶四把,镀金折盂三对,茶托二件,银碟七十六件,银酒杯三十六个。黑狐皮十八张,青狐皮六张,貂皮三十六张,黄狐三十张,猞猁狲皮十二张,麻叶皮三张,洋灰皮六十张,灰狐腿皮四十张,酱色羊皮三十张,猢狸皮二张,黄狐腿二把,小白狐皮二十块,洋呢三十度,毕叽二十三度,姑绒十二度,香鼠筒子十件,豆鼠皮四方,天鹅绒一卷,梅鹿皮一方,云狐筒子二件,貉崽皮一卷,鸭皮七把,灰鼠一百六十张,獾子皮八张,虎皮六张,海豹皮三张,海龙十六张,灰色羊皮四十张,黑色羊皮六十三张,元狐帽沿十副,倭刀帽沿十二副,貂帽沿二副,小狐皮十六张,江獭皮二张,獭子皮二张,猫皮三十五张,倭缎十二度,紬缎一百三十卷,纱绫一百八十一卷,羽线绉三十一卷,氆氇三十卷,妆蟒缎八卷,葛布三捆,各色布三捆,各色皮衣一百三十二件,棉夹单绢衣三百四十件。玉玩三十二件,带头九副,铜锡等物五百余件,钟表十八件,朝珠九挂,各色妆蟒三十四件,上用蟒缎迎手靠背三分,宫妆衣裾八套,脂玉圈带一条,黄缎十二卷。潮银五千二百两,赤金五十两,钱七千吊。

我在关于乌进孝进租单子的文章中讲过,原书作者把明显能够显露皇家身份的诸如“东珠”等物略去不写,故意把进租单子写成好像东北过年的年货一样,是怕暴露小说所隐喻的皇家背景,所以乌进孝的进租单子是有意“从简”。而这份抄家单子,“续书”作者却唯恐所列东西不够丰富,甚至把各种动物毛皮拿来充数。我统计了一下,竟然高达30种之多,占抄家物品总数的一半。可见这份抄家单子是有意“就繁”。宁国府的贾赦为了二十把古扇,可以把石呆子害得家破人亡,而这份抄家单子竟如此“寒酸”,基本没有什么太值钱的东西。这再充分不过表明这个抄家单子是“续书”作者自己虚拟的,其实他根本就无从知道像宁国府那样的豪门家里究竟能有什么稀世珍宝。他可能根本就没有见过,也没有经历过,又如何写得出宁国府能收藏有哪些稀世珍宝呢?所以他只能拿占一半数量的各种动物的毛皮来充数。相比于前八十回乌进孝的进租单子,“续书”作者此处的“效颦”之举非常明显。

再从另外一个角度探讨一下这个问题。《红楼梦》是带有自传性质的小说,读者不妨把自己放在小说作者的位置上,想象一下,如果你的家被皇家给抄了,你写了一本小说,会忍心把自己家被抄的东西写出来吗?因为这毕竟牵涉到家庭和个人的隐私问题。但是从皇家的思维角度,却可以列出抄家的清单,甚至有警示天下之意。但即便如此,就算是今天这个社会,一个高官落马,家里被抄,我们什么时候从公开媒体看到详细的抄家清单呢?这从一个侧面也可以印证周汝昌先生的看法,《红楼梦》后四十回“续书”作者应该是有一定“背景”之人。对《红楼梦》这样一部不寻常的野史而言,流传如此之广、影响如此之大的“续书”“工程”绝非是等闲之人所能够承担得了的。

阅读《红楼梦》,通过对照前八十回,可以发现后四十回“续书”无论是人物说话的声口、语气,还是环境、情节,“续书”作者都在刻意模仿。但无论怎样煞费苦心,原书作者的学识、智慧、阅历、修养、家庭出身是无法模仿的,所以“续书”总还是有很多地方露出马脚。“假作真时真亦假”,假不存,真则不立,借假可以修真。从这个角度讲,后四十回的“续书”自有其不可忽视的价值所在。



作者介绍:法尘影事,文学硕士,教师,南方某教育咨询有限公司董事、顾问。


山东红迷学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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