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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菜

 察右中旗人故事 2020-12-10

二人台小戏《卖菜》,中旗人想必都看过吧,戏里有“偷菜”的情节,我今天讲的也是偷菜的故事。

在“偷菜”之前先和各位老乡说说我们队分菜的往事。

五十岁左右的中旗农村人,大概都记得农村里有集体菜园子吧。我们宏盘村一队的菜园子就在村的东南面,有几十亩大吧。菜园子每年都种适应当地气候生长的各种蔬菜,有菠菜、水萝卜、大葱、韭菜、黄萝卜、胡芹菜、大圆菜(灰白菜)、蔓菁、糖菜等,我们村的菜园从来不种西红柿、黄瓜、茄子、青椒、豆角等,因为宏盘村的气温低,无霜期短,这些“热带蔬菜”在我们村的菜园里熟不了,我们村的人自然也享受不到“城里人吃的高贵菜”。

宏盘一队种菜、管菜园子的先后有两个大爷,在我的印象中他们的眼睛有共同的特征:有红眼丝,看起来都有点“凶”。队里的小孩们都惧怕他俩,轻易不敢接近他俩。

这两位菜园大爷种菜种得都不赖,种菜种得也辛苦。每年一入春,就开始翻地耙磨、整理菜园地、拢菜畦、铺洒农家肥、撒菜种、赶毛驴水车浇地……起早贪黑地侍弄着菜园地。夏天一到,菜园地里各种蔬菜长势喜人,顺着生长季节,村民最早能吃到的是菠菜。

那个时期是大集体,村民要吃饭的粮食、蔬菜都得队里分配,因此,菜园种出来的菜要随季节分给村民的。

每年,菠菜分得最早。菠菜长到能吃的时候,队里就派几个帮工去菜园地帮菜园大爷起菠菜,中午之前起好,码成一垛。菜园大爷开始向村里喊:“分菠菜啦!——分菠菜啦!——”喊声粗犷而嘹亮,声音穿透力强,从村东传向村西,比队里的高音喇叭还传得远。

分菜,是宏盘村民最兴奋乐意的事之一。队里在家的媳妇们、婶子们、大爷大娘们、小孩们一听到菜园大爷的喊声,不管在干什么事儿,都赶快放下,匆忙出家门,向菜园地走去,特别是村里的小孩子们听到分菜的喊声,比大人跑得还快。

到了菜园地,村民们听分菜的帮工按户名册上的顺序念名字先后分菜,念到谁家分给谁家,分菜一般都是按每家每人几斤地计算,家里人多就分得多,人少就分得少,公平合理。村民没意见,快快乐乐地分到自己家的菜,高高兴兴地回家洗菜做饭。

村里的小孩们虽然喜欢随家人一起去分菜,但对分的菠菜、胡芹菜、大圆菜、糖菜等不感兴趣,如果是分葱、水萝卜、大白菜、蔓菁、黄萝卜……那些能现吃的菜,那是兴趣满满的。如果分的是葱,不出菜园就剥一根吃,尽管生葱辣出满眼的泪水,也要吃下去,有的葱还是甜甜的。有趣的是,小孩们随大人去菜园不只是为了吃根葱,还可以先抽几根细嫩的小葱,把葱叶切成一小段,做成“咪咪”喇叭,一吹,“呜呜”地响,有的小孩甚至能吹出“调调”来,格外快乐。如果分的是水萝卜,中午家里就可能要做莜面压饸饹,那就要调水萝卜、凉粉、山药丝丝了,可小孩子们抱着分回来的水萝卜,就走就啃皮,水嫩嫩的萝卜,甜中微辣带烧心,等到回家了,水萝卜也所剩无几了。如果分的是大白菜,每次都分得比较多,大人们用绳子捆着背回家,小孩们急着去掏白菜“娃娃”吃,白菜娃娃当然好吃了,甜嫩爽口,不一会,院子里到处是白菜叶,狼藉一片,作母亲的开始在石头上摔打白菜,然后把白菜叶编成辫型,挂在晾衣服的铁丝上或房檐下的木厥上,晒干后冬天烩菜吃。她们还要一边收拾孩子们剥下的白菜叶,一边驱打着还要掏白菜“娃娃”的孩子们。

