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左邻右舍一百家】王延忠| 百 家 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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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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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左邻右舍一百家》自序

这是一些遥远而又亲近的故事，它就发生在我的身边，故事就长在我的心里。

在那贫困而又热烈的岁月，我出生在绥化的黑土地上。故乡的亲情把我抱大，善良和快乐领着我向前奔走。老光棍老处女是我的老师，小猪倌小马倌是我的朋友。尽管那时候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但是人们的心里充满了阳光。是北方的寒冰冷雪，造就了北方人的韧性和顽强。我们从困境中挣扎着走过来了，那深深浅浅的脚印，都印在昨天坎坷的路上。

那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是中国社会变迁的缩影；那一个或悲或喜的故事，都是一个变化莫测的人生。我们走过了昨天，但是我们不能忘记昨天。苦涩和甜蜜，都是一棵树上的果实。

回忆是寻找，回忆是发现，尽管有些艰难，我还是把那些曾经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让那些远去的人物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被往事的激情燃烧着，写完《我在美国看美国》，又写下了《左邻右舍一百家》。

树叶不管大小，总是有许多的话要对根说。

百  家 女

 

吴二潮的脑袋，小时候让驴踢了，长大了也缺个心眼儿，村里人说他的脑袋少根筋。

二十岁以前，吴二潮跟着那个老寡妇妈过。二十一岁那年的春天，老寡妇妈一股急病死了，他就光棍一个人过日子。他家日子穷，人心眼儿又不全，哪个姑娘肯踏进他的破门槛呢？到了三十岁，一个人还是抱着枕头睡觉。

吴二潮有的是力气，在生产队干活，从来就不会藏奸。哪里有苦活累活，队长拍拍他的肩膀头，他就去了。干完了活，队长夸上他几句，他美得鼻子都冒出泡来，说下次有这活你还找我。

村里人知道他有个傻力气，修墙垒垜的都来找他帮工。有些心眼拐的人家，想着办法巧使唤他。那一年，高老歪家盖房子，从打地基到屋里搭完炕，让吴二潮帮着干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高老歪天天哄他，说盖完了房子，就给他介绍个对象。吴二潮天天呼哧呼哧的干活，力气全让高老歪哄了出来。房子盖完了，高老歪真的给他领来个二十多岁的女人，长的还挺好看。吴二潮看得心里发热，站在那直搓搓脚。那女人走后，吴二潮急忙去问高老歪，她看我咋样？高老歪摇了摇头，故作惋惜地说，她没看上你不要紧，好姑娘多的是，过几天再给你找一个更好的媳妇。过后听人们说，那是高老歪的外甥女，早就结婚了，是高老歪好说歹说，请来应付吴二潮的。

就这样，吴二潮年年都看三五个媳妇，过程和结果都是一样。有时，他也知道人们唬弄他，但他总是希望，下一个会是是真的。

到了三十二岁那年，吴二潮交上了桃花运。一天晚上，高老歪把吴二潮叫到他的家里，问，让你拉帮套，你愿意不？吴二潮眯着眼睛问，怎么个拉法？高老歪说，那个女人带着丈夫和孩子来到你家，一口锅吃饭，一铺炕睡觉。晚上，你挨着那个女人。一听说能挨着女人睡觉，吴二潮脑瓜筋蹦多高，立刻答应了下来。他拍着胸脯说，我老吴这把力气，养活他们三个没有问题！

三天以后，一辆大马车把那家的三口人都拉来了。丈夫叫范远克，妻子叫赵淑杰，孩子叫栓宝，五岁。

范远克的肾功能有问题，不能过夫妻生活，二十多岁的赵淑杰熬不住，就红杏出了墙。村里有腥味的男人，晚上都往她家钻。赵淑杰的妈妈在本村住，见女儿弄得乱七八糟乌烟瘴气，名声太不好，就托了沾边的亲戚高老歪，给女儿在外村找个固定的帮手。

这真是一个三全其美的事情！

高老歪的承诺真是兑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范远克主动睡在了炕梢，让吴二潮挨着自己的妻子赵淑杰。赵淑杰也不生分，刚一关灯，就主动钻到吴二潮的被窝里。

第二天起来，吴二潮的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和喜悦，拿着大扫帚把门前扫了一遍又一遍。

后院的于大嫂走过来，拉着他的衣角问，昨晚怎么样？

吴二潮得意地说，那还用问？

于大嫂故意地说，吹吧，怕是你连她的脚后跟都没摸着！

缺心眼儿的人就怕别人用话将他。一将他，他就什么胆量都有了。他也不知道什么是隐私什么是羞耻，把昨天晚上睡觉的细节都对于大嫂说了。于大嫂哈哈地笑，吴二潮就比比划划，眉飞色舞地说。这时的吴二潮，神气活现，觉得男人有了这一夜，这辈子就没算白活。