每年的秋天,都要分腌菜的菜,当又听到菜园大爷声音嘹亮地喊:“分蔓菁啦!”各家各户的大人们就会匆忙往菜园赶,小孩们早已跑到了菜园地守在蔓菁地边,看着满地堆放的蔓菁疙瘩,盼着快点分到自己的蔓菁。蔓菁不像水萝卜那么水大,但也甜嫩,不辣,适合腌菜,腌成酸的、咸的,都好吃,家家户户都要腌一大缸蔓菁,吃一年吃不完,还可以晒成干咸菜,也有嚼头,因此,菜园里每年种得也多,每户能分上百斤。小孩们等不到蔓菁分回家,就开始选自己喜欢的大小形状,也不揪掉蔓菁樱子,用牙咬住蔓菁皮一片一片地撕下,撕到蔓菁底部,嫩白的蔓菁瓤露出来,蔓菁皮和蔓菁瓤就像一朵盛开的莲花,小孩们也不懂得去欣赏自己创作的“艺术品”,大口大口地啃吃爽口的蔓菁,有的小家伙能连啃两三个大蔓菁,吃蔓菁仿佛比吃苹果都甜(其实我们那时就没吃过苹果)。

说起吃蔓菁来,我至今还觉得亏欠我的发小。那年刚好上小学二年级吧,下午活动课时,队里正好分蔓菁(分蔓菁要分两三天),我们几个小同学从学校溜出来跑到了菜园地,和大人们要了几个大蔓菁,回到校园后,躲到教室前,我开始用削铅笔的小刀削蔓菁上的毛胡子,不小心削到了手指,疼得我把蔓菁丢给了身边的刘胜永,他热心地说:“不用削了,我帮你摔开吃,摔的比削的好吃”。我捂着流血的手指点头同意,刘胜永举起大蔓菁用力向教室的方向扔去,只听到“啪”的声响,我俩一惊,扔出的蔓菁没摔到墙上,却击碎了教室的玻璃,蔓菁飞进了教室,我不顾手指疼痛,蔓菁也不要,惊慌地就跑开了。事后,刘胜永用蔓菁击碎教室玻璃的“祸事”,还是被班主任查了出来,要他赔玻璃,他姐卖柴胡花了一元钱买了玻璃给教室按上,这个人情账我一直都没偿还。

后秋天,菜园里现吃的菜基本分完了,开始分黄萝卜(胡萝卜)和灰白菜等储存的菜。大田里的营生也做完了,队里专门派一些劳力去帮菜园大爷起萝卜,菜园地里黄萝卜种得比蔓菁多,也要起几天,分黄萝卜还是按每户每人多少计算,按户册前后顺排。大人们拿着麻袋、布袋去菜园地排队,少不了小孩子跟着,看到别人家先分到黄萝卜了,眼馋得不行。大人们总是把分到的萝卜丢几根给小孩子们,孩子们扭掉萝卜樱子,撩起袄儿大襟,把黄萝卜一裹,用手一拧,多拧几下,黄萝卜上的泥土就拧没了,萝卜金黄亮晶,让人垂涎欲滴,迫不及待地咬一口,咬下一大截,脆生生的,甜得直流口水,吃着黄萝卜,享受着大自然原生美味,真是一件享受的事情。分回家的黄萝卜一部分要洗干净了再腌菜,腌酸萝卜可以和腌蔓菁调和着吃莜面;一部分要放到户外的山药窖里储存起来,等到快过年时取出来,擦成细丝丝,再煮熟了,挽成“萝卜蛋蛋”,在大年三十那天,和上肉拌馅儿包饺子,宏盘村人家过年几乎都做萝卜馅饺子,黄萝卜馅儿饺子别具乡土特色,味美纯香,煮过萝卜丝的汤是不会倒掉的,宏盘人用来熬”糖稀”,粘稠的糖稀蘸糕、蘸油饼、蘸馒头,那是香甜润心啊!