一个传俩，两个传仨，妇女们叽叽喳喳，把吴二潮晚上睡觉的事情添枝加叶，越说越“粉”。

两个老光棍动了心，晚上溜到吴二潮的窗下去听声。听到了什么，他们就有声有色地出去说，吸引很多的青年人来听。

几个半大孩子也来了好奇心，晚上结帮来到吴二潮的窗下，跟那些老头小伙凑热闹。有的孩子，听着听着，就在吴二潮的窗下睡着了。

一时间，吴二潮的炕上故事，成了贾家店最热门的桃色新闻。

解放前教过私塾的盛三先生找到村支书，严肃地说，这样下去，人们廉耻不知，贾家店成何体统？两个老党员也找到了党支书，气愤地说，解放前的窑子坊还开在胡同里，讲究个背静。这吴二潮拉帮套睡觉的事情也不背人儿了，男男女女，明说明讲，这不是把贾家店的村风败坏了吗？还有一个女青年，指着村支书的鼻子问，婚姻法明确规定一夫一妻，这怎么一个女人两个丈夫呢？

村支书是个热心肠的人。他原来同情吴二潮，寻思他打了半辈子的光棍，有个女人有个家也好，对吴二潮拉帮套的事情就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没有想到，现在弄得满村风雨，让他这个党支书脸上很没有光彩。他连夜召开了支委会，做出了一个果断的决定：生产队出车，把范远克三口人送回原地，吴二潮的拉帮套到此结束。

大马车停在吴二潮的家门口。赵淑杰不愿意上车，吴二潮也不让她走，紧紧地拉着她的衣襟不撒手。村支书找来几个年轻人，不由分说，把那三口人的东西都扔到了车上，把范远克和赵淑杰也拉扯着拽上了车。五岁的小栓宝，乐乐呵呵地说，我又回家了！

吴二潮气得两顿没吃饭，就骂村子里那几个拆了他家的坏人。

八个月以后，赵淑杰生下了一个女孩。吴二潮听说了，夜里拿着鸡蛋偷偷地去下奶，他知道这个孩子是他的。

又是几个月以后，范远克尿毒症死了。妈妈给赵淑杰又找了个人家。那个男人，只要那个男孩，不要这个女孩。赵淑杰嫁夫心切，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来到贾家店，把那个不到半岁的女孩扔给了吴二潮。

一时身兼二职，吴二潮当上了爹，又当上了娘。

本来就脑袋不够转儿的吴二潮，一下子弄懵了，不知道怎样给孩子换尿布，不知道怎样给孩子喂吃的。孩子整天哇哇地哭。

贾家店的人，感念吴二潮过去出过的那些力气，善良的心一下子复活了。那些女人，虽然嘴上骂着这是吴二潮留下的孽根，心里还是可怜这个孩子。几个奶水充足的女人，轮着班来喂这个孩子，给孩子换尿布，给孩子洗衣服，把孩子伺候的很干净，跟有妈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孩子刚会叫爹，吴二潮就抱着孩子东家西家的走，他是让大伙看看，我吴二潮也有后代了。

春秋换季的时候，几个老太太都过来帮着吴二潮，给孩子做衣服，给孩子拆洗破褥。很多妇女，把孩子穿小的衣服一件件送到吴二潮家。吴二潮的孩子，破烂衣服多得穿不完。

孩子一天天长起来，越长越机灵，越长越好看。孩子的嘴巴很甜，见到中年妇女就叫妈妈，见到老太太就叫奶奶。村里人都很喜欢她，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就叫她过来吃一顿。

孩子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人们就叫她百家女。

百家女上学了，那些大哥哥大姐姐给她送来了旧书包旧文具。村里的妈妈和奶奶们，零钱凑零钱，给她买了书和笔。

百家女念书很努力，但是算术能力太差，到了五年级，连个简单的四则混合运算都算不明白。勉强混到了小学毕业，她就回到生产队当上了小劳力。

可能是吴二潮的遗传基因，百家女天生就是干农活的好材料。她手脚勤快，干活干净利索，不到十八岁，就当上了妇女队长。年年评比，百家女都是生产队的劳模。

二十岁那年秋天，高老歪当媒人，给百家女介绍了个对象。小伙子是很远的外村人，没爹没妈，来到吴二潮家当了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对吴二潮很孝心。他没有爹，这就是爹。

百家女连着生了两个男孩。两个男孩都很聪明，上学后学习成绩都好，次次考试，都是班级前三名。

晚饭以后，街上的闲人聚在一堆儿。满头白发的吴二潮，就喷着吐沫星子在那海吹：我那两个外孙子，将来都是念大学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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