宏盘一队的菜园是原生态的集体菜园,两位菜园大爷精心打理,不施化肥、不打农药,浇深井水、铺农家肥、栽秧锄草,一年四季地忙碌,为村民种出的各种蔬菜,满足了村民的吃菜需求,调剂着我们贫苦的农村生活。

宏盘一队的菜园是祥和的、自然的、和谐的。然而,每年总有一些捣蛋鬼要去打破这种宁静,尽管两位菜园大爷瞪起眼睛十分吓人,可我们一队的顽皮小孩仍然敢冒天下之大不为,去入侵他们的菜园领地,一到菜园上菜时就开始进行一项蓄谋已久的“偷菜”行动。

说蓄谋已久,的确,那时的我们每年偷菜前都是有谋划的。虽然学习上不怎么会计算,却能算计到什么时候菜园大爷在,在什么方位,菜园里哪块地种得什么菜,什么时候葱、水萝卜能吃了,什么时候蔓菁、黄萝卜能起了,菜园里哪里有围墙,哪里有井,哪里能逃跑等等,对菜园里的情况我们是了如指掌。

每年,我们算准三个时期实行“偷菜”计划,一般是分葱和水萝卜前、分蔓菁前和分黄萝卜前,当然行动都是在星期天或放假了。

记得那时种菜的大爷姓宋,个头高,身材魁梧,经常手里拿个小锄头,就叫他菜园大大爷吧。记不得是哪几个同伴了,星期天吃过早饭,我们集结在菜园的南墙底下,先让一个个子高的爬上石头墙“侦查”,看看菜园大大爷是不是在种菜的窝棚里。得到的“情报”是:菜园大大爷在菜园的西北角锄草,正背对着我们。行动!大家都迅速地爬上墙,又小心翼翼地跳进菜园地,生怕弄响石头,蹑手蹑脚地向种葱的东北角移去,很快,就摸到了目的地,再回头望望菜园大大爷,生怕被他发现,然后手忙脚乱地扑到葱地里开始乱拔。葱根埋在土里很深,很实,拔不出来,我一紧张,尽拔起些葱叶子,正要再拔时,发觉同伴们乱跑起来了,紧跟着看见菜园大大爷大喊大骂地向葱地走过来了。小伙伴们比我机灵,跑得快,早已四处逃散,翻出墙头,不见了踪影,我手里仍攥着葱叶子,也开始没命地逃跑,记不得怎么爬上了墙头的,我逃离了菜园向村里的大街方向跑去,边跑边回头看,发现菜园大大爷还是紧追不舍,隐约觉得他只追我一个人,我继续逃跑,终于甩掉了菜园大大爷。自从那次“偷葱”失败后,我很长时间不敢随大人们去菜园分菜,要去,也不敢正眼看菜园大大爷。

菜园大爷再“凶”,菜园看得再严,我们队的小孩子的偷菜行动仍在继续。

秋天,黄萝卜快要能吃了,菜园地里满片的黄萝卜樱子一行一行的,在分菜时我们就随大人们进菜园地,观察到了黄萝卜种在菜园的西南角。一天的中午,偷拔黄萝卜的冲动又把我们几个伙伴聚集在一起,我们估计菜园大大爷在窝棚里睡觉了。行动开始,我们从西南面直接跳墙进入萝卜地,动手就拔黄萝卜,揪住萝卜樱子一拔,萝卜没拔出,樱子揪断了,再用手去扣,土硬扣不动,我们周全的计划中就是不懂得带把铁锹或小铲子,我们满地乱拔,折腾了半天没拔起一根黄萝卜。

忽然听到:“小兔崽子,又来啦!看我打断你们的腿。”不知道菜园大大爷是从哪里出来的,手里提着把铁锹向我们这边奔来,我们狼狈逃窜,慌不择路,原先计划的退路也找不到,我们只能向生产队的草圐圙方向逃去。这里有像山一高的草垛,里面有上下通畅的草洞,是我们一队小孩们曾经玩钻狗洞游戏的乐园,地形比较熟悉。小伙伴一个一个地爬上了草垛,又都一个一个地从草洞钻进去跑了,我也爬上了草垛,却不敢钻草洞,我胆小,原来在这儿玩时我一回也没敢钻过这黑洞洞的草洞,现在仍不敢钻。眼看菜园大大爷就追上草垛了,我慌忙中向草垛的更高处跑去,原来这是草垛碍头,是绝路,看下面是生产队的场面空地,小伙伴们正一个一个从草洞钻出来到了场面,跑出去了。菜园大大爷真的爬上了草垛,当时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就从草垛的碍头上跳了下去,我这一跳似有“狼牙山五壮士”般的壮烈,重重地摔在场面的硬地上,撴得我屁股蛋子发麻,好长时间站不起来,抬头一看菜园大大爷站在草垛的碍头上看我,我又惊慌地爬起来就跑。这次偷萝卜彻底失败了。

菜园里的菜一年一年地种,一季一季地分,我们偷菜的事儿也时时发生。转眼到了菜园小大爷种菜看菜园时期,菜园小大爷姓吕,个头低,稍胖,走路轻快,手里经常拿着镰刀。

在菜园小大爷看管菜园的日子里,我们大约是上四五年级了,偷菜的计划和方案也周全了不少。那年放暑假,油菜花刚落不久,菜籽夹正长大时,我们几个伙伴在靠近菜园地庄稼地找鸟窝,找了一中午也没找到一个鸟窝,沮丧又口渴,板根子提议:到菜园里偷水萝卜吃,大家一致同意行动。根据以往行动的经验,还是先侦查情况。板根子先进去菜园地,他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没发现菜园小大爷在菜园地,板根子向我们招手示意,可以行动,要快!在板根的带领下,我们迅速冲进了水萝卜地。水萝卜露出地面,好拔,稍用力就拔出来了,我们轻易得手。我口渴得不行,拔起水萝卜啃去皮就大大地咬一口,水嫩可口,滋润极了,我一边吃,一边又去拔水萝卜,一回头,菜园小大爷手拿镰刀就站在我们的身后。“妈呀!”“快跑!”绝不“束手就擒”,“跑”是我们一贯的上策。机智的小伙伴撒腿就跑,我们向菜园西面的菜籽地跑去,原本想躲进菜籽地,菜园小大爷抓不住我们,可高大的菜籽干枝密密麻麻,相互攀挂,我们在菜籽地跌跌撞撞,迈步艰难,脚被拌住,腿被划破,根本跑不了,我们连滚带爬,在菜籽地里狼狈逃窜,菜园小大爷挥舞着镰刀追到菜籽地边喊骂着,我们吓得几乎要哭了,手中的水萝卜早已丢得不见踪影,最终菜园小大爷也没追进菜籽地,我们又一次成功逃脱了。

偷菜的事儿我们年年在行动,有失败也有成功,也总是和菜园大爷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庆幸的是,我们没有一次被抓到,我们甚至沾沾自喜。现在想来,菜园大爷原本就不想抓到我们,我们的行为也不是实质的偷盗,是我们顽皮的童性使然。

偷菜,是我们宏盘一队儿童年年上演的一场场乡村成长喜剧,无忧的登场,快乐的谢幕。

分菜,分享着乡村生活的乐趣,偷菜,偷去了蹉跎岁月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